終于見著了趙爾巽,秦時竹二話不說, 就打千下去︰「標下來遲,請大人海涵!」
「復生,來來來,坐坐坐。」和別人不同,其他人都在趙爾巽回奉的第一時間趕過去拜見,而駐守遼陽的秦時竹則足足遲了三天。不過趙爾巽沒有任何不快,反而熱情地招呼他。
趙爾巽很客氣︰「听說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
「全靠大帥關照。」秦時竹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後又訴苦道,「要不是大帥當初給標下打下的底子,說不定現在已經給人撂倒了……」
矛頭完全沖著錫良而去,趙爾巽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于是笑眯眯地模了下胡子︰「听熊希齡說前段時間鬧得很不愉快?」
「標下盼大人可是脖子都伸長了幾分。」秦時竹趁勢「吐」出一肚子苦水,「不瞞大人說,錫良總督處處給卑職難堪,時時掣肘,軍餉百般拖欠,軍械分毫不給,一有利益全是他心月復陳宦獨享,一有差遣就是標下職責……他督東省兩年,卑職年年忍氣吞聲。那比得大人您對我恩重如山……」
一邊說,一邊言語都「哽咽」起來,心里卻在想︰熊希齡這顆暗棋用得好,先是在錫良處替自己打了圓場,現在又在趙爾巽這做了鋪墊,果然要得!
趙爾巽忙不迭地安慰他︰「過去就算啦,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現在老夫不是又回來了嘛!你盡可以大展身手。」
「真是一言難盡。當年卑職發誓,要保大人做東洋大臣,入軍機拜相,誰知歲月蹉跎,一晃五年,還是不曾讓大人遂願,想來心里十分有愧。」
趙爾巽很得意,秦時竹的忠心自不必提——無論趙爾巽在何地為官。一年四節必定派人過來送禮,五年不曾間斷,遠不是別人那種人一走、茶就涼的態度,所以秦時竹在第一時間沒有來拜見他反而不以為意——五年都堅持下來了,難道這幾天都熬不住?
「今日來得正好,眼下有個棘手之事需要你出面協調。」
「請大人吩咐!」
「新洮鐵路公司成立了保路同志會。眼下鬧得很凶,本帥知道你家是大股東,你出面說服勸解一番,讓他們散了如何?」
「哎呀,這可難辦了,事關紳商利益,他們也是心急如焚吶!」秦時竹面露難色。心想︰這是我暗地授意他們組織起來的呀,怎麼能听你一說就解散呢?
「不過。卑職可以出面讓他們節制一下影響,不要太過火了。」
「也只能先這樣了。」趙爾巽嘆了口氣,「朝廷朝令夕改,干路國有著實難以服眾,從情理來說也實在怨不得這些紳商。」他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看不出問題癥結所在。
「大人英明,高堂之上俱是尸位素餐之人。要是大人掌得中樞,哪會如此不可收拾……」秦時竹趁機灌迷魂湯。
「不可多言。」
隨著趙爾巽的回歸,六月在德國考察多時的蔣方震亦回國效力,照樣擔任他的督練公所監督(現在關外新軍勢力勝過舊軍,他再也不怕馬龍潭來找他拼命)。七月,郭松齡從陸軍大學堂畢業,回巡防營擔任秦時竹的營務參贊(類似參謀長)。八月間,涉嫌刺殺載濤地商震也被證明是無辜牽連,被秦時竹從河南老家請回了奉天。
「啟予終于回來了!」秦時竹熱情地招呼他,「一年多沒見。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多虧了大人當時相救,不然現在估計我墳地上的草都長高了。」商震也很激動。
「啟予就愛開玩笑。」秦時竹問,「在家看書有何心得?」
「確實明白了不少事理。像改造政府這等事,靠暗殺是不行的,必須在根本上有所改觀。」
「所以重在制度性變革。」
「何謂制度性變革?」商震一臉迷茫,「這一年憲政之書我看了不少,可感覺還是大有不足,還得請復生兄多加點撥!」點撥不敢,互相切磋卻是可以的。」
「听說沈先生領餃成立了人民之友。為百姓辦了不少實事?」商震提起此事就是一臉欽佩,「肯定是你老兄想出來的主意,我在火車上都听到了不少贊譽之詞!」。
「熱烈歡迎你加入啊!現在千頭萬緒,很多話也無從說起,何謂制度性變革咱們以後再慢慢交流吧。」
「好!既是為民辦事。我自然願意出力。不過。我還想向大人推薦個人。」
「誰?」
「原任奉天講武堂左隊隊官兼教練官,現因隊伍解散賦閑在家。姓彭名家珍,當年曾是我的老師,為人誠懇,有才華,亦胸懷大志。」
「彭家珍?」秦時竹想,這不是歷史上刺殺良弼地英雄麼?
「好,既是你推薦的,必是英才,就和你一樣,屈尊到我營中任職吧。」
與趙爾巽的懷柔不同,曾任川滇邊務大臣現在繼任四川總督、同時也是他親弟弟的趙爾豐可沒這麼好脾氣,後者以濫殺著稱,人稱「趙屠夫」,面對四川轟轟烈烈的保路運動,趙爾豐大發雷霆,一腔怒火撒向擔任諮議局正副議長同時也是保路運動實際領導人的蒲殿俊和羅綸。
雖然趙爾豐已經足夠雷霆手段,但遠在京城的盛宣懷和端方卻更加變本加厲,不顧四川危在旦夕的局面,定了收買與懲辦結合地基調。8月19日,清廷下旨︰欽派李稷勛(原郵傳部左參議)總宜工,並飭川督將所有川款查明,實力奉行(意思就是說我要動手啦!)。
面對這個毫無轉圜余地的上諭,強悍如趙爾豐者也有些猶豫。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成都很快也得到了消息。特別股東會召開的緊急會議上一片哭、喊、叫、罵、捶胸、頓足之聲,秩序大亂。街頭出現傳單「自明日起,全川一律罷市罷課,一切厘稅雜捐概不繳納」。立憲派為了動員更多民眾。在主要街道中心扎了「皇位台」,供起了光緒皇帝的牌位,上寫「庶政公諸輿論,川路仍歸商辦」,要求靈位面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不給官府以鎮壓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連連告急。同時封鎖消息。
面對全省的罷市怒潮,趙爾豐焦躁不安又束手無策。從8月30日到9月5日,以盛宣懷、端方為代表地極端反動勢力和保路運動越來越接近短兵相接。趙爾豐夾在兩者之間,兩頭受氣,內閣斥責他「庸懦無能」不能「嚴行鎮壓」,準備派重臣入川查辦他,並「治趙爾豐應得處分」,而保路運動股東會明確表態「不納正糧。不納捐輸、不買賣田房、不認外債分厘」,這些聲明除由諮議局向資政院呈送外還通電全國,讓他狼狽不堪。其實四川民眾對趙爾豐本人倒無多少惡感,並且計劃在取得某種條件後,相機取消罷市。然而趙爾豐接連受到申飭,感到了自己地位地危險,為了頭上的紅頂子而準備鎮壓。特別是得到清廷派端方帶兵查辦的消息後,走出了最後的錯棋。
9月7日,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趙爾豐做了他這生中最錯誤的決定,他把蒲殿俊、羅綸等立憲派以「隱含獨立」地罪名都抓了起來,按「趙屠夫」的意思,這些人原本都是要殺掉的,但成都將軍玉不願意承擔責任,不同意處決,趙爾豐只能將他們全部關起來。盡管他馬上貼出「只拿首要、不問平民」地告示。成千上萬之人還是涌到了總督衙門去質問。他們頭頂光緒牌位,表示和平請願,但「趙屠夫」已被群眾嚇破了膽,下令開槍,頓時血流成河,慘不忍睹。有人寫下了這樣的場面︰「昨日奔赴南院求情之街正、商民被槍擊斃者眾尸累累,橫臥地上,猶緊抱先皇牌位在手不放。趙下令三日內不準收尸,眾尸被大雨沖後月復脹如鼓。先皇牌位本系紙寫,經雨沖壞。各尸首猶執神座,其幼尸年僅十三歲
秦時竹正和葛洪義談論四川局勢時,禹子謨突然來了,嘴里大喊︰「復生兄,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驚慌?」秦、葛兩人大吃一驚。以為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都暴露了。
「本溪煤礦公司日方總辦大倉喜二郎來訪,擬以勾銷中方欠款為條件。要求開采廟兒溝一帶鐵礦,已初步達成意向,準備半月後簽約。」
「啊!?」還好,問題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秦時竹稍微放了一下心,可眼前這事也是個不折不扣壞消息。
「我方何人負責交涉,怎麼答應地如此爽快?」
「熊希齡!」
「走,找他理論去,無論如何要阻止他。」
「什麼風把兩位吹來了,歡迎,歡迎!」熊希齡一見是秦、禹兩人,忙不迭招呼。
「听說你打算和日本方面簽約,同意開采廟兒溝一帶鐵礦?」秦時竹劈頭就問。
熊希齡有些驚訝,說︰「確有此事,復生兄消息果然靈通。」
「你怎麼答應地如此爽快,難道不在乎利權淪于他人之手?」
「日方前次來奉,言本溪湖煤礦中日合辦,中方尚有款項未到位,此次以勾銷欠款為條件,要求與我方合作開采鐵礦,這說這是錫良總督早就定下來的方針,雙方都談好了,我不過就是準備簽字。」
「錫良誤國,秉三你須曉事!你怎麼好跟著糊涂?」秦時竹跳了起來,簡直就要指著熊希齡的鼻子罵了。
听到秦時竹居然敢罵剛下台地總督,熊希齡大吃一驚,又有些惱怒,不過他畢竟見過風浪較多,按耐住了火氣,「我亦知此事不妥,力勸總督,無奈他決心已下,不肯听從;現在總督已換,確實可從長再議,只是這欠款……」
「有多少?」禹子謨問。
「大概四十多萬。」
「窟窿由遼陽公司來填,但必須答應把鐵礦交給遼陽公司開采!」禹子謨用眼神征得秦時竹同意後說出了條件。
「如此甚好,復生兄在趙大人那一言九鼎,必定照準。」
「那就再有勞秉三拒絕日方要求。」
三天後,秦時竹詳細了解了情況,知道熊希齡當時確實力勸錫良以大局為重,可後者就是听不進去,無奈之下只好答應日方的要求。知道自己誤會了熊希齡,趕緊過去道歉。
「當日我太過魯莽,今日特來向秉三負荊請罪!」秦時竹很是誠懇。
「都是為國嘛!其實我心中亦有愧,當日在錫良面前不敢如你這般據理力爭,你罵我罵的有理!」熊希齡心里其實也挺懊惱,錫良不是下台了麼,怎麼自己就這麼迂腐,還守著原來與日本人的承諾不松口——完全可以賴賬的嘛!
「不不!听說你當時曾苦口婆心地勸,無奈錫良這個混蛋不肯听從,你已盡了全力,怎能怪你?」
對錫良地不滿,熊希齡也是有的,不過他畢竟是就傳統之下地任務,不好公開罵從前的上級,只能轉移話題說︰「復生,我可是幫過你不少忙,不過瞧你昨天那凶樣,我可是……」
「後悔了?」秦時竹大笑,「都怪我太著急,有話可以慢慢說的嘛。」
「不是!你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地,哪怕原來扣留軍餉都胸有成竹,我可是第一次看你這麼激動……」
「唉,見笑了,見笑了。」兩人一片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