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日本缺鹽。」金正泰笑了,「我在日本呆了好幾年,日本特別喜歡腌制的食品,食鹽用量比我們要大多了。日本雖然是個島國,四面是海,卻沒有多少合適地方可以開闢鹽場,而用煎熬法,日本又缺木柴,成本太大。因此日本國的食鹽產量並不能滿足需要,日本控制下的朝鮮、台灣,同樣也不盛產食鹽,因此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的外匯去國外購買。」
「日本食鹽用量大我已經知道了,那你知道他們一般從哪里進口呢?美國嗎?」海島國家居然缺鹽,這倒是有些奇怪。
「不,非洲。主要是從英、法兩國的殖民地購買,然後千里迢迢地用海船運回來,費用很高。」金正泰解釋道,「因為家里的原因,我比較關注各國的鹽業,發現了這個問題,懇請主席批準。」
秦時竹沒有急著答應,反而問鄭昊︰「鹽政我不太懂,你說朝廷為什麼不批準食鹽出口?」
「說來話長,朝廷為了確保鹽稅,鞏固引岸制度,不管怎麼樣都不肯在鹽政上讓步,鹽不能出口,更不能進口。日本要買鹽,提議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沒成功。卑職倒以為,賣給日本也無妨,互通有無嘛。」
「可如果要出口,各國就肯定要求我們也開放進口,萬一沖擊管理統一怎麼辦?」王永江在旁邊听了半天話,一插嘴就是關鍵。
「這好辦,進口要繳納特別關稅,要想在北疆銷售,必須按章繳納鹽稅。其實日本鹽本來就不足,它根本就沒有辦法出口。而鹽是不值錢的大宗貨物,西方各國就是想出口。也因為路途遙遠,運輸不便不會有多少利潤。」鄭昊解釋道,「關鍵是外國的精鹽要來銷售卻有些棘手。」
「銷售精鹽?」秦時竹大驚。難道現在吃的都是粗鹽?就是那種大顆粒,帶點黃色的類似于工業鹽的東西?他把征詢的目光投向了何峰。
何峰悄悄告訴他︰「不要大驚小怪,都是這樣,現在國內能產精鹽地,只有範旭東的廠子里有,而且產量不大。這十多年來。咱們哥幾個吃的可都是粗鹽……我知道你不下廚房,肯定不知道這事。」
暈!秦時竹感到一陣惡心,那黃乎乎地東西對人體有害嗎?
其他人並不知道秦時竹在想什麼,倒是鄭昊解釋道︰「所謂精鹽,是在粗鹽基礎上精制而成的,色澤白,顆粒細小,雜質少,口感比粗鹽要好,氯化鈉成分很高。西歐各國通行食用精鹽,日本雖然也有粗鹽,但精鹽所佔比重已越來越大。」
金實保眼巴巴地等著秦時竹表態,希望能听到什麼好消息。秦時竹還是沒有表態,只是問︰「既然不能出口,又不能自由貿易。只能在引岸地銷售,那麼鹽生產出來若是多了怎麼辦?中國化工也不發達,不能消耗這麼多鹽吧?」
「您說得沒錯,鹽確實不能多生產,作為專賣商,引票都有固定的生產額度,超過額度是不能銷售的。這叫以銷定產。若是違反,引票會被沒收。」金實保終于逮住了說話的機會。
「所以我在改革方案里也說,要遵循以銷定產的方針,裁並高成本鹽場。」鄭昊肯定了金實保地說法。
以銷定產?怎麼這麼熟悉?這不是計劃經濟的一套嘛。秦時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老伯,我要恭喜你了,發財的機會到了。」
「怎麼?」金實保愣是沒看出發財的可能性。
「以銷定產必須打破,改革後。你們愛生產多少就生產多少。只要按章納稅,鹽政處就不來干涉你們。」
「話這麼說倒簡單。但若是大家都開足馬力生產,豈不很快就要過剩?」金實保模了模自己的光頭,「吃鹽的人就那麼多,南方又不能賣,日本還不知道好不好賣,若是一窩蜂地開鹽場,導致鹽產量過剩,會有更大的麻煩。別的不說,光是我開的鹽場,如果抓緊點,產量翻一番也有可能。」
「這是好事情。一來,鼓勵大家生產,可以充分競爭,發揮低成本的優勢,進一步降低鹽價,像山西、內蒙那些內陸地高成本鹽就可以不用生產了;二來,從長期來看,工業特別是化工要大力發展,鹽的用量是會逐漸上升的,不愁找不到銷路;三來,對日本的出口不是不可以,我會讓鄭處長再仔細調查、核實,確定多少關稅合適,到時候可以方便你們出口到日本,原則就是成本加鹽稅加關稅再加你們的合理利潤要低于日本從非洲進口的成本,只要做到了這樣,肯定不用為銷路發愁。」秦時竹想了想,對著左雨農說,「左兄,麻煩你辛苦一趟把吳秘書叫進來。」
不一會,一個眉清目秀地年輕人從樓下走了上來。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秘書處的吳繼麟,現任三等秘書,字雲麒,成都人,祖籍浙江。」
吳繼麟朝周圍點點頭︰「繼麟見過各位,請多多指教。」
「吳秘書今年22歲,原在美國讀商科,學習貿易和海關,革命成功後回了國,很不錯的小伙子。我這次帶他來,就是想讓他襄助鄭處長辦理鹽務,鍛煉鍛煉。」秦時竹樂呵呵地說,「小吳,我知道你平日做人有時閑散,但關鍵時候能拼命干,希望這次的機會你能好好把握住。」
「是,我一定不辜負巡閱使的期望。」吳繼麟明白這是把自己下放鍛煉了,說明還是很看重自己的。
「鹽政這事,改革起來麻煩不小。」秦時竹把頭轉向金實保,「老伯,我想向你借個人。」
「借人?」
「對,我看正泰對鹽政很精通,又留過洋,我想讓他參與進來。共同把鹽政改革處理好。這鹽場的事情,他就暫時不能幫忙了,還得您老多擔待點。」
「鹽政改革。責任重大,犬子能行嗎?」金實保覺得這是一個很好地機會,如果兒子參加了這個小組,那肯定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太有利不過了,但面子上還是要表示謙虛。
「我覺得他沒問題的。年輕人嘛。就是要歷練歷練,說不定他能做得比您更好呢。」
金正泰激動得站起來︰「謝謝主席夸獎,我一定盡力而為。」
「好好!」秦時竹拍拍他的肩膀,「都坐下吧。我讓你參加這項改革,主要是考慮到鹽商的利益也要保證,你至少在鹽場干過,而且你家就是鹽商,明白自己地利益所在,可以有效防止失衡。我剛才說過了,鹽政改革。要三方面得益,沒有均衡和通盤考慮,是不行的。」
「吳秘書,你和正泰年紀相仿,又都留過洋,學的還是商科。可謂風華正茂、前途不可限量,我交待給你們倆一個特別地任務,就是把日本方面地情況模清楚,定一個合理的關稅,既要最大程度地增加稅收,又要控制住鹽商成本,使得食鹽能順利出口。」
此時地金實保已經要樂翻天了。巡閱使口口聲聲說保證鹽商利益,估計前景看好。
「老伯,我還有句話告訴您,將來專賣制度廢除,生產放開,大家肯定都會投資這個賺錢的營生,鹽田工人的需求肯定會上升。你現在萬不可怠慢他們。工錢什麼地要稍微寬厚些,不然競爭一激烈。即使你擴大了規模,也無人給你生產,你會虧本的。與其將來大幅度提高工資,還不如現在就著手。」
「主席的教誨我會銘記在心的。」金實保心想,北疆巡閱使果然名不虛傳,一下子看得這麼遠。
「還有,革命後誰在鹽稅上勒索、威逼過你,你給誰送過錢,你要一一跟左秘書長說明,事情我會讓內務廳去查,你若是隱瞞不報,將來查實,一個賄賂政府官員的罪名就坐實了,我有言在先,請你三思。」秦時竹看似不經意的這番話,可把金實保嚇得不輕,巡閱使果然是菩薩心腸、雷霆手段啊!
「實不相瞞。」金實保從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信封,「今天我其實早就知道了巡閱使前來視察的消息,之所以遲來就是和一班同行在商量對策,大家湊齊了這份錢,本來是想孝敬給主席和各位的,算是我們的報效。但既然您這麼說,我就拿出來算是我們捐助給政府財政……」
看到自己老爹拿了出來,金正泰也將自己手中的一堆拿了出來,飯桌變成了信封地展覽地。
「看來你們也是早有準備,這里一共多少?」
「總數是萬人民幣。」
「這樣吧,這錢我做主,由你們捐給北方高等工業學校,算是你們各鹽商關心、資助教育的心意,我給範校長打個招呼,用這筆錢每年的利息設立獎學金,就叫鹽政獎學金,用來褒獎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特別是主修化工的學生。將來你們的事業要發展,還要大力依靠化工業。」
「就按主席說地辦。」
「另外,根據北疆廉政條例,在外就餐,如果涉及請客,只準上級宴請下級,今天在望海樓里就餐的所有人員當中,我級別最高,飯錢應該我付……」
「這怎麼能行呢……怎麼……」金實保一听就急了。
「涉及廉政條例,我也不能例外,老伯就不用爭了。」秦時竹笑著說,「您的心意,我們都領了,還祝您多發財!」
金實保感慨良多,對大家說︰「我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像主席這麼勤政愛民,又兩袖清風,連頓飯都不讓我請的大官,還是第一次看見,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老伯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應該做到的,如果每個人都做到了應該做的,中國就治理好了。」秦時竹笑著說,「諸位趕緊吃飯,等會下午還得去化工廠參觀。」
下午參觀化工廠時,金實保也跟著去了,既然化工廠蘊藏了鹽場發展的勃勃生機,那是非掌握信息和動態不可,自己不懂不要緊,有兒子在呢。想到這里,他有些後悔,範旭東開辦化工廠曾經向他買過不少鹽,自己愣是沒給什麼優惠和好處,若是因小失大,可就太不劃算了。想到此處,他恨不得自己也年輕20歲,去東洋、西洋扔他幾萬塊錢去學西學,這投資值了。他甚至進一步推論︰之所以12年前家業還不如他大地沈麒昌能有今天這種舉足輕重的地位,肯定全是靠了這個懂西學的女婿。
想到此處,他深深地後悔,為什麼不給自己的女兒們找一個懂西學的丈夫?哪怕一個也好啊。當時為了巴結權貴,女兒們不少都嫁給了官宦人家,受氣不說,還貼上了一大筆嫁妝。他不是心疼錢,而是心疼這麼多錢扔下去的投資效益不好。看看人家沈麒昌,就一個女兒,偏偏就嫁得這麼好,北疆巡閱使,整個中國也就這麼一個,在北疆這一畝三分地上,那是比袁世凱大總統還威風。自己當年還和別人私下里嘲笑過沈麒昌居然只生了一個女兒,家業靠誰接手?幸好沒敢當面嘲笑,不然只要沈麒昌稍微露點口風,現在還不被秦時竹整死?堂堂北疆巡閱使,要整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麼簡單。
不幸中的萬幸是自己還有個懂西學地兒子,這太不容易了。當年也是咬咬牙送他出去地(不是心疼錢,而是舍不得),這投資看來值了,能讓北疆巡閱使看中參與鹽政改革,那是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金家經營鹽業到現在,至少五代了,何曾有這麼輝煌地時候?見到大官,只有拼命拍馬、奉承、送錢的資格,絕無參與政事的機會。這次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沒名分不要緊,事情干好了照樣有人會賞識,等晚上得提醒兒子,千萬不可得意忘形,更不能收別人錢——咱家有的是錢呢,若是因小失大,太不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