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爾典眉頭一皺,說了半天,還是讓秦時竹給繞到袁世凱政府的合法性問題上來了,他手一揮︰「我認為目前最好能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至于追究責任……」
「我已下令部隊向河南進軍,有選擇、有針對性地處置土匪問題,我深信能夠在短時間內解決問題,盡快平定匪患。」秦時竹頓了頓,「至于張鎮芳本人,我並不認為他還適宜在那個位置佔著,我會采取適當的辦法讓他……」
「請最好采用文明、平和的法。」朱爾典沒心思管張鎮芳的死活,他的心思完全在護身上,「我想知道的是,護究竟還要向南方推進多遠?進一步的進軍是否會引起全國規模的內戰?各國對此都很關注,馮國璋將軍也發表了通電,我認為最好在這個問題上慎重些……」
什麼慎重些,分明是你們英國在長江流域的勢力範圍不讓我染指罷了,秦時竹一眼看就看穿了朱爾典的內幕,心中暗笑,嘴上卻說︰「安定了河南、山東局勢就可以了,至于其他地方,目前治安穩定,不太需要護插手……倒是張勛在南京城干了不少勾當,需要懲治,這一點公使先生應該有比我更深的體會吧?」
冷不防被秦時竹將了一軍,朱爾典有些尷尬,但隨即回神過來,這分明是對自己立場的嘲諷,朱爾典讀懂了這種心態,但外表上依舊還保持著一貫的風度︰「我知道巡閱使閣下指的是什麼,這也是我們各國都不希望看到的事實,正是基于這個立場,我們才對中國內部的局勢表示關切,對于中國可能陷于動亂的前景表示擔憂。」
「公使先生,請容許我坦率地指出,張勛的事情在性質上完全和這些沾不上邊。張勛本人是一個舊軍人,對已被推翻的帝制一直戀戀不舍。充滿了復闢的情緒,您看看他地部隊和他本人依舊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就知道他的政治立場是什麼了。至于南京治安的破壞,完全是清末軍隊軍紀敗壞地縮影——換而言之。這是舊體制的缺陷,和戰爭沒有關系。袁世凱一貫包庇這種人,甚至還委以重任,這只能從另一個層面說明他的無恥。」
厲害!這是朱爾典心頭涌上來的感覺,他下意識地隨口問道︰「巡閱使閣下有何建議?」
「張勛是非懲治不可,他那落後的、腐朽的部隊也非解散不可。」秦時竹笑眯眯地說,「剛才公使先生不是說馮國璋將軍表示了最大限度的誠意了嗎?那麼。我覺得需要做某些事情來證明他地誠意。」
朱爾典已隱隱約約推斷出來了,但還是沉住氣繼續听秦時竹往下說︰「護國戰爭結束,北方的善後我會一律擔當,南方的善後可以由馮國璋將軍負責,因此懲辦張勛的任務自然也應該由他完成。我的設想是,由他解除張勛所部的武裝並將張勛押解來京受審;如果張勛膽敢拒絕,應該由馮國璋率軍將其剿滅,這是原則,不可動搖;另外,趙秉鈞指證現在江西的原拱衛軍統領段芝貴在某些問題上負有責任。自然也應該押解進京受審……一句話,戰爭可以結束了,但並不等于相關的責任人員可以免責。」
朱爾典壓住火氣。耐心勸說道︰「秦先生,既然戰爭已經結束,就不要節外生枝了,難道你想把所有的人都送上審判庭?那樣只能意味著內戰繼續進行。」
「公使閣下,正義必須得到伸張,我不是要追究每個人的責任。但是動用暗殺手段謀殺政治人物是必須清查地,至于馮國璋、李純等人在戰爭中的表現,按照我們中國人的俗話,是各為其主、奉命行事罷了,談不上什麼責任。但劫掠民眾、破壞治安這種反社會地罪行,就不能用各為其主、奉命行事來解釋了。」秦時竹微微一笑,「不要說這些人要上法庭受審,具體的審理過程,我也需要出庭接受調查。我希望通過這件事。給國民留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影響。給國家留下一個法律神聖的基礎,這對于中華民國的長治久安是有好處的。」
听到對方這麼說。朱爾典松了口氣。秦時竹畢竟不是要將全部北洋系地人送上法庭。只是要殺一殺個別人地威風來立威。張勛也好、段芝貴也罷。都不是英國對華政策地關鍵人物。他們是死是活對于朱爾典關系不大。倒是秦時竹地要求如果得不到滿足。下一步地談話就很有可能談僵。另外。馮國璋雖然和眾人發表了通電。但秦時竹能否信得過還是一個疑問。不假馮國璋地手處理張勛。秦時竹是絕不會相信他們地誠意地。這種必要地考驗。朱爾典還是能夠明白。
「既然閣下這麼說。那南方我會去做相應地解釋工作。但是我希望軍事行動能夠盡快停止。護地進兵底線也如同您所說地。最遠限制在山東、河南兩省。」
「可以!」
「那麼我們接下來探討一下戰事結束後地政局安排。照理說我不應該干涉中國地內政。但作為一個在華多年。對中國人民懷有深厚感情地老朋友而言。我還是希望能和巡閱使交流一下看法。畢竟將來各國還要和這個新政權打交道。」朱爾典地話雖然娓娓動听。但在秦時竹耳朵里。簡直令人作嘔——什麼不干涉中國內政?什麼中國人民地老朋友?全是扯蛋。
朱爾典沒有發現秦時竹異樣地眼神。還是顧自己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對于巡閱使閣下地膽識和作為。我是十分欽佩地。作為在中國有重要利益地國家。大英帝國顯然也很原意和聰明人打交道。」
「您地意思是?」秦時竹看他滔滔不絕說個沒完。只能先予以打斷。
「我的意思……哈哈!」朱爾典眨巴著狡黠的眼神說道,「秦先生難道真的不明白?」
秦時竹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說︰「對于目前局勢,我和公使閣下一樣表示關切。我們發動護國戰爭,為的是匡扶正義、鏟除奸賊,為的是建設一個更加美好的中國。目前這種無政府狀況顯然不符合各方面地利益。因此我設想︰我作為護的統帥,暫時負責一下全面的管理職責。以什麼名義,我還沒有想好,在這個過渡期限,各部門的工作要逐步恢復正常。各方面地局勢也要恢復平靜,議會要擔當起更大的責任來,一方面要組織特別法庭對袁世凱陰謀集團進行審判,另一方面要加緊選舉正式大總統……」
「很好,很好,巡閱使的意見很有創意……」對于秦時竹的要價,朱爾典顯然並不吃驚。什麼暫時負責,說白了就是尋求最高權力。在朱爾典看來,這就是人性的弱點,只要有了弱點就有辦法對付,在他眼里這就是一個新的袁世凱,他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覺地微笑。
「這次中國內部局勢的變動,只是中國政府的改變,不涉及根本國體,也不會影響與各國的關系,這一點請公使先生放心。並請公使先生能夠向各國解釋一番。」秦時竹知道朱爾典打的什麼算盤,裝作不知道,只是說。「等到一切恢復正常,我們也將努力尋求與各國建立友好關系。中華民國成立一年多了,還沒有得到各國的正式承認,這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坦率地告訴秦先生,帝國政府對于維持、發展中英之間的傳統友好關系抱有很高的期望,對于巡閱使閣下也持有十分友善的態度。對您力圖刷新政治地努力表示由衷地欽佩。」朱爾典打起官腔來連個停頓也不需要,「我們希望巡閱使閣下能夠在中國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
「謝謝貴國政府的好意,我只是能在過渡期間內暫時負責,將來正式選舉大總統後,倘若我不能當選,我會把權力移交給他地。」
「哈哈哈,秦先生在開玩笑吧?說句實在話,在現在中國,只有你有能力擔當起這個責任來。至于選舉。您不用擔心。只要得到了各國的,貴國的有識之士一定會投票選舉您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不過……」
「不過什麼?」眼看朱爾典終于要談到關鍵要害了,秦時竹不動聲色地追問了一句。
朱爾典心中暗笑,魚兒要上鉤了。「不過,我們的是有前提的,第一,中國地秩序要盡快得到恢復;第二,各國的利益要得到確認;第三,中國與各國間的關系要繼續得到發展。」
「這個……我想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當然,當務之急在于恢復秩序,至于其他,我相信都可以談。」
「秦先生是個明白人,對于能與您合作我感到由衷的愉快。」朱爾典見火候差不多了,端起葡萄酒杯說道,「為中國的美好未來干杯。」
在玻璃杯相踫的清脆聲中,秦時竹完成了與各國之間的穿梭拜訪,除了和德國方面秘密談到了一些具體的合作事宜外,和其他各國都是一些朦朦朧朧的聲明或者宣言,秦時竹不能在眼下開罪各大列強,否則在接管政權上有大麻煩,但也不能夠許諾些什麼,這是和他地內心願望是相違背地,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假,但還要看場合。
在秦時竹進行外交努力的同時,關于政權改組地事宜也在熱烈討論著,只不過主角變成了吳景濂、湯化龍和梁啟超三人。
「復生全面接管中央政權勢在必然,但需要一個名分,而且需要在議會中表決通過。」鑒于大家都是熟人,吳景濂也不客氣,「人民黨和進步黨作為親密友黨,需要合作,共同壓制國民黨。不然我們辛辛苦苦創下了基業,又讓這幫窩囊廢給奪去了。他們反袁不行,爭權奪利倒是好手。」
「我看可以,自古都是成王敗寇,何況復生又是為了匡扶正義、鏟除國賊。」秦時竹勝利之快,連湯、梁二人都感到出乎意料,因此在思想上還沒有完全做好應對準備,自然也不可能提出具體方案。
「一方面,議會要組建特別法庭,審訊袁世凱集團一案,徹底清查各類見不得人的暗殺勾當;另一方面,議會對于護要進行授權,追認護國戰爭的正義性、合法性……」
「那麼政府呢?」湯、梁二人對于這些表面文章不是太感興趣,他們關心的還是權力分配。
吳景濂心中暗笑,果然如秦時竹所料,這兩人也是權欲的老手,進步黨和國民黨只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只是目前人民黨還不佔有議會多數,為了防止國民黨這個第一大黨鬧事,不能不聯盟進步黨。
「鑒于政府總理段祺瑞也和整個事件密切相關,我建議由他自行宣布辭去總理職務,維持現有的內閣局面作為看守內閣,等到正式大總統選舉出台後再行組織新政府。」吳景濂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個過渡期間,建議由復生擔任最高領袖,全面領導……」
湯化龍點點頭︰「您的建議我贊成,但不知道這個過渡時期要多久?國不可一日無主,過渡階段復生執政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拖延時期過長,難保不會招致其他人的非議……但目前正式憲法又沒有出台,如果等到正式憲法出台再組織選舉,在時間上恐怕來不及。」
「這個我已有主張了,在1月9日,國慶節前一天進行正式總統選舉如何?為了保證必要的票數,議會方面我們兩黨還要作些工作,國民黨畢竟不是鐵板一塊,還是有很多文章可作的……」吳景濂望了梁啟超一眼,「不知卓如兄以為如何?」
「甚好,甚好,只是國民黨作為名義上的第一大黨,他們若是堅持組閣權力如何?」
「只要把議員的動向模清楚,難道國民黨還是第一大黨?」吳景濂意味深長地說,「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那些國民黨議員自行月兌離或者改換門庭,等到時作了黨派登記,國民黨自然就不是第一大黨了。」
「妙,妙,這是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