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天早朝過後,後宮便爆出了小鮑主失蹤一事,皇帝果然因公主不見而氣得跳腳,可這件事又不能聲張,怕北方狼族知曉後以此做文章,因此皇帝只能出動私軍暗地里大肆搜尋京城內,卻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早已出了城。
這會恰逢慕戎天班師回朝,沒人敢告訴他這個消息,就是怕他魯莽沖動的性子會做出什麼難以收拾的事,而大軍告捷,也稍微減輕了皇帝對小鮑主逃婚一事的憤怒。
如此一來,慕韜天也算是替自己爭取到時間和機會,而且時機算得很精準。只是他也明白,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隱瞞過去,只希望別再節外生枝便好。
由于打了勝仗,皇帝特地舉行一場宴會以賀天朝大捷,三位皇子及重要的大臣們皆參加了這次宴會。
其實若是可以,慕韜天希望這個宴會的規模小一些,甚至取消最好,只要適當封賞有功人士即可。因為宮牆之內歌舞歡宴,宮牆之外卻是民怨沖天,讓他也不禁為父皇的好大喜功而嘆息。
席罷酉官散去,接送慕韜天回宮的宮轎早已等在外頭,師元兒也穿著白色厚氅在一旁等候,外表看來就像消失在雪中一般,令見到這一幕的慕韜天覺得有趣,在席中所生的感嘆也不再那麼令他心情沉重。
他對宮轎搖了搖頭,師元兒便了解他的意思,遂打發了抬轎的奴僕們。此時只剩慕韜天和幾名太監在宮門前,孰料大皇子在此時也出了宮門,和他打了個照面。
慕听天見到慕韜天,並沒有兄弟間的寒喧,也沒有假裝熱絡,不過倒是露出了意味深遠的一笑,接著便搭乘自己的宮轎離去。
他這一笑,令慕韜天心中有些不舒服。
師元兒回來後,也不由得望著那個方向喃喃地道︰「大皇子笑起來的感覺,真令人不寒而栗,他不可能不知道宛蓉的失蹤和我有關,那個笑容只是個警告。」而且還是在這個時機……慕韜天眉間不禁深鎖。「恐怕更大的麻煩要來了,如果我沒料錯,他會去煽動戎弟。」
「三皇子?」師元兒完全想不到這其中的關聯。
「沒錯。戎弟對宛蓉的疼愛,比起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他知道宛蓉失蹤,加上他那狂暴的性子,會做出什麼事沒人能預料。」想著想著,他額間忍不住隱隱作痛了起來。「如此一來,便會打亂我的陣腳。若我預估得不錯,戎弟很快就會來找我了。」
「據聞三皇子脾氣暴躁,不過皇家子弟嘛,誰沒有一點古怪脾氣?像大皇子,光笑起來的樣子就十分詭異,但也不見他凶惡到哪里去,頂多是奸險一點吧。三皇子真有那麼可怕?」師元兒總覺得他夸大了些。
皇家子弟就該有古怪脾氣?慕韜天有些無言,不過說真的,他並不希望師元兒卷進這件事里,尤其若大哥在戎弟耳邊多說個幾句,她很可能成為戎弟遷怒的對象,因此這段時間,盡量別讓戎弟見到她比較好。
兩人一路走回東宮,踏在雪上卻是一點也不冷,後頭拖著的一排太監、侍衛,很識相地離他們老遠,因此兩人很放松地說話。
「听說戎弟在戰場上,有個‘殺神’的稱號。」慕韜天突然悠悠地道。
「殺神?」師元兒驚惶地睜大了眼。
「沒錯,他乎上大刀殺過的人豈止數萬?每每戎弟大軍橫掃過的戰場,必定血流成河,宛如人間地獄。」
短短的形容馬上起了作用,師元兒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有些膽怯地听著慕韜天面無表情地形容這個恐怖到極點的人。
「據說戎弟因為殺人無數,身邊纏著不少亡靈,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可召喚出三千陰兵為他所用,傳言他就是藉此戰無不勝。因此,每當戎弟出現,四周總是陰風陣陣,頗有鬼哭神號的感覺。」說著編造出來的話,慕韜天臉不紅氣不喘,倒是慕戎天若知自己哥哥如此形容他,恐怕東宮真的立刻就會「鬼哭神號、陰風陣陣」了。
「啊?那豈不是走到哪里,鬼就鬧到哪里……」師元兒真的嚇到了,她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啊!「可以這麼說吧,我身受皇族庇佑,並不怕這些怪力亂種,然而其他人就不見得受得了,萬一不小心被鬼纏上了……唉。」慕韜天特地長嘆著搖頭。話說到重點即可,欲言又止反而更添人遐想。
師元兒光想象已經渾身寒意,再厚的雪氅也擋不住,想到以後可能要見到三皇子,她忍不住結巴起來。「太……太子殿下,我能有個不情之請嗎?」
「喔?」他眉一挑,難得她也有如此守禮的時候。「你說。」
她露出一個看來很慘的微笑。「那個……三皇子若來找殿下,到時我……我能不能自願去外頭掃雪?」
俗話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宴會後的隔天,師元兒正陪著慕韜天在書房內讀書時,通傳的小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太、太子殿下恕罪。」跪下通傳時,小太監還在喘氣。「三皇子殿下駕到,但氣沖沖的,連通報也等不了,現在大概已走到花園外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待小太監松了口氣躬身而出,慕韜天暗嘆口氣。
「該來的還是會來,我就知道宛蓉的事瞞不了他太久……」說著說著,他目光不由得望向師元兒,只見她驚慌的在屋里跑來跑去,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令他看得好笑。「除非你跳窗,否則眼下戎弟已經走到花園內了,無論如何你都會遇到他。」不用想也知道,他昨日的恐嚇奏效了。
「怎麼辦怎麼辦?萬一他一聲令下,三千陰兵出現,說不定還帶著鬼火,我一定會嚇死的……」她慌得直繞圈子,求救的眼神望向他。
雖是自己造成的,但他依舊覺得滑稽得想笑,只不過他仍須擺出平時那般淡然的神情,免得讓她瞧出異樣。
「你到里頭去躲著吧。」他指著屏風,屏風後是他平時入睡的床鋪和更衣的地方。
但想不到她會錯了意,以為他指的是屏風旁的黃梨木龍紋大櫃,二話不說便將櫃門打開把自己塞進去,再砰一聲的由內關好。
慕韜天忍不住看傻了眼,還來不及糾正她,慕戎天已如一陣風般,怒氣沖沖地沖了進來。
慕韜天心中無奈又好笑,仿佛只要有師元兒在,事情的發展就不會往他希望的方向走。極力平復心中那種荒謬的感覺,他維持著平靜,好面對即將來臨的猛烈質詢。
進門的慕戎天,穿著一身利落的軍服,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與文質彬彬的慕韜天完全是相反的兩種人。
宴會那天沒機會交談,兄弟倆許久不見,慕戎天原想一走進來就開罵,但當他真的看到自個兒的兄長時,卻不由得愣了一下,總覺得兄長的氣質有些不同了。
如果說以前是溫文儒雅,那麼現在就是有某種內斂的氣勢隱而不發,隱隱震懾著四周的人,讓他的腳步硬生生止住不前。
慕韜天用著一貫平和的語氣道︰「戎弟方班師回朝,恁麼不在宮里休息?」
經他一提,慕戎天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開門見山地便道︰「我是來問你,你為什麼不阻止小妹的事發生?」
其實慕韜天也不想讓他介入太多,因為沖動的他容易壞事,只得簡潔地回道︰「狼族提出和親的時機很古怪,竟是在下朝後,而大哥趁機進言,當天父皇就決定讓小妹去和親。我隔日一收到消息,立刻前往父皇那里陳雷,然而父皇心意已決,任我再三勸說也沒用……」
這一番話听來就像推托之詞,慕戎天越听越火大,手掌往桌面上一拍,走到屏風旁和慕韜天成對峙之勢。
「所以你就不管了嗎?如此听起來你也只是虛應故事,根本無法替小妹解決問題。」
「這問題其中關系復雜,並非我三言兩語就能說服父皇。」慕韜天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黃梨木大櫃,不難想象里面的師元兒大概嚇到全身發抖了。
慕戎天直瞪著二哥,不明白他為何還能如此鎮定,難道他平時對小妹的疼愛都是假的嗎?
還是說,太子在眼下朝政混亂、朋黨傾軋的亂象中,變得更加軟弱了?
「借口!都是借口!普天之下對你這太子的評論皆是‘仁和有余,威信不足’,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在父皇面前,你一點說話的分量都沒有,連策動大臣反對的勢力也無……你這個太子當得簡直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