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獸圈。
龍靜倚在亭柱上,看著前方的圈子,眼神有些空洞,巧瓶在旁伺候著。
「龍姑娘,吃點東西吧。」
與金如秀相似的嗓音響起,教神色恍惚的她不禁看向身旁,隨即又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餓。」
「我听你的丫鬟說,你這幾日吃得極少。」金如玉淺嚷著茶,淡聲道。
初听龍靜的丫鬟提起時他有些疑惑,仔細一問才知道,如秀一直沒有去探望龍靜。
真不知道如秀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明明夜夜都歸營,可就是沒去安慰龍靜。也不想想她的母親尚在昏迷之中,身子又欠佳,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刻,可他偏是不見她,真不知道是哪根筋扭到。
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他只好請廚房在亭內擺上菜,讓她到外頭透口氣。
「我沒什麼胃口。」
「再沒胃口也得多少吃一點,否則誰來替你照顧母親,而你肚子里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龍靜垂睫想想,只好拿起筷子隨便地吃著。
她知道自己的責任,也知道自己必須擔下這一切,可是現在的她很想見如秀,她想告訴他,不是他的錯,他不需要躲著她。
巧瓶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巧瓶當面指責如秀,說一切都是他的錯,才會害她又要安胎、讓娘中毒。可是,這怎能都怪到他身上。
金如玉瞧她終于動了筷子,才淡聲道:「其實如秀的本性不差。」
「嗯,我知道。」她點著頭。
她說他是紙扎老虎,並非指他虛有其表,而是說,他就像是圈子里的豹子們……旦馴服,就算有著凶猛外表,卻還是有顆非常良善的心。
所以,她能夠想象他的內疚,會怎麼把所有罪都往身上攬。
她想,他是因為如此,所以才不見她的。
「小時候,有一回如秀弄壞了一件我娘很喜歡的馬甲,然後他就失蹤了。」金如玉端起溫茶淺嚷著。
「失蹤?」
金如玉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後來,我爹在通往聚祿城的官道邊找到他。」
龍靜不解地看著他。
「那馬甲是住在聚祿城的千勝侯爺夫人送給我娘的,所以他打算到聚祿城再買一件新的送給找娘,然後就獨自一人出遠門,那時的他還不到十歲。」
龍靜不禁抿嘴低笑。
「他雖然我行我素慣了,但是他要是捅了什麼樓子,他都會自個兒承擔,他會盡心彌補,而不試著先求對方原諒。」
她听到這里總算恍然大悟,原來金如玉是在試著替他解釋。
「你們兄弟倆的感情真好,真懂彼此。」
「有什麼辦法,誰教他是我弟弟,就算再笨再蠢我還是得疼他。」他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
龍靜不禁搖頭失笑。
這人哪,明明就是真心對待自個兒兄弟好,卻偏不直接說。
不過,她想如秀應該是懂的,畢竟他們是兄弟,更是雙生子。
「總算笑了。」金如玉抬眼看她。
「我……對不起,我讓大家擔心了。」她愧疚地垂下眼。
這些日子,她在金府備受禮遇,就連他們父母也都會抽空來看她,陪她閑聊幾句,要她放寬心,可是沒見到真正想見的人,她的心就是慌亂不定。
這心頭莫名的不安得要由他來安撫才成。
「不,我沒擔心,擔心的是如秀。」
「他會擔心我嗎?」她反問。
「你說呢?」金如玉看向遠方,瞥見遠處的拱門邊有抹影子。「如秀的個性不好,但我還是頭一回看他真的動了殺意,雖說他行事總是魯莽,但他是為了你,你……」
「我知道,我都懂,他啊,是真的把我當成他的妻,所以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我,雖然做法我不認同,但是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我,不得不這麼做。」
也正是因為懂他,所以當她瞧見有人要傷他時,才會奮不顧身地跑向他,直到那一刻她才察覺,對于他盡管不曾說出口,可是她重視他的程度卻已超乎想象。
「那麼你想怎麼做?」金如玉笑問。
「什麼意思?」
「要是他來采視你,你要給他什麼臉色?」
「我為什麼要給他臉色?」
「你不給他臉色?」
「我……」她羞怯地垂下眼。「我想他,我……給他臉色做什麼呢。」
金如玉大嘆口氣。「可惜了,我還打算要彌多愁眉苦臉個幾天,嚇得他不敢見你才好。」說著,他瞥見拱門邊的影子消失了,眉頭不禁微皺。
「難道他這幾日不見我,是因為我一直苦著臉?」
「這個嘛你得問他。」金如玉站起身,「多吃點,我去去就來。」
龍靜點點頭,瞧他直往前方的拱門而去。
「你站在這里做什麼?」
金如玉才轉過拱門,就見金如秀背對著自己,像是發愣般地站著。
「沒事,我要回房休息了。」這些日子他都住在桃花源最邊的小書室。
瞧他連頭也沒回,金如玉忍不住微皺起眉。「你吃飯了沒,你的媳婦正在亭子里用膳,你不陪她?」
「不了,我累了。」話落,他像是閃避什麼,急著要走。
金如玉沉著臉,接著勾唇笑得戲澹。「既然這樣,你要不要干脆把她讓給我?」金如秀驀地回身,黑眸森寒地瞪著他。
「我說錯了?既然你累了,你不要了,我不介意收下她,況且她生下的孩子如果像你,那麼肯定也像我,我就把那孩子當親生的,往後見我就叫爹,見你就叫叔叔,你覺得如何?」
金如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在說什麼渾話?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妻子!」
「可是你不是不要了?」
「誰跟你說我不要了!」
「如果你要,為什麼你夜夜回府,卻不曾去采視過她?難道你不知道她初醒來,在這陌生的府邸里會有多無助?況且她的娘親還未清醒,她的身子也難受,可你卻把她孤獨丟在府里,這就是你疼惜她的做法?」
「你知道的還真清楚。」金如秀撇嘴冷哼。
他當然知道她心里有多難受,可是他還沒為她奪回一切、她的娘親尚未清醒,要他怎麼面對她?
而剛剛,他親眼瞧見他倆有說有笑,她甚至羞怯地垂下眼……那是她極少在他面前顯露過的神情,這意味著什麼?
「我當然清楚,我還打算替你疼愛她呢。」
「你!」
「反正咱們長得一樣,選我有什麼不好?」
金如秀怒極的揮拳相向,金如玉閃開的瞬間,長腿已經掃向他的下盤,他躍起避開,回身踢瑞,金如玉伸手抓住他的腿,惱火地往他胸口一&,},硬是將他繪瑞飛至圈子邊上。
金如秀翻身躍起的瞬間……道軟女敕嗓音乍至——「你們在干麼?」
他粗喘著氣息,黑眸不敢偏移,直瞪著擋在正前方的金如玉,不由分說地一拳朝他臉上揮去。
金如玉反身避開,卻還是被打中了唇角,唇角立刻滲出血來。
金如玉垂眼,抹去唇角的血絲,抬眼的瞬間,已經飛步朝金如秀逼近,動作迅捷,招招狠厲,而金如秀身如韌柳,回身閃避之余還掃腿反攻,趁金如玉腳步踉蹌時,掌風朝他門面攻去—
「住手!」龍靜喝道……把抱住金如秀,硬逼著金如秀強將掌風往旁打去,花叢頓時被削斷大半,掉落時發出聲響。
守在一旁的並成並也兩兄弟向前了兩步,對看了一眼,模模鼻子,留在原地,看向同一方向,嚴防夫人老爺突然跑來。
巧瓶見到這幕又嚇得柞在一旁。
龍靜錯愕地側眼看去,不敢想象這一掌要是打在金如玉臉上……「你瘋啦?!他是你大哥耶!」
「是大哥又怎樣?」他怒聲咆哮。
想搶他的女人,他就不是他大哥!
龍靜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就算發生了再大的事,你都不該對你大哥拳腳相向,況且你剛剛一點都沒留情,是要他的命不成?」
金如玉雖不像外傳那般光風霏月,雖然老愛說些話挖苦他,但他是真心待他好,甚至還代替他照顧她……他沒感謝就算了,居然還跟他大打出手。
「就要他的命!」
龍靜想也沒想地揮掌打去,啪的一聲巴掌聲響亮無比,金如秀瞪大的黑眸閃動著失控的J質怒。
金如玉見狀,不禁暗嘖了聲,沒想到事情竟會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
「你為了他打我……」這一巴掌打在臉上他該不痛不癢,可痛意卻在胸口爆開,炸得心底一片血肉模糊。
「你不該這麼做!」
「我為什麼不該這麼做?」他反抓著她的手質問。「是不是你心疼了?」
「你在胡說什麼。」
「好了,如秀,先放開龍靜。」金如玉伸手抓著他。
「你給我走開!」金如秀甩開他的手,黑眸有著警告。
金如玉見狀,沒轍地退後幾步,就怕自己會護兩個人更生嫌隙。
「喂,你到底在發什麼 ?」龍靜也不掙扎,只是直瞪著他。
好幾天沒看到他了,她好想他,也想好要怎麼安撫他內心的愧疚,但她作夢也沒想到,闊別幾日再相逢氣氛竟是如此烏煙瘴氣,劍拔弩張。
「問你啊。」
「問我?」
「三月那一晚,你要買的到底是誰的種?」
龍靜怔住,看向金如玉,金如玉斂笑微搖頭。
不是金如玉說的,那會是誰說的?
「你要的不是我。」金如秀撇唇自嘲。
「不是,我……」
「你敢說,那晚你要的是我?」
龍靜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把話咽下。
「你要的是我大哥,不是嗎?所以當初我揭你底牌的時候,你的反應只有驚慌,那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那晚的人是我。」很多細節他不是沒發覺,他只是假裝不知道,可是剛剛……她竟護著大哥,這意味著什麼?
打從見過大哥之後,她對待自己的態度就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正眼看他,甚至話也變少,他可以耐住性子不在意,可當他親眼目睹她和大哥談笑風生,時而羞澀,時而勾笑……全都是不曾在他面前展露的風情。
他就再也無法忍耐。
他以為他可以等待,有一天她一定會戚受到他的愛也愛上他,可是從一開始,他就仿佛是不存在的,她甚至是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就算他再愛,就算他願意等待,她也不會為他改變。
她不愛他。
「那、那是……」
「從一開始你要的人就不是我。」他替她下了結論。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要的都不是他……
「不是,你听我說……開始我確實是想要你大哥的孩子,可是……」
「你選擇的終究是他,不是嗎?」
龍靜急得微微動怒。「那是以前,誰要你以前那麼惡霸,甚至一再地打壓我,我怎麼想得到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
「所以我在你的眼里就是個惡霸,所以你根本不想要我的孩子。」
「你!」她眼自抽動,真的想把他打得清醒一點。他到底是在拗什麼,到底要她怎麼說,他才听得進去?「你不是惡霸,至少現在在我眼里,你並不是,所以我……」
「可是那一天你在害怕我。」
龍靜疑惑地皺起眉。「哪一天?」
「遇襲的那一天,你嚇直了眼。」
他和大哥雖是雙生子,但從小就容易分辨,他們擁有同一張臉,卻因為不同的性情而顯露不同的氣質。
怕他的人多的是,可他不在乎,只在乎她怎麼看他。
龍靜瞪著他。「我嚇直了眼那是因為有人要傷你,要不然我干麼跑向你、護著你?我會不知道你那般傷人是為了我嗎?你要保護我,我知道啊,我又怎麼可能怕你。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是因為你內疚連累了我跟我娘,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根本不關你的事。」
金如秀整個人怔住。
「金混蛋,我不知道你是吃錯了什麼藥,就算我之前確實是計劃設計你大哥,想要得到他的孩子,但那也不代表我喜歡他,可是現在的我,我是喜歡你的,你呢,你還要不要我?」
金如秀說不出半句話,如她所說,他確實是忘了那時她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會被推倒……他被妒火蒙蔽了眼,見她護著大哥,教他氣得失去理智。
然而,她是信任自己的,她甚至是不怪罪他的。
「你到底想怎樣?」她蒼白的臉微帶紅暈。
真是的,也不想想要她說這些話,她會有多害羞。抿了抿唇,她垂睫看著圈子,等著他的回答,意外瞥見圈內的草地上有個眼熟的香囊。
「那是……」
金如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頭一震。
「小姐,那不是你做的香囊嗎?」巧瓶低喊,怎會掉在里頭。
她之所以認得,是因為那香囊是用小姐小時候的舊衫改做的,那布料花樣是絕無僅有的。
龍靜眯起眼,直盯著那香囊,好半晌才問:「怎麼會……」
金如秀抿緊嘴,暗惱老天為什麼要如此整他。
「就算香囊掉在里頭,也不代表阿清有進去過。」他硬著頭皮撒謊。
龍靜聞言,緩緩抬眼瞅著他。「我沒有提到阿清吧。」
金如秀心一突,暗惱自己多嘴反倒欲蓋彌彰,讓她看出端倪。
「阿清在哪?」她顫聲問。
金如秀無法回答,只是垂睫不語。
他的沉默讓她的心涼了大半截。
圈子的柵欄約莫七尺高,那是為了預防豹子跳出才特地圍得那麼高,想要進入圈子得先爬上柵欄,可是阿清怕高也怕豹子,根本不可能特地翻過柵欄,所以說……他是被人丟進去的。
被丟進去的……
「是你把阿清丟進去的?」
聞言,金如玉摟緊濃眉瞪向金如秀。「如秀!」
「我沒有!」
「如果不是你龍靜又怎會如此推測?」
「他……他是被昆侖咬進去的!」
龍靜狠狠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
「沒有我們的命令昆侖不會離開圈子。」金如玉頭疼了,這代表著,根本就是如秀私放昆侖到圈子外傷人。
「誰教他要下毒?!」金如秀惱火的全盤托出。「他要毒殺龍靜,就連落葉夫人都不放過,像他這種人我怎麼可能放過他。」
「撒謊,阿清怎麼可能這麼做!」龍靜怒吼……陣頭暈目眩,身子踉蹌了下,卻拒絕他攙扶。
「他都承認了!」
「我沒听到,還是你有其他證人可以證明?」
「並成!」他一喊。
站在不遠處的並成疾步前來。他站在不遠處,自然是將兩人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但要不要插嘴,就等他主子要求。
「他是你的貼侍,他當然會站在你這頭說話。」
金如秀無力地閉上眼。「我沒有騙你,他不是阿清,他叫池正泰,他是龍家大房安排在龍府的暗樁,之前燈油害死人一事,我說過那里頭摻有烏喙,而這一回用的也是烏喙……都是他干的,他本來就該死!」
「就算他該死也不該由你作主決定,你怎能任由那些豹子將他活生生地撕裂?」龍靜顫著唇,豆大淚水在眸底打轉。「你為什麼行事這麼魯莽?!」
金如秀緊抿著嘴,看著血色從她的臉上慢慢退去。
「你是誰,你憑什麼可從決定他人的生死?況且阿清他什麼都不懂,他只是被人利用而已,你明知道我想要保住他,不希望他淪為他人的工具,是你說要收留他,最後你卻……」
說到激動處,她眼前一片花自如星閃爍,隨即陷入黑暗之中。
「龍靜!」金如秀動作飛快……把將她摟進懷里,打橫抱起。
「小姐!」巧瓶驚喊著,卻不敢靠金如秀太近。
「你這個混蛋,到底是在搞什麼鬼?」金如玉惱聲低斤。「你倒會挑時機,是想把她逼死不成,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行事之前都不懂得三思?!」
「你走開!」
「你這臭小子!」
「你!」
「兩位主子,能不能先把龍姑娘帶回房,巧瓶已經急哭了。」並成被弟弟並也推出來當炮灰,硬著頭皮介入兩人之間,再指著哭成淚人兒的巧瓶。
金家兩兄弟對瞪一眼,最終是金如玉退開一步,讓金如秀先抱著龍靜回房。
將她放在床上,金如秀因這一抱才猛地發現她瘦了不少,連面頰都削瘦了……他想踫觸她,卻听到斥責聲——
「你……你離我家小姐遠一點。」巧瓶淚如雨下地道。
金如秀攬緊眉不語。
「我求你了,金二少,讓我家小姐回龍府吧……」她雙膝跪下央求著。
「你在怕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了她嗎?」他惱聲低吼著。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錯,面對那種混蛋,他怎能輕易放過。
「可是金二少又到底能幫助小姐什麼?小姐有孕在身,不能一直抑郁不安,可如今她甚至吃不下、睡不好……二少到底能幫小姐什麼。」
這句話讓金如秀久久不能回答。
他能幫她什麼?
他開始懷疑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他所做的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是吧,龍府產業就是她一直想得到手的,只要他把一切都奪來,她就再也不需要為了龍家產業疲于奔命。
輕撫著龍靜的頰,輕嘆了一聲,他才轉身離去。
幾日後。
近掌燈時分,馬車在金府大門停下,金如秀一下馬車,轉過大廳,瞧見金府總管傅世安正在吩咐下人打理,便問:「世支,今天衛大夫可有過來?」
「有,不過他已經走了。」傅世安年過三十,有雙睿智的丹鳳眼,更顯沉穩。
「他可有提及龍靜的狀況?」
「有,衛大夫要我提醒二少,要多陪著龍姑娘,要不過度抑郁對龍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極不好,再者她近來進食太少,再這樣下去,恐怕孩子會保不住。」傅世安照著衛子禮的吩咐說過一遍。
金如秀攬緊濃眉。「那麼,他可有提起落葉夫人的狀況?」
現在不是他不去見她,而是她根本不見他。
他想好了要怎麼跟她解釋,可是她卻對他視而不見,甚至只要他一進房,她就閉上雙眼,假裝睡著。
「他說落葉夫人似乎有點反應,手指會微微動,雖然還未清醒,不過情況倒是比先前預估的樂觀許多。」
「我知道了,世安,要人準備一些膳食到我房里。」金如秀微松口氣,回頭看向並成。「並成,你把帳冊交給我大哥,剩下的東西放到書房里。」
「是。」
金如秀快步朝桃花源而去,來到寢房卻不見她的蹤影。
想了下,他繞到西廂的雅房,站在長廊上,他听見里頭幽幽的低喚聲,「娘,你快醒醒……」
那淒切的叫喚像把利刃穿過他的腳掌,將他釘在長廊上不能動。
「小姐,夫人一定會醒的,剛剛大夫不是說了,夫人的情況有好轉呢,再等上一段時間,她一定會醒的。」巧瓶安撫她。
「如果不醒呢?」
「會醒的,夫人現在不過是累了多睡一下,她一定會醒的。」
「巧瓶,我想要回家。」
「嗯,等夫人醒來,咱們一起回去。」
金如秀呆愣站著,听著里頭斷斷績續的對話,而對話里沒有提到他。
不管是怨懟還是憤怒,什麼都沒有。
他到底要怎麼做,她才願意原諒他?
掙扎了一會,他總算推開了門板。
巧瓶一見到他,立刻轉身將龍靜護在身後。
那動作著實令他莞爾,卻笑不出來。「龍靜……」
坐在床畔的龍靜垂眸,對他視若無睹,拉拉巧瓶道:「巧瓶,扶我回去,我累了。」
「是。」
巧瓶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虛弱無力的她走起路來搖晃不穩。
在兩人將踏出門口時,金如秀忍無可忍地握住她的手。「不過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你犯得著這麼怨懟我?」
龍靜驀地抬眼。「阿清不是個來路不明的人,他是個腦袋有問題的可憐人,我爹把他撿回龍府,不是要他有朝一日死在你手上的!」
「我說了,他不是你以為的可憐人,況且當初如果不是我在府尹大人面前保下他,他也已經死了。」
「那我是不是要感謝你?」
「他千方百計要你的命,如果我不殺他,也許下次死的就是你!」
「那更令人悲傷了,是不,他是為我而死……金如秀,我錯了,我不該相信你,你確實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
金如秀厲眸瞪大,不自覺地握緊她的手腕。
那力道教她不自覺地低呼出聲,他才驚覺自己使力過猛,趕緊放開手改成扶握她的手腕,直睇著上頭泛紅的指印。
「對不起,我……」
「原來金二少也會道歉。」她嗤笑的抽回手。
「你不要這樣跟我說話,我不是來找你吵架,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道什麼歉,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可是為了我,是我錯了,我不該害你為我殺人,對不起。」她深深地朝他欠身示意。
金如秀惱火地大聲咆哮,「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不要說些反話奚落他。
他想要的是和她決樂的生活,就像以往,偶爾斗斗嘴,笑鬧她,但不是像眼前這般,她明明就在身邊,他們之間卻沒有半點交集。
「沒有錯哪來的原諒?」
「龍靜,我不夠聰明,我會犯錯,可是我愛你……」
龍靜水眸緊縮了下,開口譏笑,「可是我無福消受。」
「你……不喜歡我了?」
「喜歡你是我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她笑得苦澀。
金如秀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今天他總算把龍府的所有權狀都拿到手了,他還限期要龍家大房搬出,那是他要給她的驚喜,但就算現在告訴她,她會開心嗎?
他不知道也不想問,所以他轉身走開。
龍靜睇著他離去的身影……身玄黑的他,迅速地消失在逐漸昏暗的林子里,她的心揪得死緊。
她知道,他沒有錯,可是她沒有辦法不在乎,至少現在不行。
因為他的手段實在是太可怕太殘忍了。
她再J限也不可能讓一個人去死,更違論是讓豹子活生生地撕裂……何況阿清是無辜的,他只是別人的棋子,為什麼他要做到那種地步。
「小姐,不要難過了,等夫人清醒我們就離開金府,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巧瓶抹去臉上的淚。
龍靜勉強地勾笑,正要再轉進房內陪伴母親時……抹影子逼近。
巧瓶被嚇得尖叫出聲,隨即被搗住嘴。
龍靜看清來人訝異地道:「長治?」她直睇著一身黑衣打扮,臉上還覆著布巾的長治。「你怎麼裝扮成這個樣子?」
「小姐,你瘦了。」他放開巧瓶,拉下布巾打量著她。
「我還好,倒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要是不這麼做,根本進不來金府。」
「為什麼?」
「金府里外派了不少人巡邏,我觀察了三天,才挑這個時候潛進來。」
龍靜听得一愣一愣。「他不讓你見我?」
「也許。」
「發生什麼事了?」聰穎如她,豈會嗅聞不出其中的不對勁。
「小姐,龍家產業全都落到金二少手中了。」
龍靜瞪大水眸。「嘎?」
「自小姐進金府養傷以來,金二少動作頻頻……下子跟大小姐聯手做生意……下子又在金家油行販賣燻香燈油,甚至強佔了所有的原料,讓龍家榨油廠完全停擺,還不準我見你。」
她听著心跳得慌,像是有什麼硬物堵在胸口,讓她快要喘不過氣。
「我問過他為什麼,他說……」
「他說什麼?」
「他說他知道了小姐當初買種,其實要的是金家大少而不是他,只要小姐生下孩子,從此之後就與他無關。」
巧瓶難以置信地掩著嘴,瞥見龍靜身形搖晃了下趕緊撐扶住她。
「小姐……」
龍靜讒不出話,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你說的都是真的?」好半晌,她才顫巍巍地問。
剛剛,他才向她道歉,那道的是哪個歉?
「真的,長治不敢欺瞞小姐,他說西方有戰事,朝廷需要大批軍糧,所以說服大小姐投資,後來以軍糧在運送過程中沉船,血本無歸為由,大小姐當初拿去抵押的權狀就這麼落到他手中,他要大小姐母女立刻搬出龍府,現在府里已經亂成一團,下人們也在搶奪府里有價值的東西跑了。」
龍靜兒乎快要站不住腳,長治說的話像把刀劃破了她的胸口,令她身上的血流盡。
他騙她……金如秀騙她!
難道說,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他的身上有她的手絹,也許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那晚與他發生關系的是自己,所以他將計就計假裝愛她,然後將她困在金府,趁機對龍府出手。
畢竟他從一開始就想盡辦法要打壓龍府,突然轉性對她好,說穿了,根本是他的計謀,後來刻意接近龍嫣,是為了現在鋪路,那麼跟她進炒花房也是吧,他只是想知道燻香燈油的做法,而不是有心和她一起研究,而她竟相信了他。
她怎會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小姐,有人來了,我得要先走了。」
龍靜失焦的眼眸緩緩凝出堅定的光,啞聲道:「不,長治,你先躲進來,待會我跟你一起走。」
她必須回府,不管怎樣都必須先回府里確定是否所有權狀都落在金如秀手中……她可以失去一切,但絕對不能失去家。
那是爹留給她,是爹賦予她的責任,是她必須一輩子守護的家!
用膳時間,金如秀和家人一道用膳,等著下人端菜上桌。
金府今日的飯桌上格外冷清,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
在場的金家人有志一同地將目光放在金如秀身上,而他卻視若無睹,直到負責送膳食給龍靜的丫鬟春菊端菜上桌時,才低聲問:「春菊,可有送晚膳給龍姑娘?」
「回二少的話,已經給龍姑娘送去了。」
「你瞧見她吃了嗎?」
「有,龍姑娘已經吃了,而且今天胃口似乎不錯,吃了半碗粥,每道菜也幾乎都吃了幾口。」春菊勾笑回答著。
「今天備的是什麼菜?」金如秀抬眼望著她。
「衛大夫吩咐過了,不要弄太過油辣的,所以廚房準備的是清蒸白魚,那是下午才撈上岸,沒腥味的,還有干炒扁豆、酥麻雞和什錦素粥,還備了香糖果子和金絲黨梅。」
金如秀點點頭。「明天再照這菜單去做。」
他想,也許方巧遇到她愛吃的菜色,所以她特別多吃了點。
「是,二少。」春菊欠了欠身,勾笑退下。
待飯菜都已上桌,卻還是沒人動筷,所有的目光依舊停在他身上。
金如秀自然知道他們在等什麼,只能啞聲道:「娘,我知道我錯了。」他垂著眼。
「錯在哪?」于觀貞冷聲問。
「我不該動用私刑。」
一支筷子飛了過去,正中他的頭。「錯!錯的是你不該沖動,錯的是你不該老是輕易動氣,不該沒問清楚龍靜要的到底是什麼,就使計侵佔了龍家的產業!」而她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所有的事。
金如秀悶不吭聲地接受責罵。
「你好大的膽子,真的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把人丟給昆侖,還跟你大哥大打出手……我告訴你,龍靜如果不原諒你,從此以後你不要再叫我娘!」話落,她起身離席。
「觀貞,不要生氣,你飯都還沒吃。」金秀外趕緊跟在她身後。
「老娘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
夫妻倆一離席,大廳突地靜默下來。
「二哥……你真的很糟。」金如寶嘆口氣,跟著離席。
席間只剩下金如玉不受影響地開始用膳,連瞧都不瞧金如秀一眼,直到並成突地飛步走進大廳。
「二少,府里東南角有個護院受傷昏迷。」
金如秀微揚眉。「可有派人保護龍靜?」
「我讓並也先過去看了。」
正說著……道人影從外頭飛快地沖了進來。「不好了,龍姑娘不見了!」
金如秀驀地站起,「巧瓶呢?」
「她在房里。」
「你沒問她龍靜的下落?」
「她說不知道。」
金如秀一頓。「不知道?」忖度一下,他立刻明白,「糟了,是長治!」
「二少,跟長治有什麼關系?」並成不解。
「如果龍靜當真失蹤,或有人將龍靜擄走,巧瓶早就哭爹喊娘的來要我找人,問她她卻只說不知道,那就代表她分明知道龍靜去哪,只是在掩護。」
「那長治帶著龍姑娘是去……」
「回龍府!」那還需要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