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望後頭,演唱會的主辦方工作人員趕緊走上來向胡萍致歉,並說明若望的身份。胡萍一听也是皺眉,卻也不得不放下姿態,向若望微微點頭致意,「不知紅衣主教大人,以及若望先生您,有何見教?」
若望卻依舊只望著胡萍背後的猗猗,仿佛沒听見胡萍的提問,倨傲的態度顯示出他壓根兒就沒將胡萍放在眼里。
胡萍也有些惱怒,卻礙著若望的身份,只能隱忍不發。猗猗都從背影里看出胡萍的怒氣,便急忙抽了毯子披在身上,走上來輕輕握住胡萍的手,「胡婆婆,這里交給我吧。既然若望先生好意送了花籃來,我想我應該當面致謝。」
胡萍有些不放心,卻被猗猗的目光打消疑慮。胡萍拍著猗猗手背,「那我先到外頭交待一下車子。我就在門外,有任何事你叫我。」
胡萍出了門去,猗猗這才仰頭面對若望。他很高,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就更顯得他傲慢。
「謝謝您送我的花籃。您有事不妨直說。」猗猗並未客套,直接開門見山。
若望倒是笑了,卻沒回答,只轉身走到花籃邊去。伸出修長卻蒼白的手指去撫模那些嬌女敕的花瓣,「靳小姐,你知道紫色風信子的花語是什麼嗎?」
對于風信子的花語,猗猗倒也略知一二,「風信子的顏色很豐富,所以它的花語也多種多樣。我大致知道的是,它代表競技、勝利、生命、喜悅、傾慕……」
「說得對極了。」若望耐心听猗猗說完,灰色的眼瞳里隱隱閃現出碧色的光芒,「只是靳小姐是東方人,于是並不了解這種原產地中海區域的花朵誕生的傳說吧?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傳說太陽神阿波羅寵眷一位美少年雅辛托斯,西風神嫉妒他們。于是西風神設計,在阿波羅投擲鐵餅的時候,用狂風吹偏了鐵餅的方向,讓鐵餅砸中了雅辛托斯的額頭……雅辛托斯倒在血泊里,再沒有醒來。而在那血泊里長出了一種花朵,就是這風信子。」
猗猗被故事打動,微微驚訝。
若望凝著猗猗的神色,便越發得意,「也許有愚蠢的人類還將風信子當做了愛情守信的花朵,卻不知道風信子是誕生于嫉妒之中的花朵,是生來就被上天詛咒、帶著殺生與鮮血的罪孽……」
猗猗聞言便是一顫,再轉眸望向那些風信子,美麗的花朵仿佛忽然有了血腥與猙獰的意味媲。
若望看見猗猗蒼白下來的臉,便笑得更是愉快,手指輕撫那些紫色風信子的花瓣,「尤其是這紫色的風信子——靳小姐,你知道它們真正的寓意是什麼嗎?」
一股不祥的感覺強烈襲上心頭,猗猗想要後退,卻還是站住,只伸手向後撐住桌角,「願聞其詳。」
若望也很驚訝,轉頭正色盯了猗猗一眼。這個東方女孩兒嬌小得不可思議,他明明清楚看見她已經被他的氣場所震懾,明明看見了她的擔心和猶豫,可是她竟然還能這樣淡定地微笑著對他說「願聞其詳」?
若望修長又蒼白的手指,緩緩碾碎了指尖的花瓣,「……那是——命運的詛咒。而這詛咒,源自愛情。是因為那是罪孽的愛情,不被寬恕,于是沉入那愛情的人,便要受到詛咒,然後付出——生命的代價。」
像是一片潮濕的霧,陰冷、迷茫地卷席過來,將猗猗的心神全都罩住。若望這個人,以及他剛剛講述的這一切,讓猗猗倍感不適。
東西方的文明,有著巨大的差異。這種差異絕不是你能懂得和片土地上的語言,或者已經能夠熟練地用刀叉來吃西餐……就能彌合的。還有來自文化,尤其是來自信仰上巨大的鴻溝,那是千萬年累積而成的,也許永遠沒有辦法跨越。
這些基于歐洲信仰層面的命運、讖語、詛咒,讓猗猗覺得非常不舒服。想要讓自己不拿它們當回事,卻又抗拒不了它們張牙舞爪地伸入你的心底,攀附上你的靈魂。
「既然紫色風信子有這樣森然的寓意,那麼若望先生今天絕不是巧合地送了它們來給我。」猗猗縱然覺得不適,卻不想逃避,「若望先生不妨直言,究竟想要阻止我什麼,或者想要警告我什麼?」
若望一株一株地將花冠從花頸上掐折下來,讓它們跌落塵埃,然後他的皮鞋毫不留情從它們上碾踏而過。他的鞋底沾滿了風信子紫色的鮮血,一步一步走到猗猗面前來,迎著猗猗眼楮里掩藏不住的恐懼,「來自東方的女孩兒,你不該來。或者說你來了也沒關系,但是不應該留下——尤其,不應該留在路德維希殿邊。」
「為什麼?」猗猗閉上眼楮。現在又多了一個人這樣說麼?除了妖精自己之外,又多了一個來自羅馬教廷的人也這樣說麼?
如果說妖精的話,也許更多來自對她的憐惜,來自他對自己眼楮病情的不確定;那麼這個來自羅馬教廷的男子,他所帶來的話,就有了一點點代表上天的意味——難道Angel和妖精,上天都不允許在一起麼?
「我愛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願意做任何的事。」猗猗攥緊手指。要她受洗麼?或者要她放棄中國人傳統的信仰,而去接受他們的神?好吧,為了妖精,她都願意接受。這個世界上她可以放棄一切,只是不能讓他一個人……
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孤寂里,也許將是囚禁他靈魂的監房。
「你跟他在一起,你也許做不到任何事。」若望殘忍地抿起唇角,「……你只會帶給他災難,甚至殺了他……」
「不會!」猗猗驚得忍不住喊出來。
「不會麼?」若望笑得像是在憐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哈布斯堡家族的故事,靳小姐難道不知道?作為歐洲大陸上統治時間最長、血統最尊貴的家族,他們的繼承人卻沒有一個能夠同時擁有長壽與愛情。若得長壽的便注定孤單一世,而那些情種則一個個死于非命——或者是被人槍殺,或者根本就是自身而亡。」
「他們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權、不可想象的財富,甚至還有得天獨厚的美貌……可是他們唯獨不能擁有愛情。」若望灰色的眼瞳像是一層層翻涌起的冰,「尤其是異教徒,尤其是你這樣來自東方的女孩兒。」
「高貴的哈布斯堡家族絕不會接受這樣的血液融入。上天選擇了哈布斯堡家族作為歐洲大陸的管理者,那麼上帝便決不允許這個家族的血統受到玷污……」
猗猗顫抖著仰高了下頜去直視若望,「我雖然並不信仰上帝,但是我知道上帝並非是這樣善惡不分。我們雖然來自不同的世界,但是我們卻是因為真心相愛而相守在一起……難道相愛也成了過錯麼?」
「隨便你。」若望將他剛剛一枝一枝掐斷了風信子花冠的手指湊在鼻端輕輕吸嗅,「……除非你不將路德維希殿下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若望說罷冷笑著轉身出門,房門發出空響。猗猗這才雙腿一軟,跌撞在椅子上。
胡萍從外頭奔進來,跑過來扶住猗猗的肩,「猗猗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樣不好!」
「發生什麼事?」門口忽然傳來妖精的聲音。他華貴如絲綢瀲灩的嗓子,這一刻听起來讓人膽顫。猗猗連忙收攝心神,起身迎向門口,「你怎麼來了?」
妖精沒說話,只是徑直走進門來。如果不說,沒人敢相信他是一個眼楮失明了的人。他一路走著仿佛毫無障礙,猗猗卻能看出來實則他鼻翼輕顫,注意力沒有在眼楮和腳下,而是在探尋房間中的氣味。
猗猗連忙迎上去,輕輕擁住妖精,努力相擁調皮吸引開他的注意力,「……喂,我今天沒見到你的花籃。我要生你的氣嘍。」
妖精卻沒被影響,依舊用力吸嗅,「……花的血。恐懼與死亡……Angel,誰來過!」
猗猗知道妖精一向是超乎常人敏銳的人,真的擁有妖精一般的洞察力。「哪里有啊!」猗猗只有努力用笑容和歡快的嗓音來掩蓋,「這是後台呢,看你說得好像凶案現場。剛剛來過這里的都只是助手啊,現在滿屋子都是花籃,哪里有你說的那些?」
妖精依舊側耳傾听,猛然伸手將猗猗緊緊圈在懷里,「Angel,你在害怕。告訴我,剛剛是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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