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訶、雲芚二位長老對視一眼,暗暗心驚,忖道石胎之身果真非同一般,竟至如斯,那戮莫虎也算是一方人物,練氣到了開天之境,少則二百年,多則五百年。石生雖未殺死他,卻叫他吃了好大一個虧,也算是異數。
豈止是他們二人,此際亂戰紛紛,廝殺成一片,將此間情形看在眼中的不在少數。戮莫虎雖是最終死在他們手中,然而石生區區一名煉罡之境的後生晚輩,卻叫戮莫虎載了大跟頭,連本命飛劍也毀去,要不了多久,雲嵐宗出了一個異數天才,就會傳揚出去。
兩位長老正問他們為何來此,卻是為了何緣故,雲卿卿便稟明了奉千羽老祖的示下,來此尋那涼茲國皮氏二少,也就是雪山飛狐前輩的徒兒。
雲訶長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白狐狸精,見她並不說話,便也不直言,只道︰「這卻方便,我送你們去。」
說來,若非是千羽老妖坐鎮于雲嵐宗,和雲嵐宗有萬年之誼,這雪山飛狐卻是萬萬不會去上雲嵐山的,無他,昔年雲嵐子來兮從西極,以神仙之器滅殺七大妖王,其中就有她的母親。
雲卿卿心驚了這許久,也正想如此,忙就應了。
二位長老也不問為何要尋區區一個皮家二少,只將大袖一揮,一股雲光托起,疾電一般直驅城中,眨眼便就到了。
幾人落在一處好大的富麗院落之中,可惜這片宅院前後百重千間,竟沒有幾個人在,冷冷清清,想是家人奴僕也都到了城上作戰,男子殺敵,女子運物造飯等等。
白狐狸精急急地道︰「這就是了。」
她說話之間,忽然那北面城上,升起好大一朵碧青蓮花,如同翡翠,卻有一條巨長白色驚龍,猛然沖來,一擊就將那蓮花沖撞成了粉碎!
「不好!那君長河殺將了過來,玉蓮仙姑危矣!」
雲訶、雲芚二人來不及多說,飛身而去。
因為皮家二少拜入飛狐山妖仙雪山飛狐前輩座下的緣故,皮氏一門在涼茲國地位越發尊崇,連國主也禮讓三分。是以,這皮氏家宅,自然是修得富麗堂皇,廣闊浩大,美輪美奐。
跟著白狐狸精足足穿過了十數重廳堂,才到了那皮氏家宅的後堂,終于見到有兩個老僕人守在門前。
一見有人闖到了這里,兩個老僕唬得慌忙大叫︰「你們是什麼人?我家主人乃是飛狐山妖仙座下,正在修煉仙法,不……不得擅闖。」
原來是石生手中猶自提著扶搖劍的緣故,白狐狸精忙將石生二人攔住,道︰「少峰定是正在療傷,不要擅入。」
石生暗道,縱然是在修煉,也必不是什麼仙法,而是妖法才對。
當下也不管那兩個老僕,只是輕緩地推開堂門,三人緩步走入,就見那正堂上,早已搬盡了一切物事,只在正中央處,盤膝坐著一人,打坐療傷。
這人倒也生得軒昂,一副翩翩青年模樣,只是左臂已然齊肩斷去,剩下光月兌月兌的肩頭,他正滿面痛楚之色地運轉真氣護住肩頭穴脈,大抵是在滋養筋肉,使其快些療復,縱然是失卻了一臂,終歸還是留得了性命。
那白狐狸精,這時早沒有了半分雪山飛狐那萬年狐妖的本色,掩嘴驚呼,現出驚駭心痛之色,急急地就要撲上去看他傷勢。
「少峰……」
到了這時,雲卿卿與石生若是再不明白,卻才奇怪了。
兩人連忙讓到一旁,那雪山飛狐這時卻早已只是一個尋常女子,分毫沒有了萬年狐妖的感覺,只顧凝神地看著那人,不覺竟痴了。
石生固然是已經看了出來,然而依他的性子,也不過就是異于這兩人果然相好,又想及這是一個狐狸精和人,自己卻是個石頭妖怪,與姐姐雲卿卿豈不也是一樣?他投眼望去時,見雲卿卿也正看向他,他倒咧嘴一笑,雲卿卿卻終歸是女兒家,當即紅了臉,卻把個石生看得傻了。
正意亂情迷時,忽听哇得一聲,那皮二少醒了過來,身周真氣猛烈一震,自己卻連吐了兩大口血,狐狸精忙撲上去護住,見他身前地上兩灘黑血,各有一枚指長的黑色怪蟲在蜿蜒爬動。
「蝕元蟲!」
傲來修道界向無邪魔道派,然而那深山大澤之中,卻也多有天生的毒草毒蟲之類,被那懷有歪心邪念的練氣士捉了祭煉,成為陰狠毒辣的殺人凶物,這蝕元蟲就是一樣。
蝕元蟲只生長于傲來極北之地,極北玄淵之中,性極陰寒,本也並非十分厲害的毒物,然卻勝在性命頑強,練氣士若捉了它,竟可以以庚金精英,地底鐵母之類一齊祭煉,成為堅利可怕的毒物,尋常飛劍也斬之不斷,且一入人體,直驅丹元,吞蝕練氣士真氣精氣,以為養分,迅速分化生長,若是修為不足者,片刻之間就被襲入丹元,分化出成百上千,最後連皮肉筋骨也消蝕得干淨!
雲卿卿博覽道書經藏,是故知道,那雪山飛狐自然也是知道。
只見那隨著黑血吐出來的兩只蝕元蟲,忽然在地上一彈,飛射了起來,因為狐狸精靠得最近,就直往她身上撲去!
石生見狀,雖不認得這蟲,卻也知道不是好東西,忙將扶搖劍站去!
扶搖劍果然鋒銳,這尋常飛劍也斬殺不得,唯有以真火煆燒方能殺之的蝕元蟲,竟也被他一劍同時斬中,發出金鐵交鳴,斷成兩截,墜地抽搐了兩下,便即死去。
白狐狸精渾顧不得這些,這是驚問道︰「已有多少了?」
那皮少峰睜開眼來,驚喜交加,「師尊……」
「少峰,那蟲已有多少了?」
皮家二少忽面現黯然之色,「已有百十之數,我雖運師尊賜下的‘元心炎’護住丹元,卻是煆燒了些,卻還是擋不住,這才逼出來兩條,師尊竟來了……」
雪山飛狐已只是一只小狐狸精而已,她早已泣下漣漣,慌了手腳。
「徒兒是個沒用的,連番勞累師尊親來,只是這一遭,師尊也救不得我啦……」他說話之間,臉上已然一片死灰。
雪山飛狐這時想起,蓮花城下,他險些命喪那君長河之手,自己心急來救,卻是罵了他一句「沒用的東西」。
這狐狸精越發悲愴,淒聲哭道︰「到了這時,你怎竟還不知我心意,什麼師徒尊卑,你若就死了……」
那皮少峰忽然笑將起來,將剩下的那只手臂顫顫巍巍地抬起,模索向她面龐,「還是十歲時,我初入飛狐山,見過你這幅容貌,至今三十年,每嘗期盼,今日才又見到,縱死也無妨……」
雲卿卿和石生在一旁也已驚呆了,便听那皮少峰又說道︰「我竟不知,你我竟有一樣心思,我卻如何敢說……若是早知,縱然家國之難,我也必心有所念,斷不至于如此……我只當我是芸芸一俗子,縱拜入你座下,不提尊卑之礙,但說我為人,你是妖,那國中人雖敬畏我皮氏一門,心下卻不知如何月復誹,我縱不顧,卻又有何用?」
「天道昭昭,我亦修道二十年,如何不知……」
他說到此處,眼中滴血,滿面血淚,忽大叫道︰「恨我不早生萬年,恨卿非人,恨我非妖啊……」
嘶喊戛然而止,那狐狸精忽然想了起來,連忙往空拜道︰「師叔救他,師叔替我救他!」
那空中便響起老妖的聲音,「我若以妖道真火將他丹元一並煉去,或可活命……」
那已經圓瞪著眼,滿面死灰的皮少峰竟忽回了光,叫道︰「不可!」
老妖的聲音又起,竟無比蒼涼枯漠︰「本是與死無異,那倒不如死了干淨!」
狐狸精與雲卿卿、石生俱都一怔。老妖若出手一救,他若不死,又成凡人,本就與死無異,況且真是人妖相殊,反而越發遠了,總有一日要生離,那倒不如死了。
轉眼之間,從皮少峰月復下開始,鑽出一只蝕元蟲來,繼而是第二個……
他依舊瞪圓著眼,放射出悲憤之光。
虛空里沖出一抹極淡的灰光,射到他身上,燃起灰色真火,在他未被那蟲將全部元身也吞蝕掉之前,一齊燒成了飛灰。
從來聊齋傳奇里,多是狐妖為書生而死,我倒覺得偶或死個人而非狐妖,卻也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