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原來還有這樣事情……
玄呁冰主卻仍輕聲漫語,盈盈而來,「這位公子,我比她美麼?」
石生持劍芒所在的手,有些禁不住地顫抖。
他怔怔地不知如何言語,玄呁冰主便滿面淒哀,仿若風霜下失卻了顏色的嬌艷花兒,令人心黯神傷。
「這是一個男人,是一個男人……」石生在心頭一遍一遍地念誦不止。
玄呁冰主越發近了,絳雲宮的二位宮主仿佛被一堵古怪的牆擋住,欺身不近。
石生眼前開始恍惚,連多余的聲音也听不到,耳畔唯有一聲輕吟︰「公子……」
「公子……」
像午夜邪魅的女鬼,將魅惑的聲音,直刺心底。
石生的眼中,忽然只剩下一副冰天雪地,一株冰花緩緩綻開的情形。
玄呁冰主忽然微微低下了螓首,輕薄羅衫緩解,削肩,越發恣意地展現出一副石生從未曾見過,卻如斯攝人心魄的美態。
「公子,我美麼?」
「美!」
「咯咯,咯咯……公子,跟我走麼?」
仿佛沉淪了一般的石生,忽然長長嘆息︰「可惜,你不是啊……」
石生欲要說的是︰「可惜,你不是她。」
但是玄呁冰主卻忽然面色劇變!
石生的神情也一下清明了過來,手中劍芒如銀龍夭矯,裂破天幕,要撕裂乾坤一般,斜斬而去。
玄呁冰主面色古怪地探手揮動羅衫雲袖,使衣袖來擋,竟就擋住了石生的劍芒。
石生面露恨色,以及一股淡淡的厭惡,無他,實因作嘔難耐耳。
玄呁冰主卻面現幽怨,淒聲哀道︰「公子,人家遭遇的男子無數,你還是第一個能在人家的玄冰媚法之下清明過神志的呢。」
玄呁冰主臉上現出一股掩飾不住的羞怯,旋即便滿是一種忽得新奇之物,無比欣喜的神情。
仿佛他眼前的,是一尊曠世奇寶,必欲立即奪取了來一般。
石生沉住了心神與臉色,不為所動。這玄呁冰主的修為實力,遠在絳雲宮兩位宮主之上,自己自然也不能獨對。
而玄呁冰主才是玄冰天窟排行第三的冰主。石生很疑惑,絳雲宮是如何能夠壓服得了玄冰天窟的。
不過石生心神堅毅,破了她的玄冰媚法,倒是令對方心中驚奇,一時只與他糾纏,竟未盡力出手。
石生暗暗叫苦,偏生趟了這一淌渾水,此時難下,說不得只得拼力而為,殺將出去,與絳雲宮二人合為一處,或能得有一戰。
念及此處,再不遲疑,把劍芒狠厲劈斬,渾然不顧自己早已連番大戰受創不小,真氣損耗許多,猛力催發,登時便如江河奔騰,滾泄出丹元氣海,氣貫周身,振起扶搖衣諸般神通,忽然化開了身形,竟然恍若雷霆月兌兔,迅猛甚過以往任何時候,倏忽一刺所向,犀利非常。
這一劍中,蘊藏了他極大的憤怒,惱火。
他生來不受辱,今日卻連連受挫。
欺辱他的,要麼慘死,要麼慘烈收場。
他怎能容得公然被一個不男不女的賊鳥廝如此戲謔,如此欺辱。
這一劍,挾夾無限的憤怒,抑或還帶有一絲絲的鄙夷。
玄呁冰主神情之中忽現凝重,丹鳳長眸細細一閃,蔥蔥玉指一指點出。
這分明是一只男子的手掌,然而他指尖點出,卻仿佛有一瞬間點破世間所有男子心靈的力量。
憤怒與魅惑,帶著情緒的力道,往往更加難以抵擋。
石生眼前一晃,那一指似乎點在了心頭,劍勢所去禁不住微微晃動,難以抑制地錯位了半個毫厘。
玄呁冰主忽然目露笑意,仿如冰花初綻,化如春水,漣漪蕩漾,那一指仿佛重錘一般,似點實砸在了石生的劍勢鋒芒末端。
虛空一聲沉悶低響,似一枚水珠砸落在了冰面。
石生的十數丈劍芒從末端處,截截迸裂,剎時斷碎。
石生手中只剩捏住的一枚兩寸七分玉劍,忽然悶哼一聲,張口噴出一口略帶晶瑩色的鮮血。
玄呁冰主目露可惜心痛之色,忽驚咦道︰「原來竟是靈器心劍,難怪,難怪。」
石生一口鮮血,恰恰噴在了手中玉劍之上。
與此同時,一直欺身不能近的絳雲宮二位宮主已終于撲殺了過來。
絳色彌光幡與七彩琉璃絲帶都是十分厲害的靈器,靈動非常,就化兩道長虹擊來,玄呁冰主卻依舊回手點出兩指,不無憾然說道︰「兩個蠢婦,竟不知我已今非昔比,安敢與我為戰!」
絳色彌光幡與七彩琉璃絲帶瞬間失色,被打出原形,激射飛退。
玄呁冰主對此不聞不顧,仿佛戲虐已畢,雲淡風輕一拂衣,且把羅衫水袖一下揮出,直掠千百丈,仿似兩道長虹,橫空卷來。
石生血染玉劍,見了這形狀,驀然變色,目中瞪出洶洶火焰來,抽劍回身,霎那之間福至心靈,合身于一片劍光之中,掠身遁去。
他一下遁于劍光之中,掠出千丈之外,避開了兩道雲袖長虹的挾裹。
「劍遁之術?」
石生無意之中,血染玉劍,祭煉其靈,竟然融于劍光之中,遁身而去。這是傳聞之中,極為罕見的劍遁之術。
不過他這一下劍遁離去,到底粗鄙不過皮毛,真正的劍修練氣士,元身與本命飛劍合二為一,甚至以元神祭煉飛劍,劍遁之時,劍即我、我即劍,劍及我及,劍至我至,世間無劍不可及處,亦無我不可遁之處!
二宮主與三宮主復又殺來,見了這情形,不由暗贊。
「這妖人厲害,道友速速往此殺來!」
石生眉心一跳,這賊鳥廝充其量是只人妖,哪里配襯為「妖人」!
扶搖衣裹住他身,一劍遁去之後,卻不疾走而去,而是復又回身一劍,斬在緊迫而來的雙袖之上。
石生直覺這一劍下去,竟比擊在絳雲宮二宮主的絳色彌光幡上又要虛不受力,不能得勁,禁不住又揮劍而走,依舊化劍光遁去。
兩次遁身,那福至心靈之際的一點觸動越發明了,禁不住叫石生大喜,暗忖自己果然不是常人,竟能自行悟出這樣精妙的遁術來。
憑借扶搖衣能施展扶搖飛身之法,其速度極快,奔逃襲殺無不可為,然則卻弊在聲勢太盛,若是面對遠遠不敵的對手時,立時就要被截住。
這遁身于劍光之中的法門,卻更為精妙,更為短促迅速。
而且石生兩次遁身之後,立時發現,原來此法竟由真氣修為所制,系心神于劍氣劍光之中,施展多少真氣,便能遁身多遠,多快。
這一手遁術實在是突襲擊殺,奔逃遁身的上乘法門。
石生驚喜異常,一劍奈何不得對方卻也不郁惱,實是他一直愁于不曾修習過道法劍術,每每對敵之時,只能純憑真氣、罡氣、劍芒以及元身之厲害對戰,殊為不美。
他一擊不能得手,復又抽劍遁身疾去,連那玄呁冰主的實力也追他不及,奈何不得。
石生得意洋洋,心下打定主意,連連遁身復又回劍殺去,端地是奔走游擊,極其滑溜無良。
連絳雲宮二位宮主視之,都頗有些不恥之意,暗忖這樣的對手,實在可怖難纏。
須知練氣士之間爭斗廝殺,除卻生死之外,往往顏面勝過其他,縱然受創失敗,只要不丟了性命,就萬萬不能丟了面皮,卻哪里如他這般,竟施展出這樣奔逃突襲的手段,實在是可謂無恥矣。
不出片刻之間,他已奔逃突殺了十次不止,連玄呁冰主也漸漸變了臉色,忽然之間,心頭惱起,收了水袖,指間一捻,一股玄冰真氣迸發而出,竟在指間綻開一朵玄色冰花。
這冰花被她一下拋棄,飛擲出去。
這一飛花,卻遠非石生當日渾然罡氣之時,對清風觀主出手的那一擊飛花可比。
石生正遁身于劍中,聞背後疾風呼嘯,轉折劍光而過,就見一朵玄色冰花擊來,初無險勢,待得這冰花竟以快過自己劍遁之術而來,直指背後,忽然迸開,激射七瓣花葉,葉葉如鋒刀,葉葉似凌厲劍芒時,這才驚覺恐怖,回身一劍!
冰花崩碎一瓣,劍光崩斷一截!
!
七瓣冰花盡數崩碎,石生手中劍芒也已盡數崩碎,惟余一口玉劍在手中。
眼前倏忽晃動,一只晶瑩玉手抓來,指甲涂如玄墨,不抓不撕,竟如一只多情女子的妙手一般,輕輕拂向了石生的臉頰。
石生駭絕,霎那之間全身毛孔悉數張開,仿佛只一下模上了自己的臉,他就要全身元氣奔去一空,泄氣了賬了一般。
恐懼!大恐懼!
被這不男不女的人妖拂手及臉,豈不是比身死當場,魂飛魄散猶要恐懼?
三宮主遠遠地驚呼出聲,卻連絲帶也近不得玄呁冰主之身,無可奈何。
石生全身都在簌簌顫抖,一時直如死了一般,狠了命地把道衣大袖遮住了面龐,狠狠一掃!
誰知,這一掃竟起了作用。
他身上扶搖衣,乃是千羽老妖那頭數萬年返虛之境老妖一枚真元祭煉的尾羽煉制,端地是厲害,尋常丹元之境練氣士的一擊,在扶搖衣上轟擊也傷不得他。他身在絳色彌光幡之中,月兌身之際,被千萬彌光殺轟擊在背後,也不過是經受不住巨力,噴吐一口逆血罷了。
此際玄呁冰主這一手,調戲多過擄掠,戲謔多過迫殺,倒是沒有運幾分真氣力道,是以石生一袖拂去,卻擋住了這一擊。
玄呁冰主再次驚異。
他早知這清秀少年身上所著的乃是一件護身法衣,卻萬想不到,這個連半手道法,除了突然施展劍遁之法外,一招劍術也不會的少年,竟然所著的是一件絕妙的上等法衣。
護身法衣之難得,遠甚尋常飛劍法寶,縱然有見,也多是不入流的貨色,如那紅眸公子身上的那件,已然不可多得,何況是石生的扶搖衣。
石生近來所識之人,無人識得他這是一件何等上乘的護身法衣,然而這玄呁冰主雖然也是不識,卻知道定是一件極上等的法衣,遠勝他自己身上的玄冰藍羅衫。
思慮及此,玄呁冰主忽然面色一寒,所有的嫵媚、放*蕩、清美、姣美混雜的氣質一下盡去,竟顯出一片森然恐怖的猙獰之色,那玉手之上,凝起了層層玄冰寒芒,一把凜然抓出!
石生揮動玉劍去擋,卻只听嗆啷一聲,玉劍便被玄呁冰主一把抓飛。
石生仰頭便倒,大叫一聲,狠命般兩臂齊震,如雙龍出淵,被一雙道衣大袖裹住,連真氣罡芒都未見一絲,轟然擊去!
玄呁冰主見狀,冷笑之下依樣兩手抓出,遍染玄芒,齊齊抓在了石生雙拳之上,狠狠一扯!
石生就覺一股巨力,竟然是想將他身上扶搖衣扯去!
恥辱!恥辱!奇恥大辱!
石生目中噴火,元身之中全部力道都施展了出來,才一下月兌卻了雙臂,抬手憤然指向對方︰「你……你……無恥!」
他罵出了二宮主與三宮主都罵過的話。
無恥啊無恥,世間無恥,莫過于月兌人衣衫,強人非禮。實乃無恥之恥,無恥也!
石生自知不敵,抽身暴退,那玄呁冰主卻怎能容得他逃卻,豈不是平白走了一件好寶貝。
一件上乘護身法衣,抵得上千百個清秀少年。
一只布滿玄冰寒芒的手掌,在視線之中越發放大,石生暗嘆無奈,丹元氣海之中真氣罡氣已然去之泰半,一時運轉不及,正自驚惶失措之際,忽听一聲欣喜呼喊。
「大哥,你終于來了!」
這是三宮主的聲音。
石生滿心歡喜,那玄呁冰主也是滿心歡喜。
石生剎時振起了氣力,奮起真氣,施展「扶搖飛身」之法,暴退而去。玄呁冰主卻失了神,忽然止住,轉身凝眸看去,卻見哪里還有旁人,只有二宮主與三宮主狠狠瞪視住他。
石生遠遠逃去,把手一抓,復又抓住了自己的玉劍,劍芒暴漲,喉間低喝一聲︰「遁!」
身融劍光之中,就此遁去。
遁!遁!遁!
石生連遁數次,幾乎失了全部真氣,這才止住,卻已遠遠避開,到了三宮主身旁。
三宮主美眸投來,忽伸手出來,掌心托住一枚晶瑩如玉的丹丸。
「這是我大哥煉取靈獸妖丹所得精元,極能益補真氣精氣,更對修為大有裨益,你損耗過巨,快些服了吧。」
練氣士絕難擅服他人丹藥,然而石生視三宮主之眼眸,不禁便信了,當即接了這丹藥,仰頭吞服了下去。
「唉,蠢婦人,你們縱然詐取,又有何用?」
石生吞服了這丹藥,就覺一股江河一般的真氣立即在周身百骸之中游走,他不敢遲疑,運轉丹元,行走《不動妖王經》,旋即便吸納入丹元氣海之中。
那丹藥真氣猶在迸發,石生發覺其厲害,竟能瞬間益補練氣士真氣損耗,隱隱的自己竟然發覺丹元氣海在這丹藥迸發的真氣充盈之間,有了絲絲充實、凝實,精進了些許的感覺。
他正恣意之時,听聞了這聲音,不無不屑之意,二宮主卻已冷然斥道︰「我業已報之我家夫君,他頃刻之間便至,你道究竟是誰愚蠢?」
玄呁冰主卻冷笑道︰「我倒正想見他一見呢。」
他悠悠嘆息,真如痴怨女子一般︰「這薄幸的人呢,你說我捉了你,他又當如何?」
石生三人臉色未及變幻,玄呁冰主已忽然轉身,那張足以令億萬女子艷羨的動人嬌顏之上,布滿寒意,卻把頭一揚,登時她滿頭輕攏的雲絲倒卷起來,飛灑如雲,只听他深深嘆息︰「薄幸人,你若不來,我便殺了你的她了……」
雲絲三千丈,緣愁竟是悵。
他飛灑的雲絲忽然如長鞭一樣席卷過來,二宮主連忙祭起了絳色彌光幡,又祭起一口飛劍,三宮主也祭起了七彩琉璃絲帶,橫空擋去。
玄呁冰主青絲襲來千百丈,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道,狠掃在了絳色彌光幡與七彩琉璃絲帶之上,兩件靈器一等的法寶,立即如同破旗爛帶一般,失了光彩,卻被那長發一卷,挾裹了去。
二宮主的飛劍卻是一蕩,蕩起一片劍光斬去,那長發依舊裹去,把那明晃晃的飛劍劍光竟如同無物一般,一樣打成了廢鐵,裹住收了。
二宮主與三宮主都面色一白,險些吐血。
石生這時緩緩收住了氣息,無奈說道︰「敢問三宮主,大宮主何時能來?」
三宮主強制抑住丹元震蕩,幾乎吐血的難捱,沉聲道︰「半刻!」
石生凝神微思,見那長發往空一卷,忽然分化成三股,各自卷向了他三人,便忽然長身立住,挺而往前,一把張開了扶搖衣大袖,袖中獵獵鼓蕩,如同烈風席卷,兜頭迎去,罩向了全部三股發絲。
石生昂然長聲問道︰「玄呁冰主,你既已入聚神之境,何必與我們爭較?!」
二宮主與三宮主駭然變色,那玄呁冰主也是一怔,忽展顏咯咯笑道︰「還是公子好生眼力,我既戲耍已煩,公子你說,這兩個蠢婦人,還要不要留其性命呢?」
石生大笑不已︰「貧道既在此,你安能取一人性命?」
他大袖之中,一只手掌驀然伸出,手中抓住了一枚銀灰石頭。
大袖罩定了三股發絲,發絲裹住了石生的手掌。
石生哈哈一笑,驟然掄臂發力,玄呁冰主卻凜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