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躍進的產物,就像母雞生蛋,一個接著一個,各行各業全面躍進。(請記住讀看看小說網的網址.)教育事業更是蓬勃發展,原有學校都擴大招生之外,還新辦了很多專業學校。我被列為優秀回鄉青年,保送入學,當時,有南京財經學校、蘇州蠶桑學校等,我選擇了我們金沙縣辦的醫士學校。我終于能實現當醫生的理想了,入學就是邁出堅實的第一步。是大躍進這股強勁的東風,恢復了我的學生時代,我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趕到學校去報到。可是,開學後,所有學校都不上課,全去參加大煉鋼鐵了。
金沙縣鋼鐵廠也是大躍進的產物,規模不大,剛剛籌建投產。幾個大煙囪高高矗立在這古老的小城里,顯得那樣威武、驕傲。這給縣城增添了時代的特色,增強了雄厚的氣魄。還有那一群排列在露天工棚的小高爐,這就是土法上馬、土洋並舉兩條腿走路的群眾性大煉鋼鐵運動。無論是土爐、洋爐,成天成夜地燃燒著熊熊烈火,吐出長長的火舌,映紅了半邊天。在沒有任何防護設備和勞動保護條件下,工人們灼傷了皮膚,熬紅了眼,仍然堅持在幾百度高溫的煉鐵爐旁。秋夜的涼風吹不到他們,汗水順著紅彤彤的臉頰往下淌,咸的發苦的汗水流進了嘴角,舌頭舌忝一下,吐出去,抬起頭來,仍然是一張樂呵呵的臉。失敗怕什麼?失敗是成功之母,總結教訓再干,苦干了半個月,啊!終于見到了滾滾鐵水像一條火龍游出來了,大家忘我的拍手歡呼。千百萬年來,一代代勤勞的農民,辛辛苦苦為土地而耕耘。誰又會想到今天能成為鋼鐵戰士?誰能不被這戰斗場面激發出無窮無盡的革命熱情?大干社會主義光榮,大干社會主義有功!人民群眾就是一個「干」字,黨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我內心在默默祝願祖國有朝一日成為一個鋼鐵巨人,屹立在世界東方!
大煉鋼鐵和深耕深翻的支農,我們沒有參加幾天,就被調回去縣防疫站幫助普查血絲蟲病了。經過一天培訓,我們懂得了血絲蟲病是一種地方性傳染病,俗稱橡皮腿,嚴重影響人們的身體健康。怪就怪在這個微絲幼蟲平時寄生在淋巴管里,到了夜深人靜人們熟睡的時刻,它才到血液里來活動。因此,我們采血必須在晚上九點鐘以後才能進行。我們分成很多組,由居民小組長帶路,挨家挨戶的敲門,工作的艱難是可想而知的。我第一次在人耳垂上采血有點緊張,戳淺了擠不出血,只好狠狠心再戳一針,一下子鮮血直滴。我連聲向被扎的高大的男青年賠禮道歉,他搖頭說︰「沒有事。」所有的人都很配合,听不到一句怨言。很快就檢查完了縣城的干部、工人、居民和學生。
任務完成後,放假兩天,之後便要正式上課了。我決定回家看看。快到家時,听到屋里傳出兒童的喧鬧聲,感到奇怪。走到家門口不覺驚訝起來︰怎麼燒飯的灶頭都沒有了?四五十個小孩吵吵嚷嚷,母親用哨子一吹,都靜下來了,「小朋友!大家來唱歌!戴花要戴三唱!戴花要戴大紅花,騎馬要騎千里馬,唱歌要唱躍進歌,听話要听黨的話。」清脆響亮的童聲合唱,愉快地飛向天空。原來媽媽重操舊業,當上了幼兒園老師。我高喊媽媽和坐在一旁做襪底的女乃女乃,母親喜悅地說︰「星兒,你看,一個多月不回來,家里變化大啦!」「是呀!連灶頭都扒掉了,飯都不吃啦?」我故意試探女乃女乃,「丫頭,勿要愁沒飯吃,到食堂去打,放開肚皮吃飽飯!」女乃女乃爽朗地回答我,沒有停下手中的活,精神很飽滿。「女乃女乃,你是第一次?」「是呀!國民黨的時候,總听人講︰**就是吃大鍋飯,還真的吃起大鍋飯來了。」「你吃得習慣嗎?」「什麼習慣不習慣?吃不慣也要吃!一窩風,大家都這樣,只好跟著走。我又沒有牙齒,那麼硬的飯,只好在嘴里打個滾就咽下去。」我想著***話,覺得很有意思。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絕大多數歲月都是在舊社會煎熬過來的,現在能跟上時代的潮流,躍進的步閥,正說明人民向往美好的未來,向往社會主義生活。只要是干社會主義,這種扒掉灶頭的事情都心甘情願。
幼兒園放學後,母親從房里拿出兩個大山芋來,「星兒,嘗嘗你自己種的山芋!」「是我那塊試驗田里挖的?一次有多少?」「足有三斤,那天听人透露︰說是自留地上的東西都要歸公了,趁天未黑,我冒著雨,去挖出幾個。好給你看看有多大,嘗嘗有多甜。」我感激媽媽這顆慈母之心。忽然听到當!當!當的鈴聲響,妹妹高興地叫喊︰「食堂開飯!食堂開飯!」拿了個缽子,拖著我就跑。
食堂設在村中心的三大間瓦房里,遠遠听到廣播里傳來優美的旋律︰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瓜兒連著藤,藤兒牽著瓜,藤兒越壯瓜越大……一眼看到屋里面砌了一個有四口大鍋的灶頭,室內霧氣騰騰,幾個炊事員忙的不亦樂乎。我排在長長的隊伍里面,向長輩們打招呼,他們也揍過來和我講話︰「星兒,人民公社了,我們農民也像你們一樣吃食堂啦!」「本來麼,農民只要能放開肚子吃飽飯,就不怕田里輕一擔重一擔。」「唉!就是不曉得這個飽飯吃得長不?」「我講呀!照我們這種產量是吃不長,要真像他們說的那樣,‘稻子一棵棵站在田里,把雞蛋放在稻穗上都不滾下來’,這種產量才好呢!」「說胡話!開天闢地頭一回听到這種事,要麼,把稻把子一捆一捆豎在田里差不多!」「是呀!唉,現在吹牛又不犯法!」人們表情各異,議論紛紛。(讀看看小說網)七十三歲的三爺爺眯著眼,盯住掛在牆上的廣播喇叭端詳一會兒後,眉開眼笑地說︰「這個怪物能唱歌、能說話,哈哈!上下,電燈電話,還有高音喇叭!真沒想到,社會主義來的這麼快。我們這些老頭子,還要享幾年清福才去見閻王!」
誰知好夢不長有,好景不長在。令人興奮的時刻像閃電般地過去了,放開肚子吃飽飯的日子不到幾個月,就進入了糧食計劃供應時期。所供應的計劃也在不斷減少,從每人每天一斤糧,減少到半斤。到了六零年,又從半斤減到三兩六錢,最後減少到二兩八錢。群眾說︰「就是這二兩八錢糧,還要過兩道關卡︰大隊干部和食堂炊事員。真正到社員嘴里的是一盆望人湯。」我那個小學畢業的堂哥,一邊吃,一邊想,編出了一個順口溜︰「早飯大麥粥,中飯粥麥大,晚飯還是它。一吹三重浪,一喝三條溝。」他還說︰「感謝黨的關懷,號召大家勞逸結合,農閑季節保證十二小時睡眠,這真是沒錢買肉吃,睡覺養精神。可是,餓著肚子,覺也睡不著!」剛滿周歲的弟弟骨瘦如柴,妹妹有本事把喝到嘴里的幾粒米逼出來,吐給弟弟吃。我呢,就盼望星期六,中午分到的那碗飯我可以帶回去給弟弟吃了。
六零年春節剛過,學校接到緊急通知︰暫停上課,參加醫療隊,奔赴農村,治療浮腫病。我們已經學習了部分臨床課,所以知道浮腫病實質上就是營養不良性水腫。衛生局把我們這支後備隊伍調出來是打算分到各醫院去配合工作的,誰知我和一個男生到了公社醫院後,李院長竟然交給我們一個治療點,並語重心長地說︰「人命關天,責任重大,農村缺醫少藥呀!你們雖然還沒畢業,而你們經過了系統的理論學習,比那些走江湖郎中強多啦!經過這兩天的觀察,我相信你們。」我和于建國背負使命,拿著公社醫院的模底名單,打起背包出發了。
清明已過,可是,一路上看到麥苗仍然呈黃綠色稀稀疏疏站在田里,有氣無力地搖曳著;油菜花開了,矮矮的這里幾叢,那里幾棵,連不成一片金黃;紫雲英暗淡地睡在地上,幾只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聲調也有點悲涼;天空中積著厚厚的雲層。有些社員肩挑著河泥,履艱難地在田埂上行走,號子聲雖然低沉,卻流露出堅毅。步行十幾里土路後,到了一個偏僻的村莊,眼前一排亂七八糟的房屋,將成為臨時病房。
走進室內一看︰有幾個人在收拾打掃,一個年輕人說︰「把垃圾抬出去後,再去拿稻草來打地鋪,大家抓緊時間。」我心想︰這個可能是負責人。便去問話︰「同志,這里是西華大隊?」那青年轉過黃黃的臉說︰「你們是……」「我們是醫院派來的。」他很高興地說︰「好!醫生來了,幾個人?」「就我們兩個,同志,您貴姓?」「免貴姓蔣,是會計。書記叫我來幫助安排生活的。兩位醫生貴姓?」我心想︰哪里是醫生,還是學生哩!指著高個子男同學說︰「他姓于,叫小于!我姓張,就叫我小張好了!」我倆放下行李和帶來的一部分必要的藥品及消毒器械,就動手打掃衛生。我問︰「二十幾個病人能住下來嗎?」蔣會計說︰「打地鋪,能住下,男女各兩間,頂頭那兩間是你們的辦公室和宿舍。」「病人吃飯問題怎麼解決?」「已經安排好了,就在後面食堂里吃飯。」「病人的伙食要單獨燒,要選一個好炊事員,每人每天一斤糧,一定要真正吃到病人肚子里。」會計點頭說︰「我再去找書記商量商量有關事情,還要派人通知病人明天就來報到。」外面忙好後,群眾也走了,我倆還要收拾我們的宿舍和辦公室,忙的滿頭是汗。小于從里屋扛出一張竹床,說︰「女士優先,你睡里面,我睡辦公室!」我回答說︰「先人後己,高風亮節,深表感謝!」
第二天一大早,病人便陸陸續續前來報到。看著那些面黃肌瘦、眼瞼浮腫、拖著浮腫的雙腿、慢吞吞走來的農民,憐憫之心油然而生。經過詳細詢問病史和病人體征的檢查,我發現,幾乎每個病人都患有嚴重的腸寄生蟲病、肺結核、消化性潰瘍等各種各樣加雜癥,不根治原發病,光用些食母生、亞鐵丸、利尿劑等,怎麼可能在短期內治好這些病人?小于也焦急地問︰「治不好怎麼辦?」「是呀!治不好怎麼辦?半個月一療程,只能緩解一些癥狀,我想只要我們真誠的體貼關愛每一個病人,他們是不會埋怨我們的。」
我倆經常送藥、送水到鋪前,行動不便的也把飯送到鋪前。上午查過病房,我會唱幾首歌,調節一下氣氛。夜間,听到咳嗽聲或者哼哼聲,我們都要去詢問、對癥處理。有一次,病人說夢話,我倆也不約而同,起床去看望。就這樣耐心細心地照顧每一個病人,十多天後,憑直觀覺得有些病人臉色是好看一點了,說話聲音似乎也高一些了。我問一個四十多歲的男病人︰「同志,你實事求是的講,感覺現在身體好一點嗎?」他高興地回答︰「好多了。唉!當真有多大的病?硬是那二兩八錢糧食吃的,你想想看,一餐飯一兩米都劃不到,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現在生產忙了,增加到半斤糧一天,挑擔子時,兩腿直打漂。在這里,一斤糧一天,吃吃睡睡,還吃點補藥,身體怎麼會不好?群眾說︰**樣樣好,就是農民肚子吃不飽。」一個種糧食的農民,寧可自己吃不飽,卻把親手種出的糧食按規定交給國家。縱觀全球,絕對沒有第二個國家能辦到,有點怨言也在所難免。我便解釋說︰「這麼大一個國家,這麼多人口,要大家有飯吃,有衣穿,**當這個家不容易呵!」「是呀!以前一家一戶,有的人家算計不好,清黃不接的時候還斷炊呢!現在吃的少歸少,從來沒有斷過頓。」他憨厚地笑著走了。
又到中午開飯時間了,我去幫那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打飯,我伸手到他竹籃里拿碗時,老人慌忙把竹籃往後移,「我自己去!」「還是我去!」由于別扭,我拿碗時把籃里的一塊布掀開了,原來是發給他的消浮糕完好無缺的藏在里面。我問︰「發給你的糕,為什麼不吃?」老人連連點頭,「吃呢!吃呢!」「按規定,你應該快吃完了,可你還沒有動呢!有什麼話,你就直!」他那核桃殼似的黃臉上,流露出難以用筆墨描寫的淒楚表情,「不瞞你醫生說,我,我想帶給家里的老太婆吃,她,她也是這個病!」「哪為什麼不叫女乃女乃一起來治療呢?」「你名單上沒有她,醫院去調查時,她還好,就沒有查,後來她也不好了。我在這里吃的多,還有藥治病,感覺好多了,就想把這糕帶給她吃吃,總是要好點!」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多麼樸實的感情!作為醫生,我怎麼忍心批評他不執行醫囑?而應該設法去給老女乃女乃治病。正巧,第二天李院長來檢查工作,听到此事也感慨萬端,「你們工作做的很好,同意你們上門去給她檢查,如果是浮腫病,就給她治療,照樣發給補助糧和消浮糕。」「是!」我倆異口同聲,像戰士在接受新的戰斗任務。
接到回校通知後,我利用星期日順路回家看看。夕陽映得晚霞絢麗多彩,一路上我既為這次能得到李院長和病人的高度評價而興奮,又為記憶中的一個個浮腫病人而擔憂,他們的身體什麼時候能正真恢復健康?我女乃女乃其實也是浮腫病,不知這次是否得到了治療?多麼想向李院長開口買一塊消浮糕帶給她吃,然而,這個濫用職權的想法最終還是打消了。
進村時路過食堂,里面傳來哈哈笑聲和說話聲︰「這種團子好吃嗎?」「好吃!」「這叫躍進團子。」「什麼躍進團子?不就是菜多米粉少唄!」「過去是用米粉包菜,現在是用菜滾米粉,哈哈!糧食緊張的情況下,這個辦法好。」我也不想去看個究竟就直奔自己家。父親已經回到家中,抱著哭鬧不休的兒子,在門口踱來踱去,兩手不停地抖動著、拍打著,嘴里還不停地哄孩子︰「噢!不哭!朝陽肚子餓了,媽媽收工回來就有飯吃了!」妹妹皓月哭喪著臉,小嘴巴翹得比鼻子高,看著河水正發呆。「爸爸!」父親听到喊聲,轉身見到多日不見的我,很是高興,「咦?星兒回來了。」妹妹這時才撲上來叫︰「姐姐!姐姐!」百般討好地說︰「姐姐快把被子放下來。」此時此刻,我只要和往常那樣,掏出一塊糖果來,對于饑餓的她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今天我讓她失望了。「月兒,姐姐今天不是從城里回來的,沒買吃的。」「那……」妹妹的熱情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又撅起了小嘴,淚汪汪地坐在那里。
幼兒園早已停辦,媽媽的教師之夢又破滅了。還是扛起釘耙、鋤頭下田勞動。今天收工回來看到全家團聚,很是高興。放下釘耙和挑箕,從父親懷里抱過弟弟,哄著他說︰「朝陽餓了,媽媽帶你到食堂領好吃的,听說柱孝叔叔他們蒸了不少團子。月兒,快拿兩個缽子,跟我走。」妹妹愉快的拎著籃子走了,我目送母親瘦小的背影,轉身問父親︰「女乃女乃到姑媽家去了嗎?」「沒有,她沒有精神,十多天不下床了!想送她到公社醫院去看看,她又說自己沒有病,睡睡就好了。」我急忙走進***房間,「女乃女乃!」「嗯……」「快告訴我,你哪里不舒服?」「我沒有病!又不咳嗽,又不拉肚子,就是沒精神!起不了床。」回話幾乎听不清楚,***脈搏微弱而緩慢。要不是兩腿嚴重浮腫,幾乎成為一副骨架子。我心里很難受,再這樣耗下去,會導致循環系統、呼吸系統衰竭而死亡的。我結論性的說︰「明天一定要送你到醫院去看看。」她听力很好,急忙說︰「不,我沒病!不要把錢瞎糟塌掉!」幾乎在申吟。
媽媽從食堂回來了,她說︰「大家都高高興興去分團子,炊事員說︰‘早上吃飽挑擔忙,晚上吃飽壓壓床。’一人分一個嘗嘗,明天早飯再吃。」「對呀!這就是炊事員的好算計!」父親贊賞地說。母親又說︰「我說我們家情況特殊,你們父女都回來了,就多給了我好幾個呢!快,快乘熱吃!」弟弟激動的吃呀吃的直叫。妹妹卻不聲不響的一個已經下肚了,伸手再拿時,母親白了她一眼,我心中有一種酸楚的感覺。而妹妹根本不理會,拿起第二個還叫著︰「好吃呢,姐姐快來吃!」我一面答應她,一面端著半碗粥去喂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實在無力坐起,我只好讓她躺著,用湯匙一口一口地喂。我低頭問︰「你想吃團子嗎?」老人輕輕搖頭,咽了幾口就不吃了。看著剩下的小半碗稀得很的粥,我憂慮了幾秒鐘,便屏住氣喝下肚了。盛粥時,父親拿給我一個團子,「你嘗嘗,還不錯呢!」我咬了一口,感覺全是菜,只有薄薄的一層米粉裹在外面。媽媽笑著說︰「你猜他們是怎麼做的?這一點點米粉包這麼多菜,再大的本事也包不起來。他們是把菜成團,放在米粉上滾來滾去就滾出一個團子來,再放到蒸籠里蒸熟。」心想︰難怪听他們講什麼「躍進團子」。我吃了兩口,發現妹妹貪婪的目光正盯著看我手里的團子呢。我快速喝完粥,偷偷地把妹妹領到房里,避開父母把團子塞給妹妹。
晚飯後,叔叔也來看望女乃女乃。他們很重視我的建議,決定明天上午就送女乃女乃到公社醫院去住院。遵從中央勞逸結合的指示,家家戶戶睡覺都很早。可我不想睡,我要看書,我要尋求使女乃女乃康復的最佳方案。記得前年我放寒假回來,見她咳嗽嚴重,我診斷她是患了氣管炎,便到公社醫院去配了幾支青霉素給她抗菌消炎。女乃女乃說︰「丫頭!我長這麼大還沒有打過針,我怕呢!一根刺戳到肉里還疼呢,不要說這麼長一根針。」我勸說道︰「女乃女乃,你不要怕,痛總是有一點,不厲害。」結果針出來後,女乃女乃問︰「還不打?」我說︰「打好了!」「啊?好了?就像蚊子叮一下,就好了?」春節拜年時,她逢人就說︰「我家星兒手藝真不錯,打針一點都不疼,這下有的活了,孫女丫頭都會看病了,還不活到一百二十歲?」可是,僅僅一年多,女乃女乃身體變成這樣,真叫人難以置信,我又拿起燈,想給女乃女乃再檢查檢查,誰知剛走到床前,女乃女乃就說︰「丫頭,還不睡覺?不比城里,這火油……」我明白她是舍不得我點燈,因為火油是計劃供應的,每戶每月只有半斤。那麼,就明天白天再仔細檢查!
清晨,我被上工的哨聲驚醒。這此回家見到女乃女乃,總有一個不祥之兆在腦海中忽隱忽現。所以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老人家。女乃女乃緊閉著雙眼平躺在床上,連呼幾聲都不答應我。我有些緊張,模了一下,發現她的前額冰涼,手也冰涼,再按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女乃女乃走了。
我的心在吶喊︰她沒有病,她好像一盞油燈,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終于熄滅了。如果在營養條件良好的情況下,絕不會是這種結局。而女乃女乃卻在這國家的困難時期,不聲不響、毫無怨言地結束了她勤勞的一生。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丫頭!還不睡覺?不比城里,這火油……」小時候听媽媽講過一個故事。有個老人,在臨終時豎起二個手指又曲起一個手指,意在告訴後代︰不需要用兩根燈草,用一根燈草的光亮也就夠了。女乃女乃和他真是一模一樣。節儉是中國人民的美德,女乃女乃要我們節省著度過這困難時期,我將銘記不忘。
死訊傳開後,整個家族忙忙碌碌。哭天抹淚,村里來吊唁的人特別多。我守在靈堂里哭泣,***音容笑貌在我腦海中一幕又一幕的呈現出來︰女乃女乃高高瘦瘦的身軀由兩只三寸多的小腳支撐著。然而,無論是田間粗話,還是紡織刺繡,樣樣都是一把好手。爺爺的四個兄弟分家後,全靠夫婦二人辛勞耕作、勤儉持家,不但繼承了家業,還買田砌房。女乃女乃告訴我︰「上代說過,一個兒子十畝田。我生了三個兒子,不置到三十畝田,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子孫,不苦怎麼辦?我最怕的事是挺著個大肚子在田里推烏頭,小腳女人在爛泥里,真是站都站不穩。我生五個孩子,哪一個不是肚子疼得忍不住才進房!生下來後,自己咬斷臍帶,包包扎扎,再上床睡覺。所以取名字上家譜時,我說,就用咬字排名!生你叔叔正好過稻場,我在場上摜稻(手工月兌稻粒),你爺爺和一個幫工從田里往場上挑稻把子,他們送兩擔,我摜好兩擔,就這樣忙著,幾個來回以後,你爺爺發現場上稻子沒有摜完,他叫喊道︰‘人到哪里去了?’听到小孩的哭聲,進房看看才知道我又生了個大胖兒子。」
我穿過女乃女乃親手從田里采回來的棉花紡紗織布做成的衣服。我親眼看到女乃女乃不僅會植桑養蠶,還會用蠶繭在家里抽絲織布。這種生絲布是給男人做衣服的,夏天穿在身上很涼快;沒有抽完的繭子煮熟曬干後,她用一個錐子把它拉成細線再織成布,是自己穿的,稱之為棉綢。粗粗粒粒的,我感覺穿上身會癢癢的,可她說也很涼快。女乃女乃做飯,一鍋要做出三樣團子,糯米粉團子是給客人和小孩吃的、粳米粉團子是給幫工吃的、三和面粉團子是媳婦和她自己吃的,她常說︰「給人家吃了傳四方,給自己吃了爛毛坑。」別人向她借點要點什麼有求必應,對待自己是︰媽媽把粥煮厚些都要挨批評,我親眼所見她走在路上,經常彎腰拾起幾根稻草或是一根樹枝,帶回灶間。我也曾經伴隨她點著燈籠,在老屋與新屋的路上來回尋找一角錢。她習慣起早,「三早抵一個工!」這是她的口頭禪。有時還風趣地說︰「天上有好吃的掉下來也要起早呀!晚了不都給人家撿走了嗎?」她還說︰「世上有兩樣事情不要人教,就是吃和懶,越吃越饞,越歇越懶!」***一言一行都體現出中國婦女勤勞、樸實、善良、節儉的優秀品質。
「星兒!星兒!听說星兒在家呢!」叫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擦拭著眼淚從靈堂里走出去,見村前的一個婦女抱著孩子站在門口,我忙問︰「什麼事?」「這孩子早上神氣活現的,現在臉上發紫,得了什麼病?我來問問你。」我一看︰患兒臉上、手膀子上、腿部和軀干部都呈紫色,便問︰「早飯吃了幾個團子?」「啊呀!都想不起哪天吃過團子了,今天還不隨便他吃?好像吃了六、七個。」我說︰「可能是菜吃得太多了,得了青紫病,趕快到醫院去,打一種叫美蘭的藥水就會好的。」孩子他媽哭著問︰「還有救嗎?上醫院?我沒有錢,怎麼辦?」「別著急,我陪你去!」我向父親拿了五元錢便匆匆上路。由于及時就診,患兒很快就月兌離了危險,內心特別欣慰,更加體驗到醫生職業是多麼崇高!暗暗下決心︰我一定要努力學習,做一個救死扶傷的好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