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小飛寫的很激動,幾乎是一氣呵成寫完,寫到最後,卻真的流下了眼淚;小飛很喜歡這種感覺,用文字表達出自己的心聲;僅以此章,獻給我心目中的英雄劉琨,獻給一切堅持夢想,不甘心的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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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王烈對再次面見劉琨多少有些猶豫,他是不怕賭,也不在乎本錢,但不能不在意身後那些支持他、信任他的人。
「如果一旦有了差錯,該怎麼辦?」王烈第一次流露出猶豫的神色。
令狐艾看著眼前這個十八歲的青年,他畢竟還不及弱冠,但卻承擔了很多超乎年齡外的重擔。
令狐艾搖搖頭,勸慰道︰「小郎君,就算這次有意外,你也已經盡力了,相信他們都不會怪你。」
王烈看著令狐艾,這個一身市儈的男人第一次說出這樣不帶功利性的體己話來,還……真的有些不適應。
不管怎樣,當王烈站在劉琨府邸前的時候,那種猶豫的感覺卻瞬間消失了,也許是興奮壓過了擔憂,王烈現在只想如何去說服劉琨。
劉琨並沒有刻意為難眾人,听說王烈來拜見,直接讓他們進府一敘。
其實,劉琨也很好奇,想看看謝幼輿這個弟子還能和自己說出什麼天花亂墜的話來。
令狐艾等人自覺的留在了前院,王烈隨劉琨的家僕,穿過他府院的亭台樓閣,一路直接到了後院。
這劉琨果然不愧是中山靖王的後代,他府院在外表看起來雖普通,但內里極盡奢華,處處可見亭台樓閣,假山、翠竹,更有仙鶴、麋鹿等這些動物行走其間,也不知道他都從哪里搞到的。
只是這些動物也大多沒精打采,甚至有些半死不活的樣子,想來劉大人也對它們的口糧進行了克扣、
穿過了一個門洞,王烈終于再次看見劉琨。
這個美男子正與徐潤各坐一張胡床,面對面的手談,似乎並沒有發覺王烈的到來。
徐潤抬起頭見王烈進來,擺擺手示意那帶路的家僕出去,又對王烈使了使眼色,讓他不要著急。
王烈兩世為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站在劉琨身後,靜看兩人下棋。
都說人生如棋,這行棋其實也如人,尤其是一個人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棋風完全可以體現出這個人的基本性格。
如王烈前世棒子國的圍棋高手石佛李昌鎬,生活中也是一副處事不驚的模樣,那種態度卻不是偽裝可以裝出的。
現在看劉琨手談,只見他卻是執黑後手(古代圍棋是白子先行),但卻咄咄逼人,可以看出徐潤的棋力是稍稍弱于劉琨的,但也差得並不太多。
而劉琨也似乎並不想一下子屠盡徐潤的勢力,那樣下棋也就無趣味可言了,但劉琨可以控制自己的棋力,甚至可以走出昏招,但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氣勢。
徐潤本身就不是一個強勢的人,在劉琨的氣場壓制下,盡管對方想讓,仍然有些情不自禁的緊張,似乎潰不成軍。
棋盤之上,劉琨佔盡優勢,依舊前行不止。
而他自己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白淨的面皮上滿是興奮的紅潤,鼻翼甚至有些微微抽動。
執子落盤間,聲音也極大。
反觀徐潤卻是額頭直冒冷汗,顯然已經支撐不住。
王烈長嘆一聲︰「剛猛易折,一味猛攻傷人害己。」
而此刻劉琨恰好落下手中的最後一顆黑棋,順手向身邊的棋簍模去,這才發現已經無子可用。
劉琨抬頭掃了一眼王烈,見他看的認真︰「怎麼,謝幼輿的學生又要有什麼高見不成?」
劉琨對王烈的初始印象極好,後來王烈雖忤逆了他,但卻仍然是好奇大過惱怒。
此刻,借著下棋的興奮,忍不住調侃起王烈。
王烈忙拱手︰「高見不敢,小子只是觀大人棋力超絕,一時有所感而已。」
劉琨听完,冷笑一聲︰「前幾日還高談闊論,今日卻又裝的如此乖巧,有話就說,何必掩藏,就知道你憋不住!」
一旁的徐潤忙道︰「王小郎君,大人問你話,你就老實回答,大人寬厚,不會責怪你的。」
劉琨擺擺手︰「阿潤,我知道你得了他那張好琴,又蒙這小子救命之恩,所以要為他說好話,但這件事你不要管,我自有計較。」
徐潤聞言,訕訕的住了嘴,看了王烈一眼,暗道︰「小郎君,這件事可不是我不幫你,就看你自己怎麼說了。」
「既然大人如此,那烈言語如有得罪,還望大人恕罪。」王烈暗想不怕你不問,就怕你不問。
劉琨不耐煩道︰「有話快說,嗦至此,怎成大事!」
王烈縱是泥捏的脾氣,此時也起了幾分倔強︰「大人棋力雄厚,棋風剛猛,實在是難得的高手,可是我看大人今日在棋盤上,明明有意相讓徐大人,但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棋勢,在佔盡優勢下還步步相逼,這樣下去,早晚害人害己、身敗名裂!」
劉琨最愛惜自己的名譽,聞听此言怒道︰「黃口豎子,我如何害人害己,身敗名裂?今日若不說個明白,你休想走出這院子。」
王烈也不慌張,順手拈起一枚徐潤的白棋,直接點在棋盤上的一點︰「大人請看。」
劉琨望去,只見那一點就在自己月復地,其間徐潤之棋已經被完全包圍,自己混不在意,一直在前邊攻城略地,但這一點若連上,徐潤的兩個孤勢瞬間就活了起來。
劉琨面上立刻變得有些難看︰「阿潤這幾步棋是如何連上的。」
徐潤也是面色訝異︰「我沒有注意……」
王烈卻道︰「此非徐大人故意而為,而是大人步步緊逼,徐大人被迫應招,結果妙手天成,反而迫使他的孤子連成一片。」
劉琨仔細看去,回憶起自己所走步數,臉色上的惱怒卻漸漸消去,越來越平靜。
徐潤卻是望向王烈,眼底有些著急,他十分了解劉琨,劉琨臉色不變反而說明他心底正醞釀著什麼,也許下一刻就是一場突然爆發的怒火。
王烈見劉琨沉默不語,知道他正在思索猶豫的時候,忙卻繼續開口道︰「大人,您與家師君子之交,小子慕名已久,自得見尊容,一直視您為師長一般。」
說著,見劉琨面色微緩,又道︰「因此,烈借這個機會,在這里也斗膽再說幾句,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但棋盤上可以悔步重走,可人生卻是不能重來!大人行事堂堂正正,乃是我大晉一等一的大英雄,可是這世界豺狼當道,胡狗禍國,英雄未必都能成功,反而是如劉淵、石勒之流活的更好。而且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內耗不斷,大人跟隨舊都王著,卻一味忽視江左的哪位,將來早晚為人所忌。」
劉琨听到這里,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四周,卻是喝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王烈卻是絲毫不懼,長跪而起,雙手高舉頭頂︰「黃天在上,烈無一絲謀逆之心,所謂成者王侯敗者寇,匈奴勢大,洛都百戰之地,早晚有失,大人若不為自己謀取後路,一味為人出生入死,將來又當如何?就算大人心底無私不為自己安危著想,也請為身邊之人著想,您身上可有這並州數十萬漢家百姓的希望啊!還有徐大人,為您的事情也日夜擔憂,您真要多想想才好。烈不希望看到大人被傷害的那一天。」
說完,王烈只覺得胸腔內一股熱血涌動,他對這個大晉沒有歸屬感是真,但對劉琨擁有敬意也同樣是真,他不想看著這樣一個高潔的英雄凋零在亂世的陰謀之中。
這個亂世,強盜可以比君子活的更好,但憑什麼君子就不能滅掉那無恥強盜,笑看天地遼闊?
握中有懸壁,本自荊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
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
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
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鉤。
苟能隆二伯,安問黨與讎?
中夜撫枕嘆,想與數子游。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
誰雲聖達節,知命故不憂?
宣尼悲獲麟,西狩泣孔丘。
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
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
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王烈忽然大聲吟誦出這一篇劉琨的絕筆,忠臣傲骨的千古絕篇。
(本書王烈基本不會做文賊,除非有特別特別的需要,而這首詩必須寫出,就是為了表達小飛心目中對劉琨的無比敬意)
王烈這首詩吟誦的慷慨激昂悲壯,三人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壯志未酬,拔劍四顧心有茫然的英雄。
就連徐潤這等明哲自保的小人都為之動容,一雙美目中泛起了一絲水色。
劉琨也是面色微動︰「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一瞬間,他仿佛從這句詩里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那在京都時瀟灑無雙的劉越石,那提筆作詩、撫琴日月的青衫相隨。如今,晉陽城中,城市雖大,甲兵亦多,但一種蒼涼孤寂讓他的心頭如洪水決堤一般,幾欲嚎哭怒吼。
他是高潔孤傲不假,但他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情緒,他是個孝子,他是個渴望過自己夢想生活的人。
在這個黑暗如墨的時代,在這個豺狼當道的廟堂,在這個無人理解他的城市里,他能做的就是竭力掩飾自己的真心,只手擎天。
可這一刻,劉琨心底的痛苦爆發出來,一聲嘶吼從他胸腔中噴涌而出︰「我不甘心——」
這世界,誰肯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