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殺狗何須宰牛刀
在王烈得到上黨郡被拓跋六修放棄,石勒重新控制上黨郡消息的前兩日,遠在襄國城的張賓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
消息傳來,張賓幾欲歡慶,一直愁眉不展的表情也瞬間笑逐顏開。
張賓本是一個穩重謹慎的x ng格,可以說是喜怒不形于s ,可這些時日他著實有些壓抑,諸事不順,還被同僚打壓、主公猜忌,就算是心如鐵石也有些支持不住。
而能取得這樣一個計劃的勝利,其中過程之艱辛、繁復,張賓為之消耗的心血,卻是不可計數,也難怪他是忍不住的欣喜不已。
情報是火鶴營的統領張敬親自送來的,此刻張敬一直侯在一邊,全無那日和張賓爭執時的傲氣。
而張賓就算剛才一反常態的大笑,也沒有讓張敬有什麼表示,一直默默無語,仿佛這件事不是他督辦的一樣,與他毫無干系。
張賓笑過後,見張敬這番模樣,卻有些意興闌珊,冷眼看著他,盡管心有很多不滿,卻沒有表達出來。
張敬低頭垂首,似乎並不在乎張賓的凝視,地上似乎有什麼吸引他的奇景一般。
張賓清咳一聲,張敬這才抬起頭,看著張賓的眼楮,悠悠道︰「孟孫公,這件事情我辦事不利,連累你被主公和諸公猜疑,請您責罰。」
張賓一听他這樣說,心下不但沒有平復,反而升起了一股酸楚。
在這襄國城里,除了自己的家人,張賓與面前這個恭敬無比的男子,曾經最為熟悉,兩人之間不說情同手足,也是無話不談,經常在一起飲酒暢談,舒展心中抱負。
張賓甚至不只一次的想過,只待自己老邁的一日,就把手中權力全部交給張敬,畢竟張敬同他如師生一般,自己幾乎把自己所學傾囊都教授給了這個男子。
而襄國城的漢人需要一個領袖來帶領,否則將是一盤散沙,而x ng格忠厚、謹慎,但又不失聰慧的張敬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可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兩人的關系卻變得若即若離起來,尤其是那一日在張賓府邸上的爭吵,讓兩人都明白了一點,有一條看不見的裂縫正在兩人中間出現。
而張賓事後也知道,自己與張敬的爭執已經成為了那些胡人官吏中的笑柄。
至于是誰傳出去的張賓並不想去追究,甚至張賓都清楚,自己的府內肯定有石勒,甚至王陽派來的人,如果真要追究,就等于和對方撕破臉皮一般。尤其是石勒,猜忌心很重,自己若不表示出來還好,若真在府內搞個什麼肅清運動,石勒第一個不能容他。
但盡管如此,張賓並不想與張敬決裂,畢竟兩個人之前並沒有什麼沖突過節,張賓覺得一定是有誰在期間挑撥的原因。
而且,張敬也是漢人的代表,要以大局為重,卻是親切的叫著張敬的字道︰「謹之,你是我親手拔擢起來的,我一直拿你當我的學生一般,因此今日我和你也不想有虛言,但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只是這些日子你忙于政務,我也沒有找你詳談,今日卻有些時間,我想問你,為何你忽然要對我疏遠,難道是听信了什麼謠言不成?」
張敬看了一眼白發蒼蒼的張賓,又看了一眼夜s 中深深的庭院,四周並沒有其他人。而這庭院里也早就沒有了春日的蓬勃,夏日的蒼翠,秋日的繁盛,只剩下滿庭的蕭瑟。
張敬似乎被這情景所觸動,卻是輕輕嘆息一聲,猶豫了下開口道︰「大人,您多慮了,我並沒有听到什麼謠言,就算真听到,我也不會去相信。而大人您對我的栽培,敬沒齒難忘,但今日不同往時,很多事情並非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大人你一心為主公盡心,但卻不顧及他人的顏面,所以樹敵頗多。若是再年輕十歲,我自當追隨大人一展抱負,可現在我也已經年近不惑,身後還有父老親朋,就算現在爭得一時,百年後又能怎樣?」
張賓何等聰慧之輩,聞听此言,怒道︰「張謹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敬也不惱怒,緩聲道︰「大人覺得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如果大人想要責罰我,我毫無怨言。」
說完跪倒在地,身後庭院里卷過一陣寒風。
這風不斷吹打在窗框和門扉上,把張賓的好心情吹的一干二淨。
張賓氣得把手中竹簡重重拍在案幾上,片刻卻忽然嘆息一聲,意興闌珊道︰「既然你如此說,說明你心中已經有了抉擇,罷了,謹之,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強你,你去吧,希望你能人如你的名字,恭敬謹慎,小心為上,好自為之吧。」
信都城,接到城南五里有大批胡人兵馬接近的消息後,按照事先的布置,城內軍民迅速行動起來。
雖忙亂卻並不慌張,王烈和段末坯也各負其責,城頭上只有荊展一人帶著數百名狂瀾軍士兵身穿匈奴漢國的軍服,還有寒林率領的一隊一百五十人的胡人士兵,負責吸引敵人入城。
但那支胡人軍隊似乎並不著急,又足足磨蹭了足有半個時辰,那隊數千人的人馬才晃晃悠悠來到信都城的南門外。
這是一支由馬隊和車隊組成的隊伍,一直到城門外二三十步,才停了下來。
接著一個身穿校尉軍服的匈奴漢國騎士排眾而出,對城上喝到︰「快開城門,我們是主公派來的使者!」
城牆上的寒林探了探頭,故意不屑道︰「主公的使者?你是哪家主公的使者?最近那王烈假冒我軍四處詐城,你們說自己是主公的使者,可有虎符?」
對方一听,卻是看清楚了寒林的打扮,卻是立刻大罵道︰「你個西域雜胡,怎敢如此對我說話?你可知道你面對是誰?我是主公麾下的鐵甲親衛,你竟然敢出言不遜,質疑我等,趕快去叫你家校尉白虔滾出來迎接督軍大人,否則一會拔掉你們的狗皮!」
「莫里校尉,算了,何必與這樣有眼無珠的小兵計較,來人啊,拿主公給我的虎符,去給這個家伙開開眼,然後好快點進城歇息去,這一路舟車勞頓的,可把我累壞了。」
隊伍中的一輛馬車上傳出一個聲音,接著一個干癟的胳膊掀開車簾,遞出一個盒子。
那胡人將領忙畢恭畢敬的接過虎符,可一看見車廂里那個和幾個白女敕的軀體糾纏在一起的老者,眼中立刻閃過一絲不屑。
「這個漢人,仰仗主公的恩惠和王陽大人的重視,這一路行來,不分晝夜與女子荒y n,而且對他們這些高貴的羯人親衛也呼三喝四,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出身了?若不是看在主公的面子上,頂要抽你一頓!」這校尉心中暗道。
不過他也不敢多說什麼,這些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畢竟車內的男子雖然面目可憎,但卻是石勒的右長史,而他不過是石勒手下鐵甲親衛中的一名校尉。
論官職,兩人差距太遠,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那莫里校尉接過虎符,大步來到城下,打開盒子,取出虎符,高高舉起,對著城頭上的寒林喝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
寒林細看一番,立刻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原來真的是長史大人駕臨信都,我見識太少,沒有在很遠的地方就聞到大人們的味道,實在有罪,這就來給您開門。」
寒林這話說的半通不通,城下的人卻也不好發作,因為既然寒林是一副西域胡人的打扮,那麼這些人本就沒接受過什麼中原的教育,所以說起話來卻是顛三倒四,也不足為奇。
一旁的荊展看寒林這般模樣,卻是暗贊︰「這小子天生會演戲,很適合做他們情報工作,將來一定要把他從主公那里要來。」
寒林自然不知道荊展的想法,但立功心切的他,此刻卻是盡心竭力要演好這場戲,卻是竭盡諂媚之s 。
那校尉莫里冷哼一聲,卻是舉起著虎符不動,等待寒林他們出城迎接。
很快,城門緩緩被拉開,兩列胡人騎士沖出,排列在道路兩邊,充作依仗,而寒林則是一路小跑,滿臉笑容的來到車隊面前,拱手道︰「請諸位大人饒過我,我甲冑在身,無法跪拜,但對長史大人與諸位親衛大人的光臨,卻是真心歡迎,真心歡迎,請諸位大人進城!」
身後其他士兵也是跪倒一地。
那羯人將領冷哼一聲,收起了虎符,他眼見寒林不過是個幢主,心下更是不屑,手中馬鞭猛然狠狠抽在寒林頭上,卻直接將寒林的頭巾抽調,偏生沒有抽出傷痕,卻的確是好眼力,然後冷聲道︰「再有下次,直接砍下你的狗頭!」
寒林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嘴里卻笑道︰「是小人不好,惹你生氣……」
這時,車內的人卻道︰「算你小子識趣,莫里校尉你就不必與他計較了。小子,我告訴你,我刁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我是不會難為你這個小小幢主的,我且問你,你們的校尉白虔和縣令呼吁斜呢,為何他們不親自出來迎接我?」
來者,正是石勒手下長史刁膺,這些日子刁膺心情很好,不但順利投靠了王陽,自己的右長史位置也奪了回來。
最主要的是老對頭張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對于刁膺這種人來講,敵人的難過就是他的快樂,也因此他才沒有過多計較寒林不放他進城的事情。
否則以他的睚眥必報,卻是早就發作起來了。
不過寒林下邊的話,還是成功激起了刁膺的怒火。
「校尉大人喝多了酒,正在軍營睡覺……小的,小的也不知道縣令去了哪里……」
那刁膺聞言,臉部抽搐,怒道︰「主公三令五申禁酒,他怎麼還敢酗酒誤事?你前邊帶路,我先去縣衙看看你們的縣令大人在忙些什麼?!」
本來刁膺還想問縣令去了哪里,此刻卻是決定不管兩個人是何原因,一會皆要一起處罰,讓他們不將自己放在眼內。
刁膺此次代表石勒來到信都,石勒不但官復了他右長史的位置,更賜給他絲帛千匹,讓他代表自己來信都前線督軍。
並說他只要幫助信都城的校尉和縣令守好城池,耐心等待後續大軍前來,就是大功一件,將來另有獎賞,甚至是直接增加食邑幾百戶的。
只是自己大駕光臨,城內的主管軍事的校尉和主管政務的縣令等官吏都不來迎接,卻著實讓刁膺的內心有些不平衡起來。酗酒可以,但酗酒耽誤了迎接他這個右長史大人卻是萬萬不可以。
其實,刁膺很滿意自己這次能成為使者,手持石勒親賜的虎符來督軍,在襄國城的時候,哪里忽然高官遍地,就算他是石勒的右長史,也不過是被人瞧不起的漢婦兒,可是在這些郡縣的官吏眼中,他就是主公的代表,一路下來哪一個不是對他尊重有加。
也因此,刁膺才對信都校尉和縣令都不出現大感不滿。
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刁膺這次來信都,所帶不過三千兵馬,還都不是他能指揮動的石勒親衛,而那信都的校尉白虔怎麼也是指揮著五六千的兵馬,算是有實力的人物,他再不滿也不可能將信都城的校尉和縣令下獄。
「這些愚蠢的家伙,都看不起我刁膺,早晚我會讓你們後悔。」
車廂內,刁膺黃s 的牙齒咬著干癟的嘴唇,卻是狠狠抓了身邊纏在自己身上的那個美艷女子一把,說起來這次出行還真是美差,不但受盡尊敬,而且一路上在這包裹著層層獸皮的車廂內,與兩個從襄國城最好的青樓找來的美人,一路溫香暖欲,好不逍遙。
而這一抓,和美人不自覺發出的細細呻~y n,卻是讓刁膺心頭的火氣消減了不少。
那女子被刁膺這一下,疼的眉頭微皺,但卻媚笑道︰「大人好威武,小女子都被大人您抓的身子發酥了呢,嗯~……」
刁膺一听這勾人的話語,頓覺心頭火熱,但奈何一塊就要與城內的官吏見面,卻是只好克制住了**。
但這一刻,面對對美人相捧,刁膺仿佛看見了自己已經坐到了一人之下人之上的位置,而那些曾經敵視、輕視他的人都跪在他的面前哀求自己的寬恕。
鄙薄如刁膺,也會有自己的尊嚴。
車隊緩緩進入信都城內,那石勒的鐵甲親衛的指揮,校尉莫里卻是警惕的打量了下四周,只見街道里泥濘不堪,四周房屋低矮,街道兩側幾乎沒有什麼商鋪開門營業,行人更是屈指可數,偶爾路過的行人也都是緊貼著無言,低頭垂首,根本不敢正視大軍。
莫里看到這些,一直警惕的心反而放松了不少。
和自大的刁膺不同,莫里作為石勒的親衛,還能做到校尉的位置,憑借的可不全是羯人的身份,自然有他謹慎、細心的一面。
剛剛在城門處一看城內的兩個主官,校尉白虔和縣令呼吁斜都沒有前來,心下卻是有些狐疑的。
不過此刻一見城內的景象,莫里卻不自覺的點點頭,這樣的景象在他看來卻是最正常不過,這些漢婦兒就應該如此懼怕他們高貴的羯人,所以看來城內的情況很正常。
莫里卻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全落在身前帶路的一個信都守軍眼中,這守軍正是荊展所扮。
「大人,縣衙到了,請大人移步。」寒林掀開了車廂簾布,露出了那張帶著媚笑的臉龐。
刁膺不耐煩的把手從美人身下抽出,冷聲道︰「莫里校尉,你們自去軍營駐扎,順便帶著主公的虎符,去軍營里把那個醉酒的白虔給我帶到縣衙來,我要好好與他們談談公務。」
那莫里忙點頭稱是,留給刁膺百余名護衛,其余人馬轉向軍營,順便尋那喝醉酒的校尉,他和白虔都是校尉,但地位可是天地之別,他手中有石勒的虎符,要拿白虔輕松之極。
隨後,刁膺大步走進縣衙,縣衙內卻是冷冷清清,幾個當值的小吏一見刁膺等人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剛要開口阻攔,寒林卻上前把抓住幾人喝道︰「還不去通知呼吁斜縣令,快來迎接右長史、督軍大人!」
那幾個官吏忙退到到路邊,拱手行禮,有那機靈點的忙飛奔進去稟報。
刁膺滿意的看了一眼寒林,卻覺得這雜胡頗有眼s ,很會伺候人。
但等了半天,仍然不見縣令呼吁斜出來迎接,刁膺覺得四周寒風凜冽,卻是再也站不住,氣道︰「不等了,直接進去,給我把呼吁斜綁來見我!」
刁膺進了大堂,正要直奔主位休息,抬頭間卻見一個身穿縣令官服的男子正端坐幾案後,在信都縣令的大堂,身穿官服高居正中,那就只能是那縣令呼吁斜了。
刁膺頓覺心頭怒火升騰,卻是氣得一指那人道︰「混蛋,呼吁斜是吧?你這家伙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麼?怎麼還敢如此端坐堂上,難道你不怕死麼?」
那人卻忽然一咧嘴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現在是主公的右長史,是我信都城新上任的督軍大人,不過一會,你就是我坐下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