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下雪了,冬天若不下雪,總覺得少點什麼。
~~~~~~~~
雖然對令狐艾的態度好了不少,但劉佑卻只談風月,不談公務,令狐艾也假作不知,只說些在幽州時的趣聞,什麼殺敵時的可怕、什麼官場上的失誤,加上那副夸張的表情與動,卻把劉佑逗的連連發笑。
其實,劉佑今日出現在自己面前,令狐艾還是很吃驚的。
盡管早就有情報顯示劉佑被瑯琊王司馬睿派到了荊州,但令狐艾來荊州後卻一直沒有看到他。
而且,臨來之前,王烈和謝艾都一再叮囑他,要小心劉佑在幽州與荊州結盟的事情上作梗,更要注意安全。
畢竟劉佑可以說是王烈的死敵。
卻沒想到,今日劉佑卻忽然找上門來,而且還說是受陶侃的命名,可是卻一直不肯談什麼正事。
令狐艾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劉佑不是特意來找自己閑聊或者喝酒的,劉佑的心思無非就是等他開口詢問,好能掌握主動,甚至套出自己的來意。
但他也不著急,不是不說,時候未到,如此而已。
果然,見酒吃得差不多了,劉佑忽然道︰「元止兄,你……你其實也算是一個人才,今日既然來到荊州這等繁庶之地,嗯……又何必再回到那幽州蠻荒之地,莫若就留在荊州,隨我一起輔佐士行公吧?」
令狐艾聞言,心下暗道︰「這就來了,你小子吃了老子這麼多酒也不說正事,還想勾引我先說,而且開口就裝醉酒,這樣肆無忌憚的拉攏,開玩笑麼?」
令狐艾聞言笑道︰「德祖兄在開玩笑麼?荊州莫說沒有幽州繁庶,就算幽州真的比荊州蠻荒,但我的老小都在那里,而且我家主公也待我不薄,我怎麼能舍他而去呢,這種話你切莫再說,我不愛听?」
劉佑聞言打個酒嗝,卻借著酒勁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樣道︰「那個,元止兄,我和你說實話,雖然我不喜歡你的主公,但我也承認他很能干,幾年間就把個幽州建設的井井有條……也算是個人才,可惜他畢竟是寒門出身,將來再怎樣也做不到稱王,而且他野心太大,又如此強勢,將來勢必引來災禍,難道元止兄要給他陪葬嗎?至于你的家眷,似乎兄台的家族都在江左,那邊只有一個無所謂的小妾吧?」
「陪葬,我為什麼要給我家主公陪葬;還有,粉雪不是我的小妾,我已經正式娶她為妻」令狐艾正色道。
令狐艾心下有些惱怒劉佑的說法,但也不清楚他這是故意試探自己的底線。
而令狐艾雖不願多事,在外人眼中更有些不敢承擔責任,但對于某些問題其實比之所謂的英雄豪杰更有原則。
劉佑听他這樣說,卻是干笑幾聲︰「原來令狐兄已經重新續弦了,恭喜令狐兄」
令狐艾哼了一聲,片刻道︰「我家主公無論出身如何,都是堪稱人杰的人物,比之江左士族子弟,有哪一點做的差?到是很多看不起我家主公的人,現在怕腸子都悔青了吧?
更何況我家主公現在已經是至尊的結拜兄弟,更是越石公唯一的弟子,而且又繼承了王彭祖大將軍的家族產業,又怎麼還能說沒有前途呢?若真論出身,德祖老弟你是南陽劉氏,堂堂帝王之後,怎麼說也比士行公更好一些吧,你都能安心輔助士行公穩坐荊州,我又怎麼不能輔助我家主公留咋北地?
再者,這次我家主公之所以要和士行公為盟,就是想要在這亂世之中尋找一個可靠的盟友,,尤其是士行公這樣的英雄人物,將來與我主公同進同退,也好能開創一片基業。」
劉佑听了,點點頭,不糾纏這個問題,卻忽然問道︰「既然王明揚有如此心胸,那他需要我家主公做什麼?」
正這時,忽然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令狐先生」
令狐艾和劉佑齊齊抬頭望去,卻是一個令狐艾隨身的侍衛,正急切的看著令狐艾。
令狐艾對他點點頭,然後對劉佑一拱手︰「德祖兄稍後,我去去就來。」
劉佑忙道︰「請便」
令狐艾有些搖晃著走到院子里,那侍衛附耳和令狐艾說著什麼,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絲帛。
令狐艾一把搶過,看了看,面色微變順手塞在懷里,然後又叮囑了那侍衛幾句,那侍衛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劉佑,見劉佑正自斟自飲,一副醉鬼的模樣。
令狐艾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退下,這才又回到堂內,裝作無意的對劉佑抱怨道︰「這些下人,前日欠了前街肉鋪一些銀錢,人家找上門來,卻還要麻煩我,真是不會辦事,來,吃酒——」
劉佑笑了笑,示意無妨,卻道︰「那個,元止公,你家主公王烈到底是什麼意思,提出什麼條件了麼?」
令狐艾似乎剛剛在院子里被風吹襲,酒勁開始上涌,此刻卻是卷著舌頭道︰「我之前已經和士行公說了,就是……就是結盟,然後調節、平衡江左的關系……」
令狐艾的聲音卻忽然變得結巴起來,眼神也有些迷茫。
劉佑捏著酒杯正要開口繼續詢問,
卻見令狐艾身子一歪,含糊道︰「……德祖兄弟,我實在不勝酒力……」
說著說著,令狐艾直接倒伏在案幾上,當場進入昏睡狀態。
「元止先生,元止先生?」劉佑輕聲叫著令狐艾,令狐艾一動不動,呼吸平緩,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
看他這副模樣,本來滿臉通紅,一副將要醉倒模樣的劉佑眼中露出意思厭惡,卻慢慢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見的確無人。
立刻快步繞過了主位上的令狐艾,直接走進了內間屋子,屋內是令狐艾在荊州的書房。
里邊除了一些原有的書籍、筆墨外,並沒有其他。
劉佑也不敢亂動,隨後又走出來在令狐艾懷中模出一封絲帛,拿在手中仔細看了數遍,這才冷笑著又原樣放回令狐艾的懷內。
然後,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又吃了幾杯酒,也趴在幾案上昏睡過去。
兩人如此相對而睡了足有兩個時辰,才先後醒來。
隨後劉佑又問了令狐艾一些關于雙方結盟的問題,令狐艾也都一一作答,卻是不肯透露王烈到底說了些什麼,只說王烈十分有誠意,希望陶侃盡快考了好,雙方好正式開始合作。
劉佑表示︰「若結盟,當有誠意,比如先將狂瀾軍發明的新式弓弩的制造方法交給荊州軍,比如所要萬副新式鎧甲等等……」
令狐艾自然氣得搖頭,不肯答應。
劉佑也不糾纏,酒醒後告辭而去。令狐艾送走劉佑和幾個侍衛,讓兩個狂瀾禁衛分兩班值夜,自己就進了屋子。
屋子里,對著滿室昏黃的燈光,令狐艾模出了懷中那張絲帛,嘴邊流露出一絲笑意。
「主公,能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劉佑如你所言,已經忍耐不住跳了出來,但陶侃卻還是不露漏洞,卻不知道若是你,或者謝艾那小子在,會怎樣呢?」
令狐艾喃喃自語,抬頭看向窗外,天邊北斗已經爬上半空,那遙遠的北地,比之這荊州的暗流洶涌,正有一片狂瀾興起。
~~~~~~~
晉建興四年二月中,幽州章武郡,掘鯉澱。
煙波浩渺掘鯉澱,千里冰封今如鏡。
掘鯉澱名為澱,其實在面積上講更像是一片內陸海洋一般大小,乃是由附近數條河流匯聚而成。
掘鯉澱的面積大概在一千三百余里,由大小一百余個大小湖泊組成,其中最大的是掘鯉澱,足有近千里。
但掘鯉澱雖大,卻並不是那種一大片的湖泊,其中溝壑、阡陌、灘涂遍布。
而且掘鯉澱的湖水一般不深,只在二丈到四丈之間,但澱內物產豐富,不說魚類繁多,珍禽也數不勝數。
而且,在外邊看掘鯉澱,似乎從南到北,可以直達,尤其是冬日里,行走在冰面之上,似乎隨處可去。
可一旦進入澱內,則是壕溝縱橫,河澱相通,加上不時就會出現大片的蘆葦,整個掘鯉澱就像一個放大了的迷宮。
若不是事先做好標記,是絕對尋不到中心位置的。
加之之前數百年,這掘鯉澱一直無人開發,就如荒蕪的世外泥沼一般,除了飛禽走獸和游魚,這里數百里往往不見一人。
夏天時還偶爾能有漁民來漁獵,冬日里則是一直沒有人煙。
可自從王烈開發掘鯉澱,澱內不斷涌入墾荒的軍民卻徹底改變了這里的面貌。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人類的創造力和破壞力還大,不過兩年的時間,掘鯉澱四周開始出現城鎮,就連澱內也開始有人定居。
王烈為了保障澱內澱外的百姓生活安定,還組織十數萬軍民,耗費兩年時間,在掘鯉澱四周和澱內廣修堤防,防止雨季出現水災。、
如今這浩大的提防工程已經初見規模,這也是石勒為什麼要派人破壞這些設施和良田的原因,他不相信王烈可以放棄這些辛苦修建的成果。
如今在澱內,在蘆葦、樹木掩映的河叉深處,也是田園交錯,水村掩映。
可在這寒冬凜冽的時節,澱內湖泊大多封凍,澱內的百姓除了一些常年固守的漁家外,其余也都進了瀚海新城度冬。
但此刻,就在這千里掘鯉澱的中心偏東的位置,在一片一眼望不到邊,足有數十萬畝的蘆葦蕩中,卻不斷有微弱的炊煙升起。
在這樣一篇廣袤的荒野上,這樣細細的炊煙卻很快就被在蘆葦蕩上空呼嘯而過的寒風吹散。並不虞被外邊發現。
當然,為了保密,這使用煙火的主人還是十分小心,每次最多不過百道,而且火焰壓的極低,每次也只持續半個時辰左右。
這樣的用火量,對于隱藏其中的數萬的狂瀾軍士兵來講,實在不多,而且每天只燃起一起,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木炭的掩蓋下,防止煙霧升騰。
而能享受到這火光溫暖和熱乎食物的也並不是狂瀾軍中的高層,而是一些進入掘鯉澱後生病的病號以及戰斗和訓練中出現的傷員。
此刻,在一片泥土壘就的簡陋營房內,王烈正在認真的看著一份情報。
屋子里很冷,只在角落有一盆微弱的炭火,王烈卻絲毫不在意,在距離炭火很遠的幾案旁思索著。
幾日前,他將韓雲派出去迎接即將抵達掘鯉澱的祖逖的人馬。
自從知道祖逖要來支援自己,王烈卻是十分高興,一方面固然是為增加了勝利的籌碼而高興,另一方面卻是真心的敬仰祖逖這個歷史上的名族英雄,想要一睹他中流擊楫的風采。
而他面前的那份情報,正是剛剛收到的韓雲的飛鴿傳書,書中說他們已經順利迎到了祖逖,正在往這邊趕來,根據情報的日期推算,祖逖抵達的日子就在今日。
因此,王烈這才把主要將領都召集起來,布置歡迎祖逖的事宜。
座下,一干將領正襟危坐,其實王烈在軍規在雖嚴,但今日並不算一次正式的軍事會議,所以並沒有要求這些軍官必須嚴肅至此。
只是大家都已經養成習慣,加上這天氣嚴寒,也真沒什麼心思閑聊。
不過總有人是坐不住的,胡大海這廝枯坐了半響,見四周的兄弟都是一副嚴肅模樣,卻是一邊搓著手掌一邊抱怨道︰「如此冷的天,連吃了好幾天冷饅頭,這幾日老胡我可是受罪了,好想喝口熱湯,。」
一旁的段文鴦聞言,不屑道︰「胡校尉,我們比你提前來到這澱內駐扎,都沒有叫苦,你怎麼好意思叫苦?」
胡大海聞言,卻是毫無愧疚之色,大咧咧道︰「那是你們皮糙肉厚抗凍,再說我老胡又沒要你給我去熱湯,你急什麼,是不是,冉小子。」
一旁的冉瞻連連點頭,表示支持胡大海。
段文鴦本就是牢騷,但一看他兩個這副憊懶無賴的模樣,卻是心頭有氣,不屑道︰「湯,湯,湯,北宮將軍,看看你這個副統領,剛吃了敗仗,也不知道羞恥,還想喝熱湯,主公仁厚沒請你吃鞭子就好不錯了」
北宮純聞言苦笑一聲,這種事情他怎麼好搭話,只能沉默不語。
胡大海聞言,臉色漲的通紅,片刻才組織好語言,反駁道︰「高陽縣一戰我是按主公命令行事詐敗,雖然我貪杯飲酒有過錯,但主公已經免了我的官職,還打了我五十軍棍,讓我戴罪立功,你又何必時時拿這件事情羞臊我?」
「詐敗難道不是敗麼?可為什麼有些人卻如打了勝仗一般,每日洋洋得意,還有一點戰士的榮譽感麼?」
胡大海聞言,怒道︰「我高興怎麼了,我把石勒順利引來了掘鯉澱,你憑什麼說我?」
段文鴦更加不屑︰「怎麼,做錯了還不許人說麼,你口口聲聲說是主公讓你詐敗,可是高陽縣那被石勒屠戮的萬余軍民又如何講,你對得起他們麼?」段文鴦卻是毫不退縮
段文鴦一提起高陽縣被石勒大軍屠殺的漢家軍民,卻是觸到了胡大海的痛處。
他這些日子也一直在懊悔,自己沒有實現疏散那些居民,可是段文鴦如此說卻是激起了他的怒火。
胡大海唰的站起身,怒道︰「你……他們的死我也難受,但你個黃須兒,豈敢這樣說話,你想找打麼?」
沉思中的王烈似乎沒有察覺這一切,但以他耳目的靈敏,卻早已經听到了兩個人的爭執之音。
這還是他親眼所見的狂瀾軍高層第一次的爭斗。
一直以來,王烈對麾下各族,無論是漢人還是胡人,只要是開始起兵之時真心投附來的,都一視同仁,絕不會有區別對待。
尤其是段氏鮮卑,平時就以晉人自居,更因為段末坯兄弟的關系,在王烈眼中更是與他手下那漢人士兵沒有區別。
當然王烈也沒有刻意去照顧那一族的將士,就是想要在自己的軍內營造出真正和諧公平的氛圍。
可暗地里,王烈也知道,不少其他族的戰士,尤其是漢人士兵,多少還是有些看不起這些鮮卑胡人。畢竟他們的相貌與中原人實在差異太大,在漢人眼里,他們和屠殺自己同胞的羯人、羌人等族並無太大區別;而那些其他族的士兵也看不起那些自大的漢兵,認為他們作戰不夠勇敢,卻還飛揚跋扈。
而私下里,很多漢人士兵和鮮卑士兵也多有摩擦,只是因為狂瀾軍軍紀極嚴,而且王烈遇到這種事情絕不手軟,段末坯也是一力支持王烈,不管是鮮卑還是漢人鬧事,哪方有錯哪方輕者立刻驅逐出軍,重者直接罰做勞役兩年,眼中的直接梟首示眾。
這種殺一儆百的手段,卻是將很多爭斗都強制壓制了下去,但暗中卻是摩擦不斷,王烈也多有耳聞。
了這種高層上的爭執內斗,王烈卻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而偏生爭斗的這兩人還都是那種個性十足的家伙,甚至都有點不分場合,不顧身份。
否則換做他人,是怎麼也不會當著王烈的面就爭執起來的。
但王烈似乎並沒有制止的意思,反而悄悄觀察期眼前的一切來。
兩個人越吵聲音越大,開始還是只有他們自己能听見,後來四周的將士都驚訝的看著兩人,一時間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隨後,眾人就看出了不對,王烈身後的白文一見,就要出面制止,王烈卻虛按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有些事情不是強自壓制的,這一點來自未來的王烈很清楚,無論是矛盾還是不滿,越強制壓下,只會如岩漿一般,在地殼中積存,最後一旦在危險的時刻爆發,比如戰場之上,若段文鴦和胡大海這兩族的代表性軍官忽然內斗,那狂瀾軍才真是要遭受滅頂之災呢。
至于今日,他們既然敢鬧,王烈就給機會讓讓們鬧,然後再給他們一個教訓嘗嘗。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