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街道上,令狐被人用長矛指住,臉色憤怒異常。
但讓令狐艾憤怒的並不是那長矛,而是那個端坐在馬背上正看著自己的人。
這人是個穿軍服的漢子,年紀在三十幾歲,白面危須,也算的上是相貌堂堂,但看眉眼卻與令狐艾有幾分相似。
看打扮,竟然也是大晉的中軍,而且是個軍主。
這時,那馬背上的人也看清了令狐艾,卻是故作夸張道︰「喲,這不是德叔那一房的不孝子麼?打扮成這樣一幅賤戶模樣卻是要去哪里?難不成,阿艾你已經成了雞鳴狗盜之輩,那可真是丟盡了德叔的臉啊」
令狐艾聞言,眼冒怒火,強自克制住情緒,問對方道︰「令狐景,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令狐靜聞言,不屑道︰「怎麼,多年不見你,我問一問還不可以麼?難道令狐艾你真做了雞鳴狗盜之輩麼?我早就听說了,你跟了王烈那個逆賊,在幽州為非作歹,也是狐假虎威一時,怎麼如今混不下去,就回江左來了麼?」
「嘴巴真不干淨,小爺我給你洗洗」阿烏聞言,卻是忍不住怒火。
令狐艾這一路悉心教導他,所以阿烏對令狐艾已經產生了一種師父一般的情緒,此刻見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如此說話,卻是猛的躍起。
他自幼在山野長大,寨子里的人也大都心機淳樸,最看不慣這種陰陽怪氣的人,而且他心底也沒什麼禮法可言,只要是侮辱對他好的人的,那麼這個人就必定不是好人。
而令狐靜無疑正在此列。
令狐靜只听到阿烏叫罵一聲,下一刻就覺得眼前一花,想要反應時已經被人在臉上狠狠煽了一巴掌。
「打的好,你這狗官,就該打」阿玲也氣不過令狐靜無德,拍著小手叫道。
令狐靜惱羞成怒,喝道︰「混蛋,你們竟然敢毆打本官?來人,把這些人都給我抓起來,押進大牢。」
四周的士兵頓時圍了上來。
賀葆和王任一看,就要抽出兵刃,卻被令狐艾攔住,然後令狐艾上前一步道︰「令狐靜,我今日有事要去辦,來日我自回族中與你理論,你給我讓開」
令狐靜一听,卻哈哈大笑道︰「怎麼,你怕了麼?令狐艾,我告訴你,今**這手下打了我,一定是你授意,我可是中軍的軍主,今**必學要被我折辱,你能怎地?」
令狐艾聞言,氣得臉色漲紅,他本能言,眼前這個混蛋在族內就一直欺壓他,與他有大仇恨,可是現在他急于帶領眾人離開建康,自然不想輕易與令狐靜起沖突。
阿玲進令狐靜如此惡劣模樣,卻忍不住喝道︰「這就是大晉的軍官麼,怪不得打不過那些胡人,沒什麼本事,只會欺負良善」
令狐靜看了一眼阿玲,驚覺這少女竟然是美艷異常,卻是獰笑道︰「小娘子,你不要著急,等我抓走你這些賊黨同伴,就好好把你帶回去疼愛,哈哈」
阿玲聞言,小臉漲的通紅,喝道︰「你,真無恥」
令狐靜卻不以為然,一揮手,四周士兵就要將眾人抓起。
令狐艾此刻已經知道這令狐靜是不肯放過自己,不管他是為了打擊自己私下而為,還是經人授意而為,令狐艾都不能允許他抓眾人去衙門。
卻似猛的大喝一聲道︰「我看哪個敢動,令狐靜,打了你又怎樣?」
令狐靜不屑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打我?你不過是一條狗,當年你灰溜溜的走了,今日敢回來卻一樣是狗,大爺我卻是中軍的軍主,你毆打官員,論罪當誅,來人,給我抓起來」
令狐艾卻是從懷中直接掏出一方印信,喝道︰「你算什麼上官,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麼」
令狐靜一看那印信,只見上邊鐫刻著「鎮東將軍府長史印」。
令狐靜立刻狂笑道︰「哈哈哈,令狐艾,你好大膽子,竟然敢假冒王大將軍府內的長史,來人,給我抓起他來」
令狐艾卻是喝道︰「這世上可不只一個鎮東將軍,我乃至尊親封,開府儀同三司、鎮東大將軍王烈麾下長史令狐艾,你們那個敢動我」
這聲音之大,頓時把街道上的目光全部吸引過來。
本來那些百姓就遠遠的看著這一切,現在為了看清那印信,卻是大著膽子圍了上來。
令狐靜聞言一愣,瞬間臉色一邊,想要再罵,卻是不敢。
他剛剛可以假裝糊涂,稱王烈為逆賊,但這時令狐艾真拿出官印來壓他,他卻不能再妄言,否則那等于是對至尊司馬鄴不尊重。
畢竟這天下還是司馬家的,而王烈的鎮東將軍是司馬鄴親封的,論起正規性來,比王敦那個鎮東大將軍還要勝幾分呢。
而且,論身份,鎮東將軍開府同三司後的長史,乃是高居四品的文官,可比他這個中軍軍主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令狐靜牙齒咬的亂響,但卻不敢再叫手下動手。
那些中軍士兵也不敢再妄動,至少他們不想落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令狐艾卻一把抓住一個幢主,問道︰「我問你,按我大晉律,官員無故**上官為何罪?」
那幢主猶豫了下,卻道︰「是,是不敬,當……當領三十軍棍,罰俸半年……」
令狐艾又道︰「那官員當街調戲民間女子為何罪」
那幢主冷汗直冒,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令狐靜,又看了一眼令狐艾手中高舉的印信,無奈道︰「當街調戲良家女子,仗三十,囚十日。」
四周百姓此刻是一片嘩然,有那聰明的已經明白,這位幽州來的令狐大人正立下罪名要收拾這個中軍軍主。
果然,听到你幢主的回答後,令狐艾冷笑道︰「很好,看來你很清楚我大晉律法,那麼你的這位上司,令狐靜軍主當如何論罪?」
那幢主聞言,看了一眼令狐靜,又看了一眼令狐艾,卻是噗通拜倒︰「大人,你莫難為小的了,小的還要吃飯、還要養家」
令狐艾卻森然一笑︰「好,我不難為你」
說完,卻是幾步走道令狐靜身前,在他沒有反應過來前,一把把他拽下戰馬。
令狐靜哪里想到曾經在族內如夾著尾巴的老狗一般,懦弱無比的令狐艾會變得這般有勇氣,猝不及防下,雖然比令狐艾更有力,還是被拽下戰馬,接著腦袋上直接被令狐艾打了數下。
令狐靜被打的一陣發懵,四周的士兵更不敢上前阻攔。
片刻才反應過來,想要動手反抗,卻已經被賀葆和王任一邊一個把他制住,接著令狐艾指著令狐靜的鼻子罵道︰「你身為我大晉軍官,卻當街口出狂言,侮辱上官,更妄稱至尊親封的鎮東大將軍大人為賊子,你難道不把至尊放在眼里麼?而且身為官員,你竟然當街調戲民女,真是丟盡我令狐家的臉面」
令狐靜氣得張了張嘴,但一時間卻不知道如何反駁,令狐艾說的這些的確都是他剛剛說過的,眾目睽睽下,他怎麼反駁?
卻只能大罵︰「令狐艾,你算什麼東西,敢動老子,老子要殺你quan家王烈逆賊,早晚要被人殺死,被石勒殺死!」
眾人聞言,更是覺得這令狐靜實在不堪,令狐艾卻是直接對著他的臉,來回反復八個耳光。
直扇的自己的雙手發麻,令狐靜的面龐高高腫起。
四周百姓更是不斷議論紛紛,雖然王烈是北人,剛剛又出過和陶侃秘密結盟的事情,可畢竟是天下公認的抗胡英雄。
令狐靜如此污蔑對方,卻讓這些中立的百姓也有些不齒。
令狐靜挨了令狐艾的八個耳光,反而清醒了很多。
卻是不敢再說什麼,他已經看出來,眼前的這個族兄令狐艾不但樣子有些改變(化妝易容的結果),性格也是大變,令狐靜絲毫不懷疑令狐艾會隨時動怒,殺死自己。
而且,令狐靜他們雖然接到過尋找令狐艾的命令,但沒有一條是要抓捕對方的,畢竟令狐艾的身份是朝廷官員,又不曾犯罪,哪個敢說抓他進府?
司馬睿不能,王敦不能,他令狐靜更不能。
此刻,令狐靜恨不得能有一個地縫鑽進去,這種被羞辱卻不能放抗的境遇,他以前只加諸給別人,今日卻被別人如此對待,又哪里能受得了。
而賀葆和王任卻是揚眉吐氣,這一刻他們已經完全被令狐艾折服。
就連那李國,也是暗樹大指︰「這王烈果然好英雄,否則手下怎能身處敵穴,還如此傲骨如松」
令狐艾忽然轉身,對眾人一拱手道︰「艾不才,代表我家鎮東大將軍來到江左,也是我的老家。乃是要拜見瑯琊王和王大將軍,並非某些人傳言的要私下與人為盟,今日正是個好日,我卻隨這位令狐靜兄弟卻瑯琊王府走一趟,日後也請各位江左的鄉親父老做個見證,讓我來日回到幽州,也傳揚一下這江左人杰地靈,百姓仁義禮智信。」
眾人聞言,頓覺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實在是會說話,頓時紛紛稱喏。
這邊阿烏焦急的拉著令狐艾的胳膊道︰「先生……」
令狐艾微微一笑,似乎要推開阿烏的模樣。
阿烏剛要再說什麼,卻忽然覺得懷中滑入一片絲帛,令狐艾卻輕聲道︰「阿烏,你不要說話,一會和王任走我這半生所學將來全靠你繼承,這封信一定要帶給王明揚。」
說完,卻是與他擦身而過,又對賀葆和王任道︰「放開他」
賀葆和王任立刻松開了令狐靜,卻仍然一臉警惕的看著他。
令狐艾卻對令狐靜道︰「麻煩令狐軍主帶我去見瑯琊王,我身為鎮東大將軍特使,有要事與他相商」
令狐靜此刻早已經沒了囂張氣焰,只能忍氣稱是。
這邊,令狐艾對賀葆和王任又道︰「林澹,你可願陪我走一次王府」
賀葆忙拱手道︰「某願往」
然後令狐艾又對王任道︰「顧好阿玲,還有阿烏,已經是我的弟子,帶他去幽州見主公」
王任心下明了令狐艾這是心里有了死志,但輕重緩急下,他卻不能違令。只能眼圈泛紅,重重點頭。
然後令狐艾又看向李國,李國此刻也終于明白,令狐艾這一出卻是要故意犧牲自己,來掩護他們離開。
雖然相交不深,但這些日子下來,兩人都覺得對方很符合自己胃口,此刻李國卻是一拱手,雖一言不發,但卻已經表露出了自己隱藏的情感。
隨後,令狐艾拉著令狐靜,就大步向人群外走去,賀葆在他身後緊緊跟隨。
四周百姓自動閃開一條道路,那些中軍士兵也連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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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鯉澱上,見劉征沖了過來,蘇良大吼一聲,喝令狂瀾軍騎士閃開道路,他卻挺著手中馬槊,直接迎了上去。
劉征自然認識蘇聯手中武器是什麼,也明白能用馬槊的無一不是力大善戰的勇將。
雖然面前這個漢將帶著面具,不能辨認出相貌,但單憑那冷血縱橫的氣勢,就將是他的勁敵。
劉征死死盯住了勉強蘇良手中的馬槊,槊鋒冰冷,映照出他的滿面怒容。
蘇良在這場戰斗之前,一直使用的武器是一桿在雞鳴山上時,王烈讓人為他打造一桿純鐵的長槍,從槍鋒到槍桿完全是實心的熟鐵。
蘇良之前從幽州軍隨王烈離開,用的是晉軍普通的制式長矛,後來因為那長矛對于他來說實在太過輕飄飄,等他跟王烈上了雞鳴山,王烈就找人在縣城打造了一支重達三十余斤的混鐵長槍。
可是這長槍對于蘇良來說也並不能說是順手,只能說是用起來不再發漂。
而且,後來在雞鳴山上,和蘇良演練武藝的時候,王烈發現,蘇良竟然懂得馬槊的用法,祖輩明顯是家世頗好。
王烈見蘇良馬槊技法精湛,就一直想要給蘇良弄一桿合適的馬槊,以發揮他最大的武力。
但馬槊這種東西本就難制,需要數十道工序,而且是世家所傳,根本不是所謂的鐵匠能隨便打造出來,就算王烈有豐富的現代知識也不成。加上現在天下大亂,又哪里去給蘇良尋找合適的馬槊?
可是,就在王烈前往長安後,臨別前,索琳為了交好王烈,將自己搜集來的三把馬槊送給了王烈。
這三柄馬槊有的是索琳在戰斗中獲得,也有的是重金從落魄的世家手中收到。
因為索琳本身不用馬槊,當時王烈道︰「將軍軍中多有壯士,這馬槊正好為他們所用。」
王烈卻是卻之不恭,直接笑納。
等回到幽州,王烈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馬槊給蘇良挑選。
果然,蘇良見到後,如獲至寶,選了半日,才選好一支最合手的重約四十斤左右的馬槊,然後當場就給王烈表演了一段馬槊技法。
這馬槊一入手,蘇良整個人的氣勢都是一變,如果說使用長槍的蘇良還多少帶著幾分憨厚和留情,那麼現在就是直接帶上了一層肅殺之氣。整個人如海里蛟龍,陸上猛虎一般,比之用那把雖沉重但如燒火棍一樣的鐵槍,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這股氣勢,是發自骨子里的,整個人就是馬槊,而馬槊就是他整個人爆發的一點。
馬槊之威,在氣勢,更在那一往無前的鋒芒凜冽。
如今,面對手握馬槊蘇良,劉征就仿佛面對一頭猛虎一般,心下有了幾分寒意。
但他卻不能退卻,無論是為了自己死去的兄弟劉奔,還是在千軍萬馬前立威。
他若是退,這天下武將中那還有他的位置。
兩人還未交手,蘇良卻先擺了一個起手的架勢,長桌謝謝橫握在右手,槊鋒虛指馬下。
一看這起手勢,劉征卻一愣。
因為就在這一年內,他曾經和使用過類似槊法的武將交過手,地點就在冀州邊境,而那個人叫做——祖逖。
當時他與祖逖戰了三十余個回合,雖不分勝負,但戰到最後,他其實已經力竭,若不是祖逖當時志在奪取城池,而不是與他糾纏,劉征心里自知若再戰三個回合,必備祖逖所傷。
如今,又在蘇良身上看到這樣的起手姿勢,心下錯愕,暗道這難道這小子馬槊技法是祖逖所傳?但一想又不太可能,只當是這天下某些槊法有相同之處,就像軍中多有用大刀者,很多時候的招式都是差不多的。
其實,他怎麼能想到,那個讓他畏懼的祖逖祖士稚,如今就在這掘鯉澱中,而蘇良大刀這一招馬槊的起手式,正是祖逖所傳。
這些日子,蘇良一直在不斷練習自家傳下來的馬槊之法,更與軍中善用馬槊的衛雄、令狐泥等人多有交流、比試。
甚至在祖逖來後,祖逖這個馬槊大家,也對蘇良的馬槊技法贊不絕口,而且他愛蘇良忠厚、穩重、肯學,更看在王烈的面子上,把自己領悟的馬槊用法與蘇良進行交流,卻讓蘇良提高極快。
今日,蘇良卻是第一次把這些融合了眾家所長的馬槊技法,用在和敵人的實戰交手中,而劉征無疑就是他驗證自己武功的最好人選之一。
劉征身為石勒手下十八騎之一,手中一把托天叉,重達三十余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單論武功絕對能排進前五。
因此這一刻,劉征對上蘇良,卻正有將遇良才、棋逢對手的感覺。
兩個人都不敢小覷對方,但戰場之上沒有跟過的時間去觀察、猶豫,劉征剛要提刀搶先劈出,蘇良卻忽然一馬槊刺出。
那邊劉征哪里敢托大,托天叉架起,兵器相交,兩人身子都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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