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陶侃之心
在這種沉默的猜測下,王烈並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樣,率大軍直奔建康殺來。
但又見王烈佔據京口和江都兩縣,轉而開始擔心王烈是不是要以這兩處縣城為據點,就此在縣城扎根。
尤其是那些在兩縣有產業的世家,更是憂心忡忡。
尤其是王烈在京口和江都大肆整頓市井,有違反亂紀,囤積買賣這些行為的,不管你是世家還是豪強,一概嚴懲,更是損害了很多人的利益。
有些人去找王敦和司馬睿投訴,王敦和司馬睿卻不予回應。
這些人開始暗中咒罵王烈,甚至希望有人能帶頭反對他,將他驅逐出江左。
也正如謝鯤之前分析的那樣,江左不同北地,承平已久、人心思安,對給他們「帶來災禍」的王烈,大多抱有一種天生的敵意。
但王烈並不在乎這些,各地的反應也都按時被狂瀾禁衛暗組的密探擺上他的案頭。
在王烈看來,這世界上什麼事情不是以人心為轉移的,尤其是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年代,雖然所謂得人心者得天下,但那也是要建立在一定實力基礎上,否則就算是一個如浮萍一樣,手無寸鐵,也沒有人用戶的乞丐破落戶,就算有百萬流民擁護他,他一樣坐不了天下。
江左的情勢亦是這樣,在王烈初來江左時,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話,認為他一個北方佬來南方,是自取其辱。
這和當年衣冠南渡,江左士族對北方士族的敵視如出一轍。
可一旦北方士族展示出了強大的實力,把不服氣的江左豪門貶嫡的貶嫡,滅門的滅門,剩下的世家又有哪一個不以北方的幾大士族為尊?
如今江左幾個一流的士族,十之七八都來自江北。
而王烈也一樣,在取得京口之戰的勝利後,很多人都重新認識到王烈的實力,再不敢輕覷這個他們眼中的寒門子。
而在王烈毫不留情的出手將陽翟諸氏的族長諸洽投入死牢後,這些人更意識到,王烈這次來江左,不是來散財,也不是來送喜來的,而是來立威,殺人的。
這種認知上的改變,王烈自然也有所耳聞,並且他一直也不曾改變初衷,江左不是他要久居之地,這里將來也許他會再次帶大軍光臨,但現在他根本不會為在乎某些人的想法,而被束縛主手腳,。
服氣,你就是我的朋友;不服,就打到你服氣。
這就是罪簡單的亂世哲學,所謂的同盟也無一不是建立再對等基礎上,否則必有一方最終被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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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烈佔據京口十幾日,一直沒有來建康的跡象,而王敦和司馬睿也都保持沉默,沒有派人去邀請,很多人就更看不出這其中關鍵,更不知道王敦那邊正謀劃如花對付陶侃。
而此刻的荊湘大地,卻是相對平靜,正是炎夏的天子,荊湘一帶今年氣候溫和,不但糧產有望豐收,鄱陽湖等湖泊更是漁產豐富,緩解了陶侃很大的壓力。
正如王導對王敦所言的那樣,這些年陶侃苦心經營荊湘,一味見面賦稅,雖然讓當地百姓感念他的恩德,但州郡的庫房卻因此日益空虛,荊湘之地不同北地,耕地不多,而且產糧也主要依靠這有限的耕地,陶侃再減免他們的賦稅,軍用的物資糧草就相應減少了很多。
無奈下,陶侃只能動用庫存的銀錢,向其他州郡,甚至是蜀地的成漢購買糧草。
這樣一來,他手中的經濟就更捉襟見肘起來。
于是,大約在一年前,陶侃無奈,找召來眾將問計,劉佑卻獻上一計,請陶侃設立夷市于湘洲之東,吸引山野的土著夷民入市交易。
而夷民所缺不外是糧草、食鹽和生鐵,但只要用極少的東西就可以換取到大量珍貴的藥材、動物皮毛和各種礦產。
陶侃大喜,采納了劉佑建議,果然在過去的一年內,獲取了豐厚利益,因此也對劉佑愈發信任。
這期間,陶侃更听從劉佑建議,設下圈套,將暗中勾結王敦的部將王貢誘殺,但陶侃卻又故作寬厚,表示只殺王貢,並不追求其他人的責任,這樣一來手下對其反而更加忠心。
而今年,荊湘魚肥稻熟,稅賦又得到提高,陶侃頓覺壓力大減,對劉佑更是大加贊賞。
他卻沒想到,日後因為這件事,他的大好基業差點毀于一旦。
陶侃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在這大好局勢下,竟然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在湘洲設立與土著夷民交易的市場,初衷固然是為緩解自身軍費的壓力,但到後來卻逐漸演變成了與民爭利,甚至給了某些手下一個貪污腐化,魚肉百姓的機會。
開放與夷民交易市場的事情陶侃一直交給提出這個建議的劉佑去辦理,而劉佑卻將此事分給了手下一些親信官吏。
這些官吏在劉佑的撐腰下,聯合一些大的商行,甚至根本就是劉氏自己的商行,欺瞞土著夷民憨厚,常以次充好,甚至用腐爛的稻谷和質量最差的食鹽與鐵器,來換取夷民最珍貴的物資。
就算這樣,還經常做手腳壓低價格,克扣數量。
而賺取的錢財,這些官吏也多上繳給被陶侃任命負責此事的劉佑一部分。
劉佑論能力論手段都是不錯,但為人太過自負,加上世家出身,行事本就沒有顧忌,在幽州時就曾廣佔天地,與民爭利,此刻卻是舊病復發,收取了下邊孝敬的好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管那些官吏所為。
但夷民再憨厚,一次兩次上當,時間長了也有所發覺,但夷民也不懂什麼買賣,只是當面指出這買賣不公,要求那些負責收取物資的官吏加價。
自古吃進去的肉沒有吐出來的道理,尤其是對這些貪婪成性,已經被喂得胃口越來越大官吏來說,怎麼可能把自己手中的錢財分給這些無權無勢的夷民。
所有被官府操控的商行都不肯加價,反而再次壓低了價錢。
在他們看來,這些夷民最好欺負不過,用不了幾天就會屈服。
但哪想到,見這些官吏不肯加錢,夷民們決定不再出售給官府制定的商行物資,而是選擇和來往商旅交易。
這下一來,可觸了馬蜂窩,這些官吏早把夷民當做自己碗中的肥肉,哪肯被別人奪走。
這些官吏也是膽大妄為,仗著手中有權有兵,竟然設下關卡,嚴禁夷民出山與其他商旅交易。
更有甚者,甚至派人進入一些靠近郡縣的山寨直接強行買賣。
夷民憨厚,但民風卻彪悍非常,各寨之間更是同氣連枝,一個寨子受欺,方圓百里其他寨子無不同仇敵愾。
不出幾日,就引發了幾個州郡夷民的暴動。
這些官吏忙把此事報告給了劉佑,自然是不肯說自己不好,只說夷民貪婪,劫掠集市,請將軍出兵討伐。
劉佑一听,也是大怒,立刻率兵出動。
劉佑深知這山區行軍艱難,自己若真惹惱這山中的夷人王者,被鬧到陶侃那里也沒有自己好處,卻心生一計,派人給附近幾個寨子的郡長送信,說什麼要以陶使君的名義出面調停。
那時陶侃在夷人心目中還算有威望,幾個寨子的夷民首領一商量,如約下山。
卻哪想到,直接被劉佑扣押,而劉佑那邊早已經暗中派兵將幾個寨子團團圍住,然後逼迫幾個首領簽署約定,規定他們的物資只能賣給官府,否則就斷絕他們的水源和糧草,並將他們的青壯全部抓走。
那幾個首領無奈,被迫簽下合約,而夷人最重約定,雖然是被迫簽下,只要對方不做的過分,也不會輕易反悔。
劉佑顯然很清楚這點,在得到合約後,又假意斥責了負責收購物資的官吏幾句,甚至還殺了兩個地位卑微的稅吏做替死鬼。
又宣布將收購物資的價格提高二成,如此總算暫時平息了這場爭斗。
劉佑自覺此事處理的天衣無縫,不但瞞過了陶侃,又能繼續控制這些夷人,為自己增利。
他卻沒想到,人心中仇恨的種子一旦埋下,就算強自用磐石壓住,也早晚會被這種子頂開,最後改變一切。
就如當日在幽州時,王烈的仇恨,差點要了他的性命,如今劉佑卻是死性不改,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用武力和欺壓迫使人屈服,早晚也會被人把刀子架在脖子上。
而王導給王敦所處的釜底抽薪之計,卻正是針對這發生在半年前的夷民動亂,雖然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卻足夠王導用來做文章。
而王敦派出的密探,也在第一時間就趕赴了湘州。
對于絲毫不知情的人來說,一場更大的波動正在暗中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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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身處長沙府,專心練兵,想要在這亂世一展所長的陶侃,卻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王敦盯上。
但就算不清楚這些,以陶侃天生謹慎的性格也是步步小心,而他在建康更是常年布置有密探。
王烈一入江左,就在京口一戰中揚威,隨後更將王敦手下褚洽以縱奴行凶,辱罵、襲殺上官等一系列名義送進了死牢。
這些消息都很快就擺上了陶侃的案頭。
陶侃自然不相信褚洽會襲殺王烈,不過經過這些事情卻對王烈的實力更加芥蒂起來。
尤其是王敦在這件事情的反應上,太過穩重,甚至沒有什麼表示,這更讓陶侃心生懷疑,他到沒有想到王敦會將這把火燒在自己頭頂,但他至少如王敦所想的那樣,並不想看到王敦、王烈和司馬睿三方交好,鐵桶一塊,那樣對想要亂中取利的他沒有一點好處。
而且,陶侃也從王烈出手對付褚洽,知道王烈已經開始懷疑什麼。
但是讓陶侃意外的是,自從發生褚洽這件事,而那位想和他聯合的大人就再沒了消息,估計現在正在頭疼如何對付王烈。
這也算是陶侃在褚洽這件事中得到的意外好處。
而王烈卻一直在遵守和陶侃的盟約,除了提供給陶侃一批新式鎧甲外,提供給他的一萬新式連弩(不是那種最新的鋼弩),也已經運抵荊州。
這些連弩比晉軍步軍的制式手弩要更輕便,但射速卻更快,而且一次最少可射三發,這樣的弩箭對于致力發展水軍和步軍的陶侃簡直是如虎添翼。
陶侃面對王烈這樣的慷慨,心中卻有些五味雜陳。
在他和王烈真正的盟約上,王烈只要求自己派出水軍將領幫他訓練水軍,要求他盡心匡扶晉室,而王烈就提供給他這些物資,簡直可以說是優惠到不能再優惠條件。
如此行事的王烈不是真正的君子,就是一個傻子。
王烈當然不是傻子,但陶侃始終也不相信王烈會是一個君子,至少在他陶士行眼里,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君子。
因此,陶侃寧願相信,王烈的目的是真想讓自己派人為他訓練一支強大的水師,好在江左立足。
至于情報中投靠王烈的那些海匪,陶侃並沒放在眼里,一群匪盜,怎麼能比得過他手下精銳的水師將領。
不過在除去那些經濟上的利益,尤其在得到連弩後,陶侃多少還是對王烈的慷慨有了幾分感謝。
但更多的,卻是擁有了更多的。
陶侃也是人,是人就要有,如果說曾經的他只想做一個好官,後來想要做統帥千軍的元帥,想要抱住自己的權勢。
那麼現在陶侃很想進入建康,也坐到王敦的位置;甚至,再往上一些。
尤其是在手下的權利越來越大,卻無人可以鉗制的時候,現在的陶侃,手下水軍六萬,步軍五萬,而且那六萬水軍隨時可以轉化成步軍,根據和王烈的協議,王烈後期還將將那連弩的生產辦法告訴他。當然前提是要求陶侃真正派出懂得水戰戰法的軍官加入他狂瀾軍。
在荊湘兩地,現在根本沒有人敢拂逆陶侃的意願,可以說,只要陶侃願意,隨時都有可能拉起一支軍隊,實現自己的理想。
而就在這時,在王烈佔據京口的十幾日後,陶侃終于收到王烈的來信,卻是要求他派遣一批水軍將領,趕赴京口幫他訓練水軍。
自認為看清了王烈打算的陶侃,自然不會把自己手下的精銳都派給王烈,但如果還是如開始那般用幾十個籍籍無名的低級軍官去糊弄,顯然王烈不會認同。
而且,為了能讓王烈滿意,在後面繼續給自己提供軍械,甚至把那連弩生產的方法提供給他,陶侃也不能太過敷衍王烈。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這點道理陶侃還是懂的。
陶侃在接到王烈的信箋後,在府內死來想起,最後把主意打到了手下大將王真身上。
這王真嚴格上來說,是一員降將。
他本是湘州本地土著出身,當年杜弢叛亂時,因為受到杜弢的蠱惑出山輔佐杜弢,後來更成為了杜弢的左膀右臂。
在杜弢手下,王真率領一群沒有經過什麼訓練的巴蜀流民,數次大敗晉軍圍剿的隊伍,盡顯其武功高強、勇猛無匹。
而且王真本身在水戰方面也頗有心得,甚至曾擊敗陶侃率領的水軍。
因此當年陶侃奉命征討杜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分化王真與杜弢的關系。
但王真為人忠義,不但將陶侃派去的使者打跑,更大罵陶侃。
陶侃也不氣餒,後來不知道從打听到王真老家所在,竟然派人去山中,將王真留老家的老母接出。
加上那時候杜弢已經有些得意忘形,失了軍心,甚至數次無端羞辱王真,陶侃這才威逼利誘勸降了王真,最後大敗杜弢。
不過王真因為是被迫投降,而且曾打敗過陶侃,雖然在評判的最後有功于陶侃,但陶侃內心里並不信任他。
而王真為人也有些過于耿直,加上內心對陶侃當日利用自己老母逼迫自己有些芥蒂,所以很愛頂撞陶侃,這也讓陶侃對他愈發不喜起來。
尤其是陶侃是靠剿殺流民起義出身,才成就了今日的基業,所以內心里對流民其實很提防,更怕王真日後再登高一呼,以他的威望必成一患。
但若就這樣罷免王真,甚至殺掉王真,都會讓別人心寒,更容易激起那些原來杜弢屬下的兵變。
而且陶侃也不想落下個不仁不義的名聲,所以索性表面上封了王真一個四品將軍的名頭,但卻只給他兩軍三千人馬統領,而且還是後勤輜重,根本不予重用。
這也是當日劉佑來投,陶侃重用劉佑的原因,除了王真,陶侃手下還真沒有如劉佑這種猛將。
說到底,寒門出身的陶侃,卻並不重用寒門,反而竭盡心思重用士族,希望能融入上流社會,博取士族的信任和支持。
今日,陶侃想取悅王烈,又不肯將自己真正的心月復送走,所以這才想到了王真。
在陶侃看來,王真性格桀驁,不好管理,身份又如此特殊,留在身邊早晚是個禍害,自己若忍不住殺了他,還徒增污名,不如學那三國時期的魏武,將自己不喜的禰衡送給黃祖,來個借刀殺人。
而王真也的確有真才實學,王烈更不好怨自己是敷衍他了。
想到這些,陶侃也不猶豫,立刻叫人將王真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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