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的大名叫陳維鈞,按他的話說,從蒙古草原逃回內地後,知道自己遇到的這些事,根本就跟旁人說不通,更害怕胡三奎背後的勢力人報復,就不敢再回北京,而是一路向南跑到了上海灘。
因為跟著陳阿邱這號人物,他也多少習得一些真傳,就替喜好古玩汪精衛做打眼,得勢後盤起古董生意,曾是南街口有名的鼓搗。那時經他手走私的冥器,比山海關的城磚還要多上幾塊,在偽民國政府里頭,也是一號能說得上話的江湖人物。
後來日本鬼子投降,他因為跟汪精衛扯不清的關系,被老蔣圈入了黑名單,只好敗了生意,孤身一人逃到了陝北,隱姓埋名了半年。再後來,他加入了解放軍,跟著**去了東北,參加過遼沈戰役,期間負過重傷,立過戰功。
解放後,他選擇留在開封,成了一名公安局長,之後娶妻生子,
日子倒也過得安安穩穩。後來中國氣候大變,特殊時期席卷全國上下,陳維鈞過去在偽民國的那些事兒,被無所不能的紅衛兵揪了出來,直接就下放到了牛棚,就在我家的村子附近。
我二叔是村聯防隊長,因為過去跟陳維鈞打過交道,所以對他很是同情,總是隔三差五讓我去送東西,有時半袋小米,有時幾張煎餅。
這樣一來二去,我就跟他很是熟絡了,他的故事就是這時候講給我听的,不僅如此,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他還教我擒拿套路。
當時,我真沒把他說的當成故事,反倒越發听得認真起來,回家跟爹媽學嘴,家長都露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還嚇唬我不要在外亂說。
特殊時期,一革起來就沒完沒了,因為家里成分好,我有幸成了一名邊防軍人,又因為識字多,就破格當上了連隊的通訊員,這在當時是很光宗耀祖的事。
後來,我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加,對于當年陳叔講的那些,真的只當成了故事,而且永遠也不準備去推敲這些故事的真偽。
直到有一天,我見到一樣東西,或者說是一個人,總之,從此一切全都變了。
1973年夏天,我國邊地區國際環境緊張,印度阿三想趁著中國「刷紅牆」之時,將錫金及錫藏共管區佔為己有。為此,中央號召要︰「保家衛國,寸土必爭」,我所在的連隊接到上峰命令,便迅速從新疆調往中尼邊境。
說是迅速,可要到達新駐地,最快也得花上一個半月的功夫。當時進出青藏高原的,只有一條新藏公路,由碎石和土塊平整而成,沒有柏油和瀝青,路況十分差,尤其是進入高原之後,步行走路反倒是最大的享受。
路面坑窪倒是小事,我們幾乎每顛簸上半個鐘頭,就必須下車去搬石頭,不分白天黑夜,因為時間趕得緊,有時剛睡下就得起來,但為了祖國的安危,戰士們誰也沒有怨言。
高原的石頭,絕大部分都是那種小薄片碎石,或者面疙瘩石,經過高原的風吹日曬,造型個頂個的獨特。而另一種,就是比犛牛還大的巨石,我們稱之為「小摩托」或者「大解放」。
公路上的巨石,都是冬季高原風卷到路上去的,往往一個連隊的人,費半天牛勁才能清理干淨。至于那些偶爾的「石卡車」,十七八噸重,我們索性就不搬了,而是在石頭上打眼,用炸藥進行爆破,炸成碎石再一鏟一鏟鋪了路,算是為民造福了。
西藏的晴天,簡直就是南太平洋的島國之景,用現在的話說,天都藍出了4D的效果,看的人牙癢癢,恨不得對著空氣咬上一口。可往往就是這種天氣,一旁懸崖下的迷霧就消失了,翻倒在底下的汽車殘骸,往往能隨處可見。
這些報廢了的汽車殘骸,幾乎都是軍車,它們負責往西藏運輸兵員或者給養,因為當時條件極差,如果不是像我們這樣肩負國家任務,往往都是孤車進藏,最多也不過兩三輛。
一旦有車翻溝,基本就是車廢人亡,尸體往往就留在了車里,有時隔上一兩個月才有人來搜,這期間被狼叼走吃掉的人,多的數不過來。
所以我們這一路,凡是見到這樣的汽車殘骸,出于「社會主義不分你我,都是一家人」的心理,都停下車,會派人下去打探一番。
如果見到尸體,估計也不成人樣了,直接有地掩埋,車上有材料證明的,就刻上名字和單位,如果什麼都找不到,我們就會一律寫上︰「為人民服務」,然後蓋上一層紅布,用石頭壓住,算是一種對軍人的憑吊。
因為我是一名通訊員,每次下溝里探尋,我都必須去,一來是記錄報廢車輛的型號、人員傷亡的情況,二來也是作為一種行軍日志,最後報給我們的上級單位。
路上的日子是枯燥無味的,尤其是像我這樣的的人,哪能整日繃著個臉,讓忍受磕踫的痛苦?所以遇到這種探尋的事,面上我是極為嚴肅,心里卻巴不得要去,對于那些汽車殘骸里的東西,我都拾掇一下弄到車上。
我們一後卡上坐十三四個人,副連長張大彪、一排長許二喜、入藏干事黃一虎和我的同事江民,平時就跟我熟絡,幾個人沒事就胡天海地地亂侃,剛開始礙于其他小兵的面,談的都是誰家祖上就是佃戶,一連八輩都是佃戶,所以成分最好、最光榮,其實一點意思都沒有。
到後來,實在憋的沒有辦法,就各自約好,講自己遇到的最離奇的事,誰的故事最吸引人,晚飯供應的二兩牛肉干,就全部讓給誰。
江民是一向嘴快,就搶先說了一件怪事。
他的老家在湘西瀘溪縣,瀘溪傳說是蚩尤鬼國的疆域,自古便多趕尸、鬼怪之說,但大小耳濡目染的江民,卻從來沒有遇到過,直到他十四歲那年,跟著本家二伯上西山采藥,之後遇到的一件事,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瀘溪的西山,山高林密,整日里雲山霧繞,十分幽靜,因為山林中多毒蟲蟒蛇,所以常人一般不敢進山。可西山多名貴藥草,拿到集市可以換取生活用品,當時人窮錢少,所以附近的山民一年當中,總會冒險進山幾次。
他十四歲那年夏日,江民跟著二伯進西山采藥,因為去得晚,靠山外的藥材早被人挖光了,二人只得往大山的深處去。一路上草莽遍地,蛇蟲出沒,可為了給二姐添置嫁妝,倆人還是硬著頭皮往里走。
要說也奇怪,今年雨水多,可藥材卻很稀少,一路上倆人並未有多少收獲,眼瞧上午頭已過,背簍里的藥材寥寥無幾,江民的二伯一咬牙,決定去西山老鴰岩。
西山老鴰岩,在當地名聲很不好,即使日頭正高,也是終年不見天日,時不時都會浮起濃密的大霧,里頭還會傳來怪聲,平日就是老字輩的山民,也絕不會跑去那里。他二伯若非愛女心切,自然是不敢前去,但這是藥材季的末尾,再弄不到就得等到第二年。江民當時年幼,沒有他二伯想的多,就心中無腦地跟著繼續深入大山。
這西山深處的景色,江民還是頭一次見過,巨大的喬木遮天蔽日,粗壯的藤蔓盤根錯節,小溪潺潺,獸跡遍地,一切都與人世隔絕,荒涼冷寂。也不知走了多久,山中的濕氣也愈來愈重,朦迷流動的大霧從更深處飄來,前方的光景被遮擋了個干淨,什麼也看不見,想必那老鴰岩就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