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旺姆身旁，發現她的神情有些不對，跟來時那種歡愉的表情截然相反，好像是對大部隊搜尋那條山道很不放心，但苦于語言不通，只能就此作罷。
這次行軍，我們配有六台軍用電台，我們通訊班就有兩台，這在正常情況下是絕不會批的，但這次進入藏南中印邊境，中間隔著喜馬拉雅山余脈，盡是海拔五六千米的連綿雪山，是中國三大無人區之一，交通極為不便，全靠這些玩意才能跟上峰建立聯系。
換句話說，電台對于我們，就是聯系人間世界的唯一樞紐。此刻，我們守著軍用電台，焦急地等待著最終的消息，。
山區的天總容易黑得快，五點一刻，山谷便已是黑幕籠罩，夜風襲人發涼，樹影搖曳婆娑，山中的野獸奈不住寂寞，此刻也低吼嘯叫，整個環境安靜極了。
陸續的，二排和四排已經返回，但他們沒有找到那條山道，我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三排身上，如果三排也沒有收獲，那就只能想辦法，翻越這一片直壁陡峭的雪峰群，然後下到南部的深邃山谷中，挨個檢查別的岔口，重新找到通往扎木雪原的路。
只是這樣下來，即便是輕裝上陣，也至少需要十多天的功夫，而且必須在極不穩定的雪山上，馱運幾十噸重的生活物資和重型裝備，期間還要避開無處不在的致命殺手——冰窖、滑蓋和雪滑坡，用李白的話說，這叫︰「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其實，用我的話講，這比上青天還要難。
六點零五分，六點一刻……七點半，三排並沒有按時返回，這是違反軍紀的，大家不由地替三排長張剛擔心起來。
張剛父母都被打成了右派，自己能在部隊立足，並幸運當上排長，期間吃了不少苦頭，僅一等功就立下兩次，如果因為這次小事故就收到處分，那以後仕途肯定會有影響。
當時，大家誰也沒有往深里去想，因為那是一個整編排，三十多號人，大小火力齊配，還有無線軍用電台，幾乎是完美了……
但事情發生之後，我再回過頭來想，一個模範連下的野戰排，以遵守軍紀為第一號大事，為何會平白無故底沒有按時返回，即便是事出有因，也該發條電報告知一下，這不是很奇怪嗎？
山谷中，篝火遍地，戰士們圍坐在一起，卻無人言語，人人心緒不寧。連長郝國偉並沒有派人去找，我不知他的決定是否正確，但站在保護現存士兵人身安全的角度，他沒有錯。
一直到九點過五分，軍用電台忽然就響了，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這就像一只有力的大手，瞬間松開了我們的喉嚨，窒息感以生理反應為解碼，一下子解開了精神上的枷鎖。
我們一干人全圍了上去，可能是距離較遠的緣故，對方發送的是一組密碼信息，電報員小李臉色凝重，正極其認真地接受著，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張剛怎麼說，他們人在哪里？」連長郝國偉有些生氣，整個臉黑氣沉沉。
小李似乎還沒 癥過來，一直在組織語言，老半天才說︰「一共收到兩條信息，一條是三排發來的，一條不是，先听哪個？」
一條不是？我感到很納悶，難道這附近還有別的部隊，又或者有潛伏的敵特不成？
張大彪有些急，道︰「你他娘的趕緊說，三排發的是啥內容？」
小李想了想，又拿捏了半天，最後才極不甘願地說道︰「我們，已經死了。」
「什麼玩意？誰他娘的死了？」張大彪吼了出來，他愈發地不理解，今天這小李腦子，感覺像被驢踢了。
「我們，已經死了——這就是，就是三排發過來的原話。「小李聲音越來越小，一臉的難以置信，更別提我們這些人。
連長郝國偉死盯著小李，道︰「你確定，沒有譯錯？」
其他人，包括我和江民在內，都覺得這小李的腦子，八成是壞掉了。
「我以父母的名義，向毛主席保證！「小李才十八歲，他跟我只有半年，此時眼淚在眼眶內打著轉兒。
這下，我們比小李更郁悶了，因為這條信息——我們，已經死了——完全違背常理，簡直就是一句鬼話，甚至連鬼都不信。
三排究竟在哪里，他們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會發出這樣一條信息？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真的死了，死的一干二淨，連口氣也不會傳，還能發信息給連部嗎？
這，絕對是一個悖論。
寂靜，又或者是沉默，總之沒有人再說話，似乎周圍的空氣被冰凍住，連呼吸都變得極為緩慢，我身上汗毛幾近倒立，面對這樣一條詭異的電碼，任誰也絕難做到心如止水。
包括旺姆姐妹在內，其他戰士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全都朝我們這邊看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誰都裝作無事發生，這種動搖軍心的事情，不能夠讓其他人知道。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郝連長壓低聲音，問︰「那，那第二條是什麼內容，誰發的？」
小李這次沒有吭聲，應該是害怕說出的話，再次被大家質疑，就戰戰兢兢，將剛才記錄信息的紙條遞給了連長。
後者在紙條上來回掃了好幾遍，雖是極力保持鎮靜，但他額頭上冒出的一層細密冷汗，此時已經無言地出賣了他。
副連長張大彪見狀，知道事情有異，偷偷問道︰「老郝，紙條上寫著什麼？」
連長郝國偉，扭頭看了一眼張大彪，將紙條遞給後者，從不抽煙的他，則從江民上衣口袋模出一根自來卷，獨自一人坐在地上，悶頭抽了起來。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對于剛才三排發來的那條詭異電碼，郝連長雖然吃驚不小，可保持的還算冷靜（這里交代一下，郝國偉還兼任連隊指導員，可見此人的心理素質該有多好），但眼下他這般異常地失態，可見這第二條消息，似乎更加離譜。
這，讓我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看江民，他估計跟我一樣的心思，我倆圍到張大彪身邊，三人死盯著那張幾乎被揉爛的紙條，上面寫道︰「791，工，程，大，隊，請，求，支，援」
791工程大隊，听著怎麼這麼熟悉？我不僅有些納悶，但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當時真覺得有一道霹靂，萬里長空而下，將我的腦袋轟成了一片碎渣。
他娘的，這791工程大隊，不就是旺堆嘴里所說的，在藏王山為公路勘察選址，最後離奇消失在雪山當中的隊伍嗎？我扭頭看看其他人，他們表情怪異，似乎也知道這麼一檔子事。
老半天，江民低語道︰「或許這附近有敵特分子，想以此來混淆視听，以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民說的有理，我本不信鬼神之說，這支隊伍在好幾年前就被從地球上抹去了，要說現在還活著，多半也成野人了，說不定真是敵特搞的鬼。
「小李，這條密碼是從何處接收的？」出于對敵特的防範心理，張大彪趕緊問道。
這時，小李哭喪著臉，咬了咬牙，道︰「張連，沒有信號源，根本就沒有信號源，信號源就不存在！」
他壓低了嗓音，一連說了三遍信號源，在場的各位都听得明白，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沒有信號源就等于沒有電台，換句話說，根本沒有人發送過這條密碼，對方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