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經歷了一場戰爭的煎熬,當匆忙趕來的江院長滿臉愁容的從搶救室出來,已將近凌晨了。
看到等候在門外的暮雪,江院長滿懷好奇的走過去,暮雪慌忙起身,焦急的詢問情況。
江院長望見她眼角淚光,盡管于心不忍,可還是要實話實說︰
「不太好,病情急轉欲下,比我想象的還糟糕……」
一陣沉默,但院長能感覺到女孩心中的波瀾。為了緩和氣氛,他試著用一個比較溫馨的口吻問她︰「你是若安的朋友嗎?我看你都在這等好久了。」
她緩緩開口︰「我……是他的學生。」她猶豫了,他不是關照過她現在的身份是他妻子嗎?
「學生?」院長重復道,隨即又說,「你知道嗎,他也是我的學生,這麼算起來,咱們也有師徒關系。」暮雪勉強點點頭,其實她不怎麼想跟他說話,她只想回到若安身邊,可醫生關照過,現在是危險期,任何人都不能進到病房。
這邊,江院長滔滔不絕的打開了話匣子,似乎這樣能消散手術後的疲勞,暮雪在邊上認真的听著。
「我在八年前就認識若安了,他是我最小的病人,那時我就覺得這孩子與眾不同,大多數孩子看到打針吃藥都會嚇得哇哇大哭,但是他不會,他甚至表現的比有些成年人還沉著,不管藥物帶來多大的痛苦他始終不掉一滴眼淚,我對他又是喜愛又是吃驚,然後就問他,難道不痛嗎?當時只有十歲出頭的若安用非常冷靜的語氣回答我‘還行’。」說到這里,江院長意味深長的笑了下,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段漫長的治療時期。暮雪則默不做聲的听著,她完全可以想像大少爺說那兩個字時的神情。
「只可惜治療只能減緩病發的時間,卻不能徹底根除他的病。我記得很小的時候若安就說想學醫,于是我就給他看一些基礎的醫學書,他學的非常快,一天就能記下整本書的內容,我問他是不是以前讀過,他又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回答‘因為我過目不忘’。我好奇他這種易于常人的冷靜到底是哪來的,如果放在別人身上,恐怕早就崩潰了吧!現在想想,他的意志力真是頑強的叫人害怕。我有一段時間擔任過他們學校的醫學教授,到那時他才真正成為我的學生,說起來有些可笑,他教會我的東西遠比我教給他的有價值……」
江院長轉眼看向暮雪,女孩專注的眼神深入人心。
「我請問你……」掙扎了很久,她終于下定決心開口問,「他的病,有沒有辦法治好?」
一個短暫的等待過程,江院長無奈的搖頭道︰「事實上,早就沒辦法醫治了。」
「那他知道嗎?」
「他自己就是學這個的,當然知道了。而且,他還要求我將藥劑加倍,沒錯,藥量增加確實能緩解一時之苦,只是這副作用可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忍受的,這麼不顧性命的做法只有他願意嘗試。」
暮雪雖然不懂什麼藥劑,但是她知道這肯定會讓若安加倍痛苦,大少爺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可不是做事沒有分寸的人,他這樣一定有他的目的,只不過他付出的代價,太讓人心疼。
短暫的沉默過後,江院長起身準備離開。「擔心的話就進去吧,記住別吵醒他。」說完,他留下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隨後邁著沉重的腳步消失在走廊盡頭。
盡管忍耐了很久,但是眼淚在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滑落,今天,仿佛把這一生的淚都流盡了。
真的不願相信眼前這個脆弱的不堪一擊的人就是他,暮雪一步一步走過去,她一手捂著嘴,怕自己的抽泣聲把他吵醒。
不是這樣的!
你不是最驕傲的嗎?你不是最恨別人可憐你嗎?所以你才把自己偽裝的那麼強大,寧願別人害怕你、遠離你,也要堅持你不屈的原則。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我?
偏偏是那麼愛你的我……
空守你的無可奈何?
「只要跟著我的腳步來就行了……就是這樣……左邊……往前……繼續……暮雪,你做的真好……」
「怕什麼,有我在。」
「我知道那塊地價值連城,但是她,千金不換。」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妻子。」
「暮雪,把手給我。」
「回去後趕緊把濕衣服換掉,別著涼了,然後就去睡覺,什麼都別想,其他的交給我。」
「有一天,你會做得比我好。」
「那我們說好,每天晚上十點在涼亭下等。」
「我很嚴厲,你要做好挨罵的準備。」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夢境帶著她走到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彼岸,若安的話猶如殘碎的剪影,勾勒出一片片的回憶,在使勁揉搓著暮雪的心。
只覺得一陣涼風襲來,殘忍的將她從夢境拽回現實,畫面停留在一抹銀白的月色,一個孤單守候的少年……醒來後暮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病床上的大少爺,她原本是趴在床邊睡覺的,一坐起身,身上的毛毯毫無準備的掉到地上,她不記得自己披過毯子,一定是有人給她披上的。
但此時她無心顧及毯子的來歷,因為病床上只有一條鋪蓋整齊的被單,她的心又是一陣恍然,好在下一秒,他又重回她的視線。
若安正站在打開的窗台前,目不轉楮的望著窗外。他醒來時看到趴在床邊熟睡的暮雪,于是下床給她找了條毛毯蓋上,隨後獨自欣賞起清晨的景色。
「窗前風太大,別著涼了。」暮雪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若安轉過頭,她正站在斜後方雙眼含情的仰視著他。
真好……他忍不住揚起笑容,同時伸手輕輕撫上她溫熱的臉頰,修長的手指穿過她柔順的發絲,這樣真實的撫模,還能有幾次?他緊緊的望著她,哪怕只有一次也要刻骨銘心!
「大少爺,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
「什麼時候來的?」沒有直接回答暮雪的話,若安看似平淡的問她。
「昨天晚上,司機帶我來的。」突然想到司機的膽怯,她又補充道,「別怪他,是我堅持要他告訴我真相。」
「你都看到了?」
暮雪知道他指的是昨天晚上他發病時痛苦不堪的模樣,于是她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然後輕輕點頭。
「真丟臉。」說完,他放下手,繼續將視線轉向窗外。
暮雪望著他的側臉,只覺一陣心痛。
「誰都有生病的時候,如果大少爺覺得丟臉的話那下次換我生病好了……」話沒說完,若安一轉身,輕而易舉的就把暮雪攬入懷中,她整個人埋在他懷抱里,接下來要說什麼,全都成了空白。
「抱歉讓你擔心了……」他沒有生氣,而是用一貫的冷靜的語氣說道。
「道歉的人應該是我,眼睜睜的看你一個人那麼難受,而我卻什麼都不能做。我真是恨我自己,怎麼那麼沒用啊……」感覺到暮雪的話語中帶著哭腔,若安像安撫小孩子一樣輕拍她的背,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只能緊緊的抱著她,給她力量,直到她顫抖的肩膀漸漸平緩,本來就是,上帝都改變不了的事,我們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