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雲霄殿門,楚煜便迎了上來,一張俊臉寫滿了疲憊之色,雙眼中布滿了血絲,開口的第一句竟是,「七哥,听說天瑤已經蘇醒過來了?」
天瑤?楚琰鳳眸冷眯,若不可聞的哼了聲。「是醒了,你需要進去探望嗎?」
楚煜一愣,方知自己越矩了。關心則亂,他竟然在七哥面前,直呼了天瑤的閨名。「臣弟一時失言,還望七哥恕罪。七嫂舍命相救,楚煜感激在心。」
楚琰鳳眸冰寒,墨眸深不見底。語調隨意,卻帶著冷意。「你無須自責,她是為了本王,才舍命救你。」
楚煜目光不由得暗淡了幾分,「臣弟知道。」就因為知道,才會覺得心痛。
「听赤焰說七哥受傷了,可否嚴重?」楚煜復又問道。
「死不了。」他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大步向前而去,將楚煜丟在了身後。行至園外,突然憶起什麼,又緩慢頓住腳步。他並未回頭,卻有冰冷的聲音傳來。
「刺客的目標是你,近日行事小心些,不是每一次都這麼幸運。」
……
景陽殿中,文帝慵懶的坐在主位之上,手中一杯溫熱的雨前茶。
楚煜恭敬的跪在殿中,「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文帝慈笑著道,吩咐蘇福搬來軟榻讓楚琰安坐,隨後,有侍女端來上好的金瘡藥,文帝在楚琰榻邊坐了下來,動作輕緩的伸手去解楚琰的錦袍,竟是打算察看他的傷口,給他涂藥。
「父皇使不得。」楚琰一驚,匆忙下榻,半跪在文帝身前。
文帝一笑,眸中竟是慈愛,伸臂將他從地上扶起。「朕記得,你以前都叫朕爹的。」
楚琰剛入宮的時候,才七歲的年紀,一雙眸子,清澈堅韌。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樣,討好他,處處奉迎。他書讀的最好,武功也最好,只是性子孤傲了一些,他不叫他父皇,只肯叫爹爹。可文帝卻極喜歡這個孩子,幾乎是第一眼便喜歡,也就是這份喜歡,這份珍愛,讓他不惜犧牲了無辜的世蘭。
雲家世代為官,在朝中地位不容小覷。若他日楚琰登基,雲家的勢力更會如日中天。他決不允許朝中出現第二個司徒家。他要為他的琰兒掃平一切障礙。
大抵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這個孩子便恨上了他。他也再未听他叫過他爹。
「父皇不僅是兒臣的父親,還是九五之尊。兒臣當初年幼不懂事。如今,不敢再越矩。」換句話說,他們不僅是父子,還是君臣。
「你起來吧,坐到朕身側。」文帝慈聲道。而楚琰依舊跪在原地,紋絲不動。
文帝也並未惱怒,又道。「如今琰兒長大了,不听父親的話了。太子殿下的翅膀也硬了,學會抗旨不尊了。」
「兒臣不敢。」楚琰恭敬的回了句,重新坐回軟榻上。
身上繁瑣的袍子被一層層解開,露出一道深深的傷痕,從心口處一直蔓延到腰際,血雖然止住了,傷口卻並未結繭,甚至泛出皮下血肉。
當時,圍場內的情形,只能用觸目驚心四字來形容。黑衣刺客如潮水般洶涌而上,將文帝與隨行的御林軍團團圍住。若非楚琰及時趕來,替他擋下致命的一劍,後果不堪設想。
文帝濃眉冷挑,小心翼翼的將藥膏涂抹在楚琰身上。藥觸及到傷口,蝕骨的疼痛,而楚琰卻不吭一聲,隱在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道道青筋凸起,額頭更是侵出冷汗。
而背上幾道抓痕,尤為突兀。很顯然,這是女人留下的痕跡。文帝用指尖觸了下泛著血絲的抓痕,濃眉冷蹙。「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胡作非為。」
楚琰沉默,幽深的眸子,無半分波瀾。
「真的喜歡上那丫頭了?」文帝鳳眸冷眯,透著幾絲冷意。
楚琰眸色微斂,淡漠開口。「父皇多慮了,沈天瑤之于兒臣,不過是一件光鮮亮麗的衣服,比東宮的其他女子多了副美麗的皮相而已。可再美麗,也只是一件衣服。」
「嗯。」文帝點頭,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卻並非全然相信。畢竟,楚琰血氣方剛,沈天瑤又是那般美好的女子。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朕放過了她一次,可並不代表朕不會再動她。想要她活命,琰兒應該清楚要如何做。」文帝淡漠的語調,卻暗含著警告。
「孩兒明白。」楚琰面上不動聲色,深沉的眸中,卻已波濤暗涌。
傷口包扎好後,文帝又關切的囑咐了幾句後,便將話引入了正題。「圍場之事讓你受苦了,你的孝心朕都看在眼里。虎軍的兵符朕是該賞賜給你的,等你生辰的時候,朕會將它作為你的生辰禮。」
「還請父皇收回成命,兒臣承受不起。」楚琰話落,又要起身,卻被文帝攔了下來。
文帝一笑,「你是朕的兒子,朕的早晚都是你的,只是,楚琰,你要記住,朕給你才是你的,朕不給,你不可以搶。」
楚琰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自然懂得文帝的警告。畢恭畢敬的回了句。「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還有楚皓通敵叛國,朕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查訪匈奴邊關布防圖的下落,那東西在朕手中。將來,朕同樣會交到你
手上。」文帝又緩緩道。
楚琰早有幾分猜測,倒沒有太多震驚,只安靜等著他的下文。
「朕不辦那畜生是因為時候未到,現在還不是鏟除司徒一族的最佳時機。記住,成大事者,便要忍他人所不能忍。」
「是。」楚琰淡漠的回著。
「嗯,快早朝了,你先退下吧。」
「是,兒臣告退。」楚琰躬身而起,緩步退出殿外。
楚琰離開後,一道高大的身影從旁側屏風後走了出來,竟然是豫南王爺。「皇上。」
「嗯,坐吧。」文帝隨意指了一旁的紅棕椅。「你也看到了,多少年了,這孩子對朕的態度還是這般不溫不火。」
豫南王一笑,「太子殿下是重情之人,他還是為皇上擋下了致命的一劍。」
听聞此話,文帝的臉色又緩和了幾分,染了層慈愛的顏色。「此番倒是朕疏忽了,險些將命留在圍場。」
豫南王不語,鎖眉深思。圍場之行,文帝以虎軍兵符為誘餌,試探楚琰對他的忠心,亦或說,是一個父親試探兒子的孝心。他們事先在林中埋伏了一批人,做出行刺的假象,可誰曾想,當日,竟有另外兩批人馬,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好在,楚琰並未讓他失望,在權利與親情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皇上可否想出是何人所為?」
文帝冷哼了聲。「此事朕心中有數。其中一批是楚皓的人馬,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借此引開楚琰的注意。倫騎射,楚琰略勝一籌,他就開始動這些小心思,登不上大雅之堂。而另一批人……」文帝銳利的眸子一閃而過幽冷的光芒。他沒想到,她竟然也想要他的命。
「朕听說楚煜那邊也出事了,看來是有人不想讓你順利嫁女了。」
豫南王搖頭失笑。「安清王的確是上乘之選,東歌又心系于他,微臣必會極力促成這樁婚事。等他們成親之後,微臣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嗯。」文帝贊同的點頭,復又道︰「還是不要做得太過明顯,蕭家那邊,你還是要安撫應承著。」
「微臣明白。」
……
另一處,承乾宮內,宮門緊閉。侍衛嚴正以待,守在殿門口,任何人不得入內。
正殿內,淑妃與右相蕭正在殿中議事。
淑妃妝容精致,雖年華已去,卻依舊風華絕代,獨寵六宮。而此刻,那張絕美瑰麗的容顏,卻染滿了怒意。
「大哥何時學會自作主張了,弒君之事,為何不與本宮商量!」她聲音尖銳,手中握著的白玉瓷杯用力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立于殿中的蕭都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里卻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若與你商量,這行動是萬萬進行不下去的。
他們的人馬埋伏在林中,目標不過是楚煜,只要他一死,東歌郡主的額駙人選才會落到蕭家人的身上。可蕭卻在行動時臨時改變了主意,命人行刺文帝。
「娘娘息怒,微臣也是一時起意。當時林中還有另一匹人馬行刺,微臣認為正是我們的機會,若得手最好不過,即便失利,我們也可以推月兌的一干二淨。」
「所以你就將大批人馬調去行刺皇上,讓楚煜得以逃出生天?」淑妃繡眉一挑,透出冷寒之色。如今,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微臣知錯,如今,還請娘娘示下。」蕭躬身俯首,不敢在惹怒她。
淑妃冷笑,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也無力回天。「皇上已打算給鸞音與雲劍賜婚,如今只能借由婚事拉攏雲家。」
蕭臉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只躬身回了句。「如此甚好。」
「馬上就要早朝了,大哥現行離開吧。下次,大哥倘若再自作主張,休怪本宮不客氣。」
「微臣不敢。」蕭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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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景陽宮回來後,楚琰便將天瑤抱回了漪瀾殿。
她的傷勢很重,安分的躺在他懷中,側臉緊貼在他胸膛,任由他將自己送回漪瀾殿。「發生了什麼?」她極淡的開口。
「瑤兒不是說過不喜歡留在雲霄殿,本王將你送回來,不好嗎?」他溫潤含笑,動作輕柔的將她放在柔軟的床榻上,並細心的給她拉好了被子。「乖,你好好休息,本王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嗯。」天瑤听話的點頭,合上了一雙明眸。
楚琰只丟下這一句,人便沒了蹤影。而時間飛快,一晃便是月余,在御醫精心的調理下,天瑤的傷也好了七七八八。
晨起還是晴空萬里的,午後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天瑤半依在窗前,小巧的下巴抵著雙臂,一副慵懶的模樣,像極了撒嬌的貓咪。紫衣從身後走上來,無聲的將厚重的狐裘披風搭上她肩頭。
「主子身體未愈,當心感染了風寒。」
天瑤回頭看向她,淡雅一笑。「謝謝你,紫衣。」
屋內地中央的銀盆中燃燒著火紅的炭火,室內的溫度極暖,與外面相比,簡直是冰火兩重天。天瑤隨手將一旁未完成的繡品取來,一針一線認真的繡著。七彩蝴蝶已初步有了雛形,在花間翩翩起舞。
「尹側妃那般對你,主子何必巴心巴肺的給她準備生辰禮物。」紫衣紅唇嘟起,語氣帶了幾分不悅。
天瑤淡然失笑,卻未曾停下手中的動作。「蝴蝶是涵幽的心頭好,她不在了,給涵雪也是理所應當。」雖然,這樣有些矯情,天瑤時常在想,楚琰對涵雪的感情,是不是亦如她此刻一般。
歲末便是涵幽的生辰,亦是涵雪的。
紫衣將炭火盆端在天瑤腳邊,在她身側半坐了下來。「殿下似乎許久不曾來過滄瀾殿,娘娘難道不想念嗎?」
天瑤淡笑不語,繼續著手中的動作。想念啊,心里無時無刻都在牽掛著他。可想念豈是寫在臉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