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被玄洛目光一逼,不禁窒了一窒,但卻咬唇,心一橫,跪地俯首道︰「青黛多謝皇上賜婚。」
玄洛聞听此言,閉上了雙眸,也掩去了眼中閃現的怒氣和戾色。
雲煥玩味的覷著攝政王眼中的情緒變遷,而後略有所思的折回視線,笑道︰「皇叔,看來青黛公主可是十分中意你的很呢?」
玄洛聲音如梟,沉聲道︰「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雲煥眉目一沉,臉上已有不悅之色︰「皇叔覺得青黛配不上你嗎?」
玄洛重重出口︰「皇上,臣的心里已經有人了,自是不能再娶他人。」
雲煥無聲笑了笑,蒼白的臉色,掩不住與生俱來的冷傲尊貴︰「皇叔,這是太後的意思,除非你能說得動太後,要不然朕不改初衷,這家你早就該成了,攝政王妃的座涼的時間也太久了。」雲煥的聲音如寒冰般,不帶分毫溫度。
很明顯此事成定局了。
玄洛低頭,不謝恩,也不逆君意,低垂的眸光冷得卻像冰封的刀刃,帶著毀滅似的冷酷。
雲煥也只當沒有看到,眼楮深處卻閃過一抹尖銳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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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翻飛,朱雀還是第一次在深夜無人時靜靜地賞雪,她揚起手心,雪花飄落,轉瞬消融,掌心紗布浸染的血色令她雙眸清明了些許。
雲煥適才並非因為她的話語震怒,之所以斥責她不懂規矩,也是想要殺一儆百。
他對玄洛的憤憤不平,似乎已經累加到了極致,那玄洛呢?
三年前,雲煥知道她委身玄洛,還能忍玄洛三年。不管雲煥愛不愛她,男人能夠擁有這份胸懷,就不容小覷。
耳邊傳來小李子細心叮囑的聲音,卻道是夜深,雲煥特意恩準青黛和玄洛晚上住在宮里,待明日再回去。
玄洛披著黑色狐裘,豐神俊逸,只是眉目間卻一片戾色。身旁的青黛白色狐裘裹身,頭戴氈帽,跟在小李子的身後率先下了玉石台階。
朱雀平靜無波的跪在那里,收回了視線,這兩人還真是配。她當初在萬壑城想要救青黛,想來果真如師父所說,也許青黛要的從來都不是復國和報仇,而是得一有心人,常伴玄洛身側。
小李子見青黛下跪,雖然憂心,但也沒有辦法,無奈的抽回視線,示意青黛注意腳下。
青黛行經朱雀身邊,腳步未停,冷冷的哼了一聲,朱雀只听到步履踩壓積雪的沉悶聲,卻道是青黛漸行漸遠了。
「你們師徒相見,感想如何?」玄洛居高臨下的站在朱雀身旁,但卻沒有看她,他的雙眸深濃得見不到底,宛如潑灑著淋灕墨汁。
她僅是心一窒,撲哧一聲笑道︰「奴婢不懂王爺在說什麼?」
這宮中到處都是玄洛的眼線,他如今身處的位置越來越令人恐懼不安了。
「你手心的傷口來的太巧合了。」玄洛面色越是平靜冷漠,胸腔中積攢的怒火就越熊熊噴薄。
她眉目不動,肩膀和發絲上沾染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她雙膝的褲料已經被雪水浸濕,但她卻置若罔聞,肩背挺直,透著如霜的傲氣︰「王爺與其擔心奴婢,還不如先擔心自己。」
雲煥將青黛賜給玄洛,他如果處理的好,可以換來青國舊部的投奔效忠,但是若處理不好,只會引來數不盡的麻煩。
只是朱雀不明白,雲煥為什麼會棋走險招?難道他就不擔心事與願違,玄洛和青國舊部聯手勢力增強嗎?
雲煥究竟在想什麼?
玄洛冰冷淡漠的聲音擲了過來,帶著濃濃的不耐,「你在乎嗎?」
朱雀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角一絲流光,亮晶晶的,「王爺和青黛公主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奴婢恭喜王爺得此賢妻。」
朱雀那一笑,明媚似初春新發的桃花,燦爛得讓玄洛閃了眼。
他被她的笑容刺傷,似痛似恨道︰「小五,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痴情的很。」
就在朱雀咀嚼玄洛話語的同時,他已經邁步走遠,她搖頭失笑,端坐高位的人,又有幾人是真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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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殿里,雲煥握緊手中的茶盞,指節泛著森白,眼眸一掃之前的溫和淡然,瞬間宛若狂風暴雨襲壓而過,手中的茶盞狠狠的砸在了一旁的桌案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皇上息怒。」郭安連忙跪在地上,身體緊繃。
雲煥望著郭安,眼角挑出的光,雪亮如冰霜,肩膀聳動,無聲冷笑︰「郭安,朕還需忍多少年?」
郭安心思難過︰「皇上,請大局為重啊!」
雲煥悲愴一笑,漆黑的雙眸蒙上了一層薄霧,痴痴的低語︰「大局為重?大局為重!朕為了這天下,手里已經沾滿了鮮血,朕每夜都不敢入睡,因為閉眼之後,腦海中浮現的都是腐肉白骨。這一世死後終歸是要下地獄的,朕總要拉著他們跟朕陪葬,要不然朕何其不甘,何其悲涼?」
雲煥的聲音絕望淒涼,宛若沉溺沼澤的半亡人,掙扎浮沉,卻總是掙不月兌猙獰的命運。郭安眼里淚花
點點,說道︰「皇上,奴才知道您心里苦,但是您坐上了這個皇位,所以有些痛和淚就只能吞在肚子里,為君者不言泣,這是您的命。」
「是啊!是朕的命,所以有些事情只能朕自己去受。」雲煥說到傷情處,劇烈的咳嗽聲中,刺目的血絲從唇角緩緩滑落,濕黏的墜在雪白衣襟上,隨著腥甜的逸出,白衣上血紅點點。
郭安心思一急,連忙起身,一邊給雲煥擦拭血跡,一邊痛聲道︰「皇上,太醫讓您不要動怒和動情,您難道都忘了嗎?王爺是你的政敵,不值一怒;先皇後已逝,她若在世定不願你如此作踐自己。在這深宮中,您若出事,也只有老奴傷心。皇上,您不是跟老奴說過,別人讓你死,你偏要好好的活著,如今你怎麼跟自己置起氣來,您這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
雲煥听到先皇後三字,無聲揚笑,仿佛要笑斷自己的肝腸才罷休,他道︰「雀兒?朕這輩子注定是辜負她了,但願下一世,朕投身在平常百姓家,當牛做馬只為長伴身側,一輩子不離不棄。」他心下悲涼,這副身子注定要斷了這七情六欲,要不然***助長病魔,他的時日也只會越來越少。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只是他縱使身為一國之君,可卸去層層偽裝的外衣,也只是一個尋常男子而已。
想起記憶深處神情清冷,眼眸倨傲的少女,他心里一陣生絞的痛,苦笑呢喃道︰「下一世遙遙無期,朕只怕,她再也不願見到朕了!」此番話出口,心口一陣絞痛,就連鼻息的呼吸都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郭安淚水橫流,咬牙跺腳道︰「不會的,皇後對皇上……極好,她若看到皇上如此,定然會心思難過的。」
「郭安,她對朕做到了極致,可是朕呢?朕明知道她為了朕……可是朕,身不由己啊!」這句話好像用盡了雲煥的所有力氣,嘴角剛剛止住的鮮血又涌了出來,驚得郭安手指顫抖的用明黃手帕去擦拭。
「皇上,奴才求求您別再說,也別再想了……」
雲煥眼眶酸澀,無力的閉上了雙眸,卻是什麼也不願意再說了。
郭安掄起衣袖拭淨眼淚,解開雲煥衣袍腰帶,褪下髒了的外衣,剛給雲煥換上干淨的青衫,就見小李子已經回來了。
小李子小心看了一眼閉眼無語的皇上,這才大著膽子走到郭安面前,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郭總管,阿呆姑娘還在外面跪著呢!」
郭安下意識皺眉,這才想起確有此事。
「怎麼了?」他們聲音雖然壓低,但還是吵醒了雲煥。
小李子連忙跪下,郭安低聲說道︰「皇上,阿呆還在外面跪著呢?沒有您的旨意,她不敢起來。」
雲煥的手指微顫,漆黑的視線望向緊閉的窗前。
郭安會意,上前推開了窗子。
窗外,紅梅白雪混雜在一起鋪了一地,宮燈輝映下,閃耀著點碎的光屑。薄雪上面,跪著一抹淡青身影,身披薄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晦暗的剪影。
他看著她,青銅面具遮住了她的丑顏,但是姿態卻冷傲尖銳,透著一抹倔強和不服輸的韌性。
窗柩開啟的聲音不大,但是在暗夜里卻顯得分外響亮,朱雀抬起了頭,視線和雲煥相撞。
她墨亮的眸子里閃爍著晶亮的光彩,不知是被雪花所映,還是被宮燈所襯,這一刻,她的雙眸似石沉湖底般的寂靜無聲。
雲煥眼神恍惚,仿佛看到了昔日少女,揚起笑靨對他淺淡的笑。
雀兒的笑總是如同柳絮般纏綿柔軟,而不是像她一樣,淡笑無溫。
心思動,一陣咳嗽揚起,剛換下的長袍,又有血漬滴落,他無視郭安和小李子的驚呼聲,只是靜靜的看著朱雀。朱雀的目光似悲似涼,沒有移開視線,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漆黑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他被郭安扶著躺下的時候,忽然微不可聞的輕聲說道︰「讓她回去吧!」
見她的次數越多,他的心緒就越發的不穩,但是盡管如此,還是想看到她,哪怕看到的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一個奢侈的夢境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