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回去的時候,就見桌子上擺放著一瓶藥。
她心思一愣,猜想是玄洛送來的,正猶豫該不該留下的時候,就看到小李子來了,手里拿的藥瓶跟玄洛送給她的一模一樣,朱雀不易察覺的收好,听小李子說是皇上吩咐他親自送來的,她裝模作樣的跪在地上,朝著瑜景宮的方向磕了好幾個響頭,這才送走了小李子。
她拿出兩瓶藥,自嘲丑女的桃花竟也能夠滿天飛。
刺客的事情無疾而終,只是瑜景宮的守衛明顯增多了一倍。
師父離開皇宮的第四日,她從外殿侍婢調升為皇上的奉茶丫頭。
雲煥在梅亭里批閱奏折,發間加進了梅花瓣,黑紅相間,竟有說不出的魅惑,她站在他的身旁,近的能夠清晰的聞到他發間清淺的冷香,一如他的話語,冷清之外三分暖意。
「胡鬧!」雲煥忽然抓起手中正等著批閱的奏折,擲在了地上。
朱雀謙恭彎身,撿起奏折的時候,小心的瞄了一眼上面的內容,然後微不可聞的撇撇嘴,將奏折又呈給了雲煥。
雲煥沒有接,疲憊的靠在椅榻上,閉眸無言。
郭安使眼色給朱雀,朱雀無奈只得端起一旁的茶水上前,耐心詢問︰「皇上,要不要先喝杯茶?」去去火!最後三個字,朱雀不好說出口。
「擱著吧!」雲煥揮手坐起,又拿起適才的奏折,邊看邊嘆氣,好看的眉一會兒舒展一會兒松開,看來頗為遲疑和為難。
少年皇帝看著朱雀,忽然開口說道︰「朕好像听說你是萬壑人士?」
沒有想到雲煥會有此問,僅是怔了一下,她就開口道︰「回皇上,奴婢的確是來自于萬壑。」
「萬壑城守將徐良,你可知曉他的為人如何?」雲煥挺秀的身影在亭外一片融化的白雪中,顯得越發的孤獨與清冷。
朱雀雪亮的眸子深邃清冷,如實說道︰「奴婢不喜。」
「為何?」他揚眸問道。
「仗著徐妃外戚的身份,魚肉鄉民,徐良在萬壑城名聲自是極差。」朱雀漆黑的眼眸安靜得似寒潭冰水。
雲煥眼眸一閃,將手中的奏折遞給朱雀︰「你看看這奏折。」
朱雀倉惶的低下頭︰「奴婢不敢。」
「朕讓你看,你看就是了。」
「諾。」雲煥話語堅決,朱雀只得接下。
其實上面的內容,她適才拾奏折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但是現在雲煥讓她看,她總要做做樣子。
她無聊的從頭又看了一遍,想想時間差不多了,就合上奏折,恭敬的放在了案上。
雲煥問︰「看清楚了?」
她點頭︰「看清楚了。」
「這是萬壑城百姓上的萬人折子,上面可都是在歌頌我們這位守將是何等的愛民如子,他們是在聯名希望朕為他加官進爵啊。」雲煥說著,低低的笑了起來,似是手下有這麼一位臣下,很是愉悅。
朱雀遲疑了一下,說道︰「奏折上的確是這個意思。」
雲煥眼波浮動,目光清澈,「你剛剛才說徐良魚肉鄉民,為人不齒,那現今的萬人折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朱雀仰著臉,淡淡的笑︰「皇上心中已有定論,豈容奴婢在聖上面前班門弄斧。」
雲煥戲謔道︰「哦?那你可知朕心中是如何想的?」
朱雀低頭,一派謙恭之姿︰「君心難測,奴婢實在不該妄加斷言。」
「恕你無罪。」雲煥手指敲打著桌面,一聲聲亂人心扉。
朱雀心知雲煥是杠上她了,她若不答,自是說不過去,干脆豁出去,說道︰「皇上看了這道折子,又好氣又好笑,好氣的是臣下為了加官進爵,竟然會造假欺君,可皇上卻也心驚自嘲不已,因為您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臣下,萬壑城是邊防重鎮,毗鄰鳳國,鳳國守將吳歡素來英勇善戰,足智多謀,若是鳳國來犯,徐良這等庸才只怕會將城池拱手相送。奴婢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朱雀說著跪在了地上,一派奴才相,阿諛奉承的很。
雲煥挑了眉,奇道︰「這喜從何來呢?」
朱雀淡聲解釋道︰「一道討封奏折換來一城安危,這自是大喜。」
雲煥眉目深深,淺笑殷殷,忽然語出驚人︰「朕要擬旨給徐良,你既然深知朕意,這聖旨就交由你來寫好了。」
雲煥此話一出,亭子內的宮女太監,還有郭安均是一驚。
要知道皇上出口的是聖旨,可不是尋常紙信……
平時只有皇上才可踫的東西,怎麼能夠讓宮女涂鴉呢?
朱雀皺眉︰「奴婢字拙,怕是會辱了皇上的龍眼。」
「你且寫來看看。」雲煥的口吻不容置疑,抽出一張被硯台壓著的宣紙,放在了桌上。
適才緊張的眾人送了一口氣,還好是宣紙,並非是聖旨,要不然被後妃大臣知道的話,這青銅女怕是要遭殃了。
「那奴婢就獻丑了。」朱雀無奈,只得提起適才雲煥批閱奏折的朱毫,僅是想了想,就瀟灑落筆。
案幾上燃著一盤龍涎香,裊裊散出淡淡的濃香。
朱雀很快就寫好了
,吹了吹上面的墨跡,交給皇上︰「皇上,奴婢寫好了。」
雲煥倒沒怎麼注意她寫的什麼內容,只是緊盯著她的字。宮廷的紙,雪白中泛著凜凜冷光,看似輕薄卻十分硬實。
他看了一眼,就確定這不是朱雀的字,他的心里一陣失望,繼而是苦笑無言,他明明知道那人死了,究竟還在奢望什麼?眼前少女除了眼楮和智慧像極了朱雀,其余的都不像。
朱雀的字瀟灑不羈,有一種低調的清貴,透著骨子里的倨傲。她最喜歡的就是模仿他的字體,有時候以假亂真也不會有人察覺,就連他自己也會分辨不出來。
可是阿呆的字寫得雖然秀氣,但卻不是……
朱雀將雲煥的反應放在眼里,嘴角微勾,她自知她的字是她最大的破綻,所以這才改變了字體,好在她之前就喜歡臨摹,要不然還真是為難了。
「念。」雲煥收回思緒,靠在椅榻上,示意郭安念給他听。
郭安拿起宣紙,看了一眼阿呆,無聲的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祖戒訓,所為狂悖,臣下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徐卿尊祖訓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朕心甚悅,有卿如此,朕自可邊防無憂。此等良才當可留之重用,京都乃國之重地,唯卿常駐。欽此。」
郭安念完,雲煥微不可聞的笑了,就連郭安都忍不住嘴角抽搐的盯著朱雀,都說女人難養,果真如此。
朱雀寫的這道聖旨,先是來了一個下馬威,挫了徐良的威風,緊接著又一個回馬槍,贊他有為。明白人都知道,聖旨里,表面上是夸獎,其實卻是不折不扣的暗諷和警示。
朱雀此為,想來也是顧慮徐妃的面子,所以才手下留情,給了徐良薄面。
「京都重地?朕怎麼不知有適合他的職位呢?」雲煥臉上揚起雪白的曇花,冷峻清遠。
朱雀月兌口道︰「皇上,宣武門是歷來掖庭局出入的地方,那里卻是徐良最適合不過的歸宿了。」
朱雀此話出口,亭內的人都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口水。
要知道掖庭局是主管宮內入廁,清馬桶之穢事,徐良好歹是一城守將,這番調令下來,怕是哭都要哭死了。
雲煥笑了,眉眼間波光點點︰「如若不是你提醒,朕還真是忘了宮中還有這個好差事。」
她這番嫉惡如仇,對官員的懲戒作風和那個人倒是很相似。
雲煥暗自低嘆,他苦笑自己還真是病的不輕啊!明知不是她,卻總是忍不住拿來做對比。
朱雀輕輕的笑起來,笑容如梨花般神秘舒展,「皇上哪是忘了,您心里就跟那明鏡似地,倒是奴婢出丑了。」
雲煥終歸是不信任她,要不然不會在這亭中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她解說徐良之事。
他以為她是玄洛派進宮的細作嗎?所以想借由亭中宮女太監的口舌將今日的事情傳揚出去,讓徐妃找她麻煩嗎?
她身處這樣的位置當真是為難。說了,後妃會找她麻煩,並不說的話,皇上找她麻煩。
兩者相比,唯有選前者了。
雲煥眼波流動勝過月色瑤華,但笑不語。
郭安卻在一旁心思憂慮,嘆道︰「皇上,徐將軍是徐妃娘娘的舅舅,徐妃若然知道怕是又要哭鬧不依了。」
「由著她。」雲煥淡漠開口,視線移向朱雀,見她眼波清靈如水,不由若有所思。
朱雀迎上他的目光,挺直了脊背,面色自若,一派清冷傲然,「皇上為何這般看著奴婢?」
梅花輝映下,雲煥的眼眸閃著幽暗莫名的光︰「朕在想,你的父母定是很出色的人,要不然怎麼會教出這等聰慧的女子。」
朱雀干咳一聲,不自然的笑了︰「皇上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哪有什麼才啊?雲國地杰人靈,養育出來的男女自然都很出色,奴婢這般寡聞,已經很汗顏了。」
雲煥也不回話,他不是一個多話之人,以前朱雀和他在一起,他也是听多過于說,眉眼間總是帶著春風淺笑,只消一眼,仿佛就能讓人沉溺一生。
朱雀收斂思緒,低了頭,就听雲煥已經在吩咐郭安︰「郭安,研磨。」
雲煥竟照著她適才寫的聖旨,重新謄抄了一遍,她看著他,目光暗沉。
雲煥不同于玄洛俊美邪肆,霸道不羈;月錦豐神俊逸,飄逸如仙;他眉目如畫,宛若謫仙,美得不似凡人,只是那雙眼眸早已褪去了少時的春風燦爛,現如今的雙眸有時候會陰沉冷戾,宛如嵌在陰寒之地的黑曜石,美得讓人窒息,冷得卻讓人感到害怕。
她忽然意識到,他和她之間隔得豈止是三年,還有很多說不明道不盡的繁雜瑣事,她的,亦或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