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庫房里,各種香料夾雜在一起,聞者身處其中就已有幾分心曠神怡。
朱雀一襲黑衣,蒙著黑布,只余漆黑的雙眸遺露在外,她取出火折子吹亮,尋到放置龍涎香的位置,打開錦盒,龍涎香色黑褐如琥珀,五彩斑紋,質脆而輕,朱雀細細查看著……
她太入神,以至于當她察覺到冰涼之氣在她身後驀然升起的時候,朱雀眸光微眯,心下一凜。
「這香庫房不是你該進的。」男子聲音冷酷陰冷,完全不帶絲毫的感情。
朱雀唇瓣微扯,無聲嘲笑,放在龍涎香盒子上的手指開始抽緊,儼然是下了殺機。
男子放在她脖頸的劍向里側推了幾分,隱含冷冽︰「說,你來這里想要干什麼?」
朱雀神情輕松的轉身,她倒想看看,這皇宮幾時出現了這等厲害的角色。
四目相對,夜色靜止。
只是一眼,朱雀的眼神平靜而古怪,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又像是一汪枯潭毫無生機。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穿著一身將軍盔甲越發顯得英氣逼人,五官英俊冷酷,眉眼間均是遮掩不住的冰寒之氣,微抿的唇角昭示著他的不苟言笑,但是朱雀知道他笑的時候,右臉頰上有一個淺淡的酒窩,眉眼溫暖襲人。
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像現在這樣冰涼的看著她,目光宛若殺人的刀,正欲將她一點點的凌遲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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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她十三歲,跟隨十六歲的太子雲煥剛剛從沙場凱旋歸來。
那一年,她幫助雲煥用區區五萬人馬滅了鳳國近三十萬大軍,于是一夕之間諸葛之名聞名天下。
擂鼓吶喊聲中,雲國大軍盔甲鏗鏘,響亮而威嚴。
百姓列隊歡迎,從京都城外一直有序站在了皇宮之外。
雲煥和她並未在大軍之中,而是身穿素衣長袍,夾在人群當中。
雲煥緊緊握著了她的手,眼神卻望著兩旁夾道歡迎,欣喜激動的百姓,話語溫和︰「雀兒,你知道嗎?這天下並非是為君者一個人的天下,而是所有雲國百姓的天下。」
她心思一動,握緊了雲煥的手,話語清冷卻含情︰「雲煥,這天下只余你一人守護有什麼意思,當然要你拉著我一起了。」
「知我者,將軍府五姑娘是也!」雲煥低低的笑。
她望著百姓不時灑下的桃花瓣,笑的傾城絕美,戲謔道︰「我可算你的紅顏知己?」
雲煥含笑不語,但卻拉著她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心口。
朱雀臉頰一陣羞紅,竟覺得手心有種滾燙的疼和癢,連忙抽回了手,惹得雲煥無聲淡笑。
有百姓看到兩人的動作,艷羨的望著他們,眼中卻是善意淺笑。
雲煥含笑拉著她的手偏離了人群,想在大軍抵達宮外的時候,與大軍會合,卻不曾想竟然會遇到官差毆打乞丐的那一幕。
角落里蜷縮著一個渾身傷痕累累的小姑娘,她恐慌不安的抱著一個和她同樣衣衫襤褸的老嫗,緊緊地抓著老嫗滿是皺紋的手,痛哭起來,神情倉惶無助!
也難怪小女孩如此了,老嫗臉色發青,胸口血跡斑斑,看來是傷的很重。
一位臉頰沾滿污垢的少年,看情形也是一位小乞丐,此刻目睹這一幕,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手掌里,鮮血順著他白皙的指縫一滴滴的流下來。
有百姓在旁圍觀,有的滿臉悲痛,有的搖頭不已。
官差一看那老嫗傷成這樣,便吆喝著︰「看什麼看,快走快走!」說著便走上前去,想將礙眼的少年推到一邊。
少年正低頭深痛,看見官差,便猛然將頭抬起,眼神中滿是恨意,似有一團怒火燃燒。
官差不禁一震,一時也不敢再上前趕人了。
雲煥漫不經心地看著喧鬧的人群,朱雀已經上前查看那老嫗的傷勢,確定那老嫗已經身亡。
雲煥忽然笑了,淡淡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綻放,讓旁邊的人都不禁呆了一下。
朱雀在雲煥的示意下,面色溫和,笑容不減,「誰是負責維持城紀的官差?」
剛才打人的官差怔了怔,看了朱雀一眼,忽然心生懼意,不禁上前囁嚅道,「是我!」
「雲國先祖曾經頒發過禁令︰對于百姓,不論貧賤,尤其是乞丐,則予優待、撫慰。不得隨意毆打、欺凌老弱婦孺。」朱雀緊接著冷笑道,「還是說雲國尚有另外一條禁令可以允許你這麼做的?」
朱雀的聲音揚高,情緒略有些冰冷。
官差在那樣平靜無波的眼神下,竟然渾身出了一層冷汗,心里卻忽然生出一絲怒火,他本來看兩人的模樣非富即貴,給他們個面子,哪曾想現如今竟然敢在這麼多人面前給他難堪,不禁怒火中燒,挺直腰桿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啊!」
官差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被一陣渾厚的內力,逼退了好幾大步,然後整個人掀倒在地,嘴里亦是吐出一口鮮血。
「再敢出言不敬,小心你的狗命!」雲煥拂袖冷聲道。
朱雀無奈的笑道,「雲煥,何
必為了這種人髒了你的手呢!」
雲煥聞之一笑,卻也不再說些什麼。
倒在地上的官差早就嚇破了膽,周圍官差本已經將他攙扶起來,可在听到傾城少女口中的「雲煥」名諱時,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渾身如篩子般抖個沒完,官差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整個人忽然癱軟在地上。
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里,官差不禁冷汗漣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邊跪邊爬到兩人面前,絕望的磕頭謝罪。
「太子饒命,太子饒命啊!一切都是奴才的錯,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您就饒奴才這一次吧!」
官差的求饒聲一的傳進眾人的耳朵里。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起先還以為是听錯了,畢竟今天太子和朱雀姑娘率領大軍凱旋而歸,怎麼會在這里出現呢?
但是見兩人的容貌和氣度,還有官差的言行,怕是真的了。
「草民參見太子,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連忙下跪。
一時之間周圍寂靜無聲,就連那位眼神不羈的少年也皺眉下跪在地。
她的視線凝結在少年身上,少年似乎覺察到朱雀的注視,緩緩抬起頭來。
朱雀在少年抬頭的那一瞬間,心里為之一顫。在一個小乞丐身上看到倔強而又不屈的眼神,實在是讓她大感意外。
朱雀不禁仔細的打量著那位少年,他的臉都被污垢和灰塵覆蓋著,令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唯一暴露在外的就是他的那雙眼楮,冷酷無溫,好比是地獄里面爬出來的人一樣。
似是被那雙眼楮吸引,朱雀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陸游。」少年僅是猶豫了一下,就開口說道。
朱雀淡聲笑道︰「這名字倒是極好,是誰給你起的?」
他的目光閃了閃︰「我母親。」
「你母親呢?」
「死了。」他說死的時候,語氣平緩,不見一絲傷心之色,也許是傷心過度,倒也麻木了。
她輕笑︰「你沒有家人了嗎?」
「沒有。」
朱雀指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老嫗道︰「這老嫗和你認識嗎?」
他搖了搖頭︰「不認識。」
她好奇問道︰「那你為何悲切難過呢?」
陸游冷笑︰「我只恨自己無能,不能幫她報仇。」
朱雀忍不住笑道︰「如果你有本事的話,你想怎麼報仇?」
「以牙還牙。」陸游冷聲道。
朱雀被逗樂了︰「你可知道你想要報仇的是官差,而不是尋常人,你若殺了他,等于是和官府作對,到時候定然會性命不保。」
陸游眉目不動的說道︰「朗朗乾坤,自有正義在。」
朱雀拉住了雲煥的衣袖,笑道︰「雲煥,他想報仇,你說怎麼辦可好?」
「你看樣子很喜歡他?」雲煥也注意起這位少年,眉目間不見卑賤之色,倒是個可栽培之人。
很顯然,朱雀和雲煥想到了一起︰「我看他根骨奇佳,好好雕琢,日後定成大器。」
雲煥含笑看著她︰「你看人向來不會錯,你若喜歡,帶走便可。」
她看向瑟瑟發抖的官差,不是很感興趣的問道︰「這官差怎麼處置?」
「死。」雲煥話語依舊溫柔,但是眉目間已有嗜血之意。
官差听了雲煥這話,頓時眼前一黑,直接昏死了過去。
朱雀露出溫淡的笑容,沉默了一會,對著陸游忽然說道︰「你可願意跟我走?」
陸游薄薄的雙唇給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願意。」
她俏眸微轉,「為何?」
「將軍府五小姐風華絕代,十二歲狀元袍加身,十三歲諸葛之名威震天下,我只跟有真才實學之人。」陸游月兌口說道,依然是一副水波不驚的樣子。
「這少年倒是很狂妄。」朱雀忍不住對雲煥笑道。
雲煥道︰「不是很像你嗎?」
朱雀一愣,雲煥不說不覺得,他一說她還真是覺得這陸游很像她的性子。
朱雀淡淡的笑容,轉而變得清揚,眸光凝向陸游道︰「若你真是一塊好玉,我定會許你聲名顯赫,一世尊華。」
陸游靜靜的看著她,隱含質疑。這也難怪,朱雀這話說的也太大了,如果這話是太子說的倒也罷了,可偏偏是一個少女說的,就難免不令人生疑了,但是那一刻,他卻已經決定信了她。
然後,他看到了朱雀向他伸出的手,修長干淨,不像自己的那般骯髒不堪,他遲疑著不敢輕易褻瀆了這片美好。
朱雀已經率先拉起了他,站起身體的那一刻,他听到她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能不跪還是不跪的好。」
他心思一陣顫動,呆呆的看著她。
那一刻,陸游知道,他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