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鈴聲響起來了,張晚成立即關閉車床,腋下夾著花白的搪瓷碗,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跑到水槽前,洗滌起他那雙黑油油的手。
「快點!快點!」身後有人抓著一把洗衣粉催促著他。
「好了好了。」張晚成提著濕漉漉的手,擠出人群,跑向食堂。
盡管張晚成的速度很快,但食堂里已經有不少人了,一片嘈雜,還不時有人用勺子敲擊飯碗,發出煩躁的 聲,六個窗口前都有三四個人擠在一起。
張晚成搶隊,是為了能買到價兼物美的飯菜。搶隊的人,家庭條件較差的,都是沖著相對便宜的菜而來,大眾所最喜歡的菜,銷得最快,稍來遲一點就買完了。
張晚成給自己的中餐定了一個標準,就是每餐至多五元,如果超過五元,明天就得想法減下來。
在快要輪到張晚成的時候,突然冒出了三個青工,二話不說就要把他擠出去了。
張晚成本能地用力抵抗,站在原處,身子象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擠在最前面的一個胖子,是裝配車間的,在全廠是公認的大力士,其他二個也是身材壯實之輩,一個光頭,一個平板頭,都是滿臉橫肉,他們號稱「三人組合」,打遍天下無敵手,許多人都要讓他們三分。
胖子受到了張晚成的阻力,暗地里「咦」了一聲,心想,自己明明用了力,怎麼似石沉大海,一點都沒動靜。他懷疑一定是昨夜玩妞玩虛月兌了。但這失面子的事,胖子不敢聲張。
「媽-的!」光頭見張晚成沒有要讓的意思,罵了他一句,圍著張晚成,一個個橫眉怒目地瞪著他。
但這股阻力立即就消失了,張晚成站在他們面前,就象是小貓對著馬匹那般弱小,瞬間恢復了原狀。
胖子有點得意洋洋,三人組合擠在張晚成面前,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只听「砰」一聲,張晚成的碗砸在地上,三人組合爆發出一陣狂妄的笑聲。
張晚成默默地撿起碗,繼續忍著。
這三人組合笑哈哈地走了,張晚成象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把碗伸進窗口里。
張晚成今天買的菜是一份紅燒冬瓜,外加番茄蛋花湯,共花了四元不到。他端著菜,找了一個角落上的座位,低著頭,就狼吞虎食地吃了起來。很快,他的鄰桌陸續地坐了些人。
這是一種長條子的餐桌,為了節省地方,餐桌之間挨得很近。
「晚成,」有人端著飯碗,走到他的對面,把一塊肉塞在了張晚成的碗里。
張晚成抬起頭,見是他的同組搭檔王華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華僑,謝謝。」
這時,張晚成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在他視線里,出現了一個亭亭玉立的身影。
王華僑順著張晚成的視線看過去,發現走過來的是張晚成的同學,二金工年輕的統計員吳莉莉,也是著名的廠花。
「臭蟲也叮著來了。」王華僑朝吳莉莉身旁一個小伙子瞥了一眼,輕聲地補了一句。
被叫做臭蟲的叫陳寸默,是廠里公司辦的科員。
「啊呀,張晚成,你也太節省了,就這麼點菜,嵌嵌牙縫也不夠。來來來,一起吃。」陳寸默經過張晚成身旁時,用鄙視的目光看著張晚成的碗,語調夸大,分明又是在寒磣張晚成。
「謝謝。」張晚成憨厚地笑。
但一旁的王華僑騰地跳了起來,開口大罵,「什麼東西……」卻被張晚成按住了。
「華僑,你別猖狂,總有你倒霉的日子。」陳寸默瞪著王華僑。
王華僑還想沖上去,被張晚成緊緊地攔住了。
「還是晚成識時務。」陳寸默哼著鼻子,趾高氣揚地走開了。
「晚成,這種人欺軟怕硬的,怕他什麼?」王華僑重新坐回來,不滿地看著張晚成。
張晚成是王華僑的鐵哥們,二人在同一班組里干活,也是生活中的搭檔。
在同事的眼里,張晚成除了會鑽研車工技術,其他的似乎一無是處。張晚成進廠二年來,一直跟著王華僑。
所以名義上王華僑是他的師傅,但事實上車工技術徒弟反超師傅,王華僑因為性子直爽,便定以兄弟相稱,所以很少有人把他們當師徒關系。
在賺工時上,王華僑佔盡了便宜,基本上所有難的活兒都是張晚成搶了去,而張晚成從來不計較多做的工時。
王華僑是粗人,動作沒張晚成利索,為了跟上張晚成的節奏,常常在張晚成食堂排隊搶位置的時候,他才關床子歇手。
所以如果好友有難事,他願意兩肋插刀,來護著張晚成。
那邊陳寸默就跟吳莉莉坐在一起。不一會兒,陳寸默卻掏出了一只嶄新的隻果手機,不知在跟誰打著電話,聲音很大,「……好的,505,明州大酒店,我一定帶她來。」
下班後,張晚成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出了廠門。
剛出廠門,後面就響起了喇叭聲,張晚成立即讓到路邊。
「阿迪達斯假得太離譜了,你最好去買張彩票。」陳寸默開著索納塔小車,腦袋伸出車窗,盯著他的衣服,輕蔑地說。
張晚成發現里面坐著的人分明是吳莉莉,便裝作沒看見,自顧自騎著車。
在離家還有一半路的時候,經過一家兼賣雜志的彩票店,只見里面人頭簇擁,想到自己早上做的一個夢,夢見自己竟中了獎。肯定是因為窮怕了,做夢都想發財。
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彩票,不知道如何買,但想到這個夢,就鬼使神差地把自行車停在了彩票店門口。
他的零錢只有二元。剩下的口袋里,還有一張一百元,一張五十元,這是他身上的全部家當。他默默地排著隊,一邊觀察著人家是如何買。
只見有的人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數字,有的人則說,「機選吧。」
「要幾倍?」打彩票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二十來歲,長得很漂亮,難怪生意這麼好?
「一倍,五注。」前面一個打工仔樣子的小伙子,緊緊地捏著發舊的二十元紙幣,仿佛跟攥著五百萬一樣。
「現在獎池里有十億,買太少了,你看人家都買二倍,一百倍呢。」營業員口齒伶俐,生意也真會拉。
「夠了,咱只要能中一倍,就行了。」小伙子樸實地回答。
打票員搖搖頭,給他打好票,找給了他十元。
張晚成听說獎池里有十億,捏了捏口袋里的那張五十元頭,咽了咽口水。女乃女乃的,有這麼多哇,要是能分十分之一,也有一個億。
前面有人買五注十元的,但更多的竟然是一百元,也有二百元的,有一人買了一千元。顯然是因為獎池里的獎金創歷史記錄,部分彩民有點失去理智了。
這時輪到他前面的一個年輕人,估計是老彩民了,他先是自己選號,十倍,打了一百元,然後再機選五注,又是十倍一百元,共二百元。
這時,張晚成感到自己一個本地人,只二元投一注,實在有點拿不出手。
正想著,美麗的營業員微笑地看著張晚成,「你呢?」
「我?」張晚成尷尬地一笑,他對彩票太陌生了,一個人置于陌生的環境,自然會有點緊張,「我還真沒想好。」
「獎池這麼多,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大家都倍投的。」美女瞅著張晚成,看出他是菜鳥級別,便誘惑地說,「機選,嗯,人的好運就在一念之間。」
張晚成突然想到了昨天做的一個夢,不覺道,「先打一注吧,」張晚成將那張五十元的面額,捏在了手心中。
「噢,這一注能打二十五倍,」眼尖的營業員盯著張晚成手中的錢,目光一亮,已經按下了25,手指提在確認鍵上,只消張晚成點頭,她就能按下去,就象子彈上了膛。
「快點!我有事,還要趕時間。」後面有人手里捏著百元大鈔,開始不耐煩了,「年輕人,就全打上吧。」
這時不知是誰踫撞了一下,營業員的手指竟神使鬼差地踫到了確認鍵,啪一聲,打票機就吱吱吱地吐出了彩票。
「這……」營業員傻眼了。打錯彩票,如果顧客不認可,營業員自認倒霉,只能自己掏腰包買下來。
周圍的一些老彩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的輕輕地「啊」了一聲,表示可惜,有的伸長脖子來看看這是什麼號碼,還有的湊熱鬧,不知出了什麼事。
「01,02,03,06,09,33+01」有視力好的彩民讀出了這組號碼。
只有張晚成一人蒙在鼓里,不清楚彩票吐出的是什麼。
「我分析了,這麼偏的號碼,這期出不來。」一個鐵桿彩民鐵板釘釘地說。
「這個號碼確實不怎麼樣,不過中個小獎還是有的。」另一個老彩民也應和著。
「也難說,怪號有時劍走偏鋒,說不定中大獎哩。」
「那麼你買下來好了……」後面一個人頂了一句。
前面說話的人不言語了。
「快點!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我說過,我有事。」後面有人急催。
周圍一些人議論起來,總之都不看好這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