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倉瞪著眼張著嘴,渾身顫顫著不知如何是好。爬在滿倉背上的早來過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炳中扔掉耪钁抱起早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怕啥,打死活該,和它主兒家一個**樣兒,淨干些操蛋事兒。」
不想那放牛的早飛也似地叫來了世喜,炳中說話時世喜剛從坡下露頭,剛才的言語听了個一清二楚,一邊擺開打架的架勢,一邊吼叫著向王炳中走了過來︰「才剛剛兒屙唚的啥?再放一遍俺听听,倒看看放大屁能不能使死人!」
炳中放下兒子,不緊不慢地又抄起那把耪钁,笑眯眯地指著躺在地下的牛,對世喜說︰「你和它煮到鍋里一個味兒,今兒個一塊兒拾掇了算了!」
趙世喜登時站住,一對小眼楮看看地上渾身打顫的牛,又看看人高馬大的炳中,兩只瘦削的肩膀向上聳了幾聳,心里早已涼了半截,哆哆嗦嗦地指著炳中︰「好漢還不給牛治氣呢,你——你,打狗還看主人面兒呢!你——楊老歪的隊伍,——俺找恁(當地口語,舌中貼上齶再按「en」發出的那個音,你、你的或你們的意思)爹。」跺了跺腳扭走了。
那牛哆嗦了一陣子後,竟「哞——」地叫了一聲,哆哆嗦嗦站起來後又撲通一聲摔倒,反復了幾次後,才晃晃蕩蕩地立穩了,又過了一會兒,醉酒一般地梗著脖子,竟趔趔趄趄地走了。滿倉這才出了一口長氣︰「這牲口——就是壯,比人壯,七條命呢,——真壯!真壯!」
後來世喜到底找了炳中的父親王維貴,扛走了半布袋棉籽餅子。
不想石堰下邊的趙世喜又被他撞見,同樣干著花斑牛一樣的不順眼勾當,心中就深恨不已,忽然有一種踫上個劁豬騸蛋的強烈渴望︰手里招搖的紅布條往腰間一掖,一雙大腳死死地踏著那個絕望地干嚎的畜生,明晃晃的小彎刀日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寒光,輕輕一揮,兩個白生生的東西就擠了出來,再一揮,白東西就不見了,——世上就多了一個安穩終生的生靈。
當他的那個想法和藍天上的白雲一起飛走之後,就開始惱恨自己大清早撞見了不吉利的霉事,他思謀著,得先破破再說,于是在那塊大石頭後邊解開腰帶撒了一泡尿,系上褲帶後,抓了一大把濕漉漉的泥向堰下扔去。不曾想在他尿的時候,嘩啦啦的響聲早被下邊的兩個听見,扔下尿泥的時候,世喜早拉著那個「紅絲綢」兔子一樣地跑了,炳中只看見了兩個搖搖擺擺的。
炳中一邊拍打著手上的尿泥,一邊往回走,紅綢女子唱的那個蕩魂銷骨的韻律竟然在心頭久久不散,雖然沒有仔細地看那個「紅絲綢」,他甚至能通過那穿胸透肺的歌聲想象出那女子的俊美模樣,心中忽然升起對趙世喜的許多嫉妒來,想起在花斑牛頭上的那個頗為瀟灑的一擊,他整個的身心就似乎有些亢奮,趙世喜撅著奔跑的樣子,使他想起來有些好笑。他想趙世喜肯定看清了自己,那女子說不定也看到了他撒尿的雄姿,心里不免得意洋洋起來,隨著涌向心頭的歡快,他下定決心晚上要到西屋睡。
炳中為了抄近道,便從靜巒寺後邊經過,兩個小尼僧從寺院的地里一人割了一籃的青菜,低著頭快步地向廟中去,看來她們要準備一日一食的齋飯。看著快步而去的兩個尼僧,炳中忍不住大吼一聲,並且興味十足地將那個檀木拐杖在頭頂呼呼生風地掄了幾圈,臨拐寺院的紅石牆角時,他看到一個小尼僧斜著臉沖他這邊啐了好幾口。
不知不覺便來到村西一個叫野寨的地方,一塊一塊蒼黃的土地,三三兩兩的人們穿梭如織般地忙碌著。這里有他的地,自從去年買下一塊後,在野寨這個地方,他家的地已連成一片,遠處兩個人正在耩地,他一眼先認出了自家的青花騾子,那是前年那匹大紅鬃馬生的,十足的馬騾。
騾子是馬和驢的雜交品種,母馬和公驢雜交繁育的後代叫馬騾,一般個頭大力氣足,母驢和公馬雜交的後代是驢騾,多數個頭較小,力氣比驢大而比馬小。騾子和騾子無論如何折騰是再不能生養的,大坡地人在嘲諷某些無用的東西時總愛說︰騍騾子——擺設。
王炳中看著自己的青花騾子,一種自豪便在心中油然而生︰他家和趙世喜家一樣的馬騾,自己家的卻比趙家的那頭騾子整整高出一頭來,真是天曉得!那趙家的馬騾怎樣變成了驢騾!
林滿倉扶著耬,和他幫耬的是臨時的短工。滿倉不時吆喝著牲口和牽牲口的短工︰「唷吁——逮逮。」「唷吁」是叫牲口,「逮逮」是說短工,合起來的意思是︰向左走點兒,拉緊籠頭。
三條腿的耬隨著滿倉的吆喝和左右擺動,咕哩咕咚地向前涌動,耬鏵劃出三條不深不淺的土溝,耬腿上緊挨耬鏵的三個漏口便隨著搖晃將籽種均勻地撒入溝內,用麻繩拴在兩條耬腿上的沉甸甸的潑拉棒,跳舞一般地上下跳躍著,跳躍的過程中,將耬鏵拌起的坷垃打碎,再將耬鏵和劃到溝外的土重新添回溝內蓋住籽種。
「喔哈——推著點兒」,滿倉又在發著口令,這次卻正相反,意思是︰向右來點兒,推住騾子頭往右走著點兒,已經向左偏了。
林滿倉是一個種地好手,如有一個好牽墑的,耩出的地不僅均勻,而且那壟背和壟溝筆直如一條條長線。他的確是個犁、耬、耙、耩、放滾揚場,凡農活都拿得出手的莊稼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