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琴進了屋子,炳中隨後也跟了進來,說︰「才剛剛兒干啥去了?」月琴說︰「看戲了。」「到哪兒看戲了,看啥戲去了?俺在台下咋找不到你,唱戲去了吧?」「俺去方便了一下,唱啥戲,疑神疑鬼的。」炳中上下打量著月琴︰「沒唱戲?咋打臉子了?——眼泡兒恁紅,方便了?這一腿啥,滿腿鬼圪針!找了個啥對了卯眼的地方兒?也不怕扎了拉了缸?」月琴低頭一看,知道是在樹林里弄的,便說︰「反正也沒做啥見不得人的事兒,你愛咋說咋說,愛咋想咋想,在恁王家,你要逮住俺做了丟人現眼的事兒,隨你把骨頭打折。」說完便去抻炕,一副要睡覺的樣子,炳中一回頭就往外走,好象想起什麼似的又停住腳步,扭回頭說︰「行!俺記住了,俺還就待見貞婦烈女,好歹你就是一個!就怕啥時候兒日惑了,清清格格屙了一炕!——俺可給你說,這屙出來的東西兒,可不好塞回去,吃下去能噎死人!」
第二天前晌,月琴看林先生來到學堂,就找了個借口上前搭訕,說︰「林先生來了?咋不听鑼鼓兒響,戲走了?」林先生說︰「你不知道?夜隔兒黃夜就走了。」林先生後來便和月琴說了妻佷小魁掉下地堰的事︰「誰知道咋了,黑天瞎火的,一下兒掉下去,腿折了。」月琴一驚︰「折了?」林先生說︰「那還有假,剛接上,人還在俺家躺著呢,問他咋掉下去了,只說暈暈乎乎的不知咋回事兒就走到了地堰邊兒,頭一暈就下去了,——年輕輕兒的,真遇見鬼了?俺家里的正找了個筮婆兒燒呢,也甭管使啥法兒,這拐了就行。哎!忘了——」林先生還要說,月琴忙接過話茬︰「好好兒弄些吃的,還年輕,長得快。」月琴見滿倉正在南牆根坐著接斷了的套股兒,便低聲對林先生說︰「那個東西兒,俺有空兒到您家去拿,誰也給誰看,也給誰提,咱都是苦命人,您照應著點兒。」林先生一聲沒吭,便進了學堂。
整整一天,月琴立不安坐不穩,她暗地埋怨自己不該叫小魁從地堰往上爬,一來路徑不熟,二來黑燈瞎火,人又受了罪,又跟不上了戲班。炳中一天里在兩個院子來回轉悠,她很想去林先生家看看去,又怕炳中起了疑心,就心不在焉地熬過了一天。
第二天,廷妮兒和滿倉要去碾米的時候,月琴終于找了個借口,說︰「閑著也是閑著,給恁倆幫個忙去。」然後和兩個人相跟著一塊出了門。走到林先生學堂門口,悄悄給林先生說︰「你中間兒回去走走。」
碾出來一些米之後,月琴找個口袋往里舀了十多升,給滿倉和廷妮兒說︰「俺娘家有個人來了咱村兒,俺想給捎去點兒,回去了恁倆吭聲兒,俺不愛听老大那邊兒說三道四。——要行,俺就拿點兒,不行,也就算了。」廷妮兒點點頭,滿倉接住說︰「啥不行,反正都是恁家的東西兒,撒鹽撒到醬罐兒里了,又沒扔到別處兒。」
月琴背了那半袋米,便一徑來到林先生家,小魁在炕上躺著,林太太坐在火台上看著火上的藥鍋子。小魁傷了小腿,藍布條纏著三四塊木板在上面裹著。林先生坐在炕頭兒的草片兒上,端了碗水在吸溜吸溜地喝。
兩口子讓月琴坐下後,卻無論如何也不要那半袋米,林先生說︰「這非親非故的,咋能要你的東西兒,無功受祿,寢食不安,寢食不安!」月琴每听到林先生那些文縐縐的話,每次都覺好笑,便說︰「又不是給你,俺是來看小魁,俺倆原先在一塊兒干繭兒(干繭兒︰工作或做活的意思),听說了,還不該來看看,不是啥值錢貴寶,也嫌少。只是還要恁倆操心照顧他。」
小坐了一會兒後,月琴就知道了昨天的事︰戲班的人還沒走到要唱戲的地方,半路就叫一伙日本鬼子和警備隊給截了,叮叮 地打了一陣子,接應的八路軍死了三個,戲班里的人死了十二個,班里能唱的眼下只剩了兩個,其余的人也都走散了。
林先生說︰「看看是不是?正是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安知非福。——戲上來的人剛走一會兒……。」說著下了炕,從櫃櫥里拿出月琴的那個包,說︰「按理兒,俺不該說,可看著了,不說又不合適。這聖人曰︰君子行乎于道,止乎于禮,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動,非禮勿行。德不孤,必有鄰。狂亂之事萬不可為!」月琴一听,字字如雷轟頂。自己原沒有做什麼事,卻被林先生給想入非非了,竟鼻子一酸,撲通一聲給林先生跪在地下,說︰「您千萬這的說,俺死都沒處兒死去,俺要是做了啥傷天害理的事兒,過不了年,雷就劈死俺。」林先生趕忙去拉,月琴竟不起來︰「俺跟小魁有神鬼作證,清清白白。」林太太也上前去拉,一邊說林先生︰「你念書念昏了頭,整天說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這閨女小子去一團兒耍會兒,就非要有啥事兒了?那不是雞子狗兒,那是人!你一天叫蛇咬十年怕井繩,整天神鬼兮兮個啥,閨女,起來!啥大不了的事兒!俺老頭兒也就那嘴,就當他放了個羅圈兒屁,光響不臭!」
月琴從林先生家出來,滿倉和廷妮兒剛好碾完米,三個人一齊往回走,剛卸下牲口,牛文英便顫微微地走了來,說︰「這二百多斤谷子,就碾了恁點兒米?」滿倉說︰「谷子不飽,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