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姐婚後不到一年就生了兒子汪小小,小小一副笑嘻嘻的憨態,一副彌勒佛般的慈眉善目,汪文兩家的好運氣也似乎隨著小小的到來而日漸升騰起來。先是文外委的娘舅官復原職,就連原來不甚在乎功名的外委的大哥,也在皇城里的宗人府謀了個主事,文外委不僅官復原職,半年功夫不到竟又提拔為佐領,五品變成了四品,汪程子那解元的名頭也派上了用場,先是在應天府給謀了個八品千總的職位,在文大人升任佐領不久,他便一順百順地升任為把總。
汪程子升任把總之後,一家人其樂陶陶之境況可想而知,但那把總的薪俸卻沒有多少,年俸銀不足十三兩,薪銀不足二十四兩,加上養廉銀七十兩,總共也不足百余兩,蔬菜燭炭和燈紅紙張的補銀,五品以上的官員也才有。
這百余兩的銀子收入,在開始的日子里對汪家來說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對尋常的百姓家雖算不上太豪富,也是個殷實豐滿的小康之家。無奈文小姐是隆冬天氣里生在暖房里的一株嬌女敕的苗,盡管是一朵名貴的花,但養護的成本實在太高,旱不得又澇不得,更經不起丁點兒的日曬和霜打。普通的莊戶婦女天寒地凍時將手揣在袖口里,或干脆搓一搓用手吹口氣,還能不放下手中的活,文小姐卻要裘皮貂領護身且再懷抱一個香火爐;百姓人家的孩子玩著尿泥便也稀里糊涂地增骨長肉,文小小則需要一個念過新學堂的養護;一般人圪蹴在路邊也能吃下一頓飯,文小姐卻不在黃花梨的桌子上飲不了茶!
程大寶駝了彎曲的背,一只手勤快地翻著油炸蔥花大餅,萬里紅起早貪黑,一碗一碗地磨著豆腐腦,卻也如一盞昏黃的油燈去溫熱山大的冰坨,——有也枉然無也枉然。
和汪程子平起平坐的文武百官,一個個靠山吃山近水吃水,神仙般的日子燦爛如陽春的花朵。俗語說「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當時在清廷的軍隊里,吃空餉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偶遇幾個核查之人,也不過是自己的口袋癟了些,想尋些零用錢花,——那原本都是朝廷的銀子,上面又沒有刻著誰人的姓名,大家都用一點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最後核查的高興,被核查的也高興,大家過後呵呵一笑仍是朋友,——不過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汪程子楞是不干,更為迂腐的是,他還不許下屬做,苦了自身,苦了妻子,苦了部署,又得罪了同僚。
文千秀小姐多次循循善誘軟硬兼施,無奈汪程子王八吃秤砣一般的鐵石心腸,唯一的理由就是「想晚上睡個踏實覺」,氣得文小姐用手戳了程子的鼻子直罵︰「滿腦袋豆腐腦兒,一身的蔥花兒餅!」
一日,一個陌生的河南人來到萬里紅的豆腐腦小店,在一家人的詫異和惶恐之中,他帶來了汪天成的消息。
汪天成的那伙捻子在山東殺了清將僧格林沁後,仍然是在山東和清兵及淮軍打了最後一次惡仗。也許是天意的安排,滂沱大雨下了三日三夜,汪天成的那伙捻子全是騎兵,原來計劃得天衣無縫,無奈這連綿的大雨浸泡得到處松軟一片,那馬匹一腳踏下泥水幾乎貼到肚皮,失去了雙腿的捻子幾乎全軍覆沒。汪天成和少數幾個人跳入黃河才撿回一條性命,最後一路向西奔逃,到達太行山的最南端王莽嶺安頓下來。
王莽嶺本是山西和中原的界山,相傳西漢王莽因追殺劉秀在此安營扎寨。王莽嶺共有大小山峰近百座,個個山頭如斧劈刀砍一般聳入雲霄,大的山峰頂上可以跑馬,小的山峰頂上僅能落鴉,登上峰頂便有一種人在天上俯瞰中原的感覺。山里多數鄉民生生相傳自給自足,對于山外的世界,是「偶有壯俠之士舍命出入」。相傳老子在此煉丹,愚公在些挖山,王莽劉秀在此開戰,那里的的確確是一個安身逃命的絕好場所。立足那蒼茫的大山,便永遠的老天爺為ど自己為二。
汪天成休生養息之後,便想起了萬里紅和未曾謀面的孩子,就派一可靠的嘍輾轉找到了夫子廟。
汪程子想想一家妻小,看看繁華的京城,無論如何不想去做個聚嘯山林的土匪,他給來人吃飽豆腐腦和蔥花餅後,備了些盤纏便打發去了。文千秀對這些並不知情。
那個來到家的人,雖吹皺了萬里紅心頭的一池春水,對程子一家小三口,卻象落入院里樹上的一只鳥,連嘰喳幾下都沒有就又飛走了,如果沒有專門看,輕輕晃動的樹枝以為是刮了一股風。
程子不僅與衙門的事體格格不入,更糟糕的是,他也弄不懂嬌妻的柔情蜜意和風月無邊。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熱兵器就一批批地涌入軍營,程子整日和屬下把那些火槍火炮玩得不亦樂乎,他不僅好身手,而且好槍法。官場上除了那些說話算數的人之外,那些說了也白說的人,起哄一般地都夸程子「真乃天降良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