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听著心煩,拄了拐杖就往外走,世喜一把沒有抓住卻崴了腳脖子,心里就有些急,順手抄起了小板凳就向老拐砸去。老拐腿腳不方便,剛下了屋門的台階沒走多遠,那板凳猛地砸在了拐棍上,老拐缺了膝蓋和一根筋的腿本來就只是個形狀,半個身子的重量全憑了一條拐棍來支撐,經這突如其來的一砸,老拐死死地摔了一跤,爬了幾次也沒有爬起來。也許是摔痛了,他兩手扶著地,扭過身子沖世喜喊︰「你是俺親爹不是?倒也說說,你想砸死俺?咋不早扔到尿盆兒淹死,誰摁著你手來?咋給俺當了爹?你該問俺?俺又不想當你兒子,閻王殿投生轉人的時候兒,閆王爺問誰想給你當兒子,俺舉著手非到恁家報到唻?……」
老拐越說越不像話,世喜走上前就用腳踹,不想老拐早把拐杖模到手里,見父親使腳來踹,就勢拿拐棍一擋,世喜的腳脖子便磕在拐棍上,彈拐拐一般扳著那條拖蹦了幾蹦後,就哎喲喲地嚎叫著坐在地上。
進財剛好進門,看見父親坐在地上哎呦呦地叫,拿手怒氣沖沖地比劃著老拐說︰「老二啥時候兒長本事了?敢動手打爹?那是爹!你打小兒就不好好兒念書,這父為子綱——哎!倫理綱常,這——這——這說不清不行,還反了你——」
老拐翻了翻兩只小眼楮,聳一聳肩,把嘴撇成了一個柿餅︰「這哪兒出來一個好人?這爹打俺俺認了,也下不了死手的,那李寡婦踢在襠里的那一腳,要再準當點兒,可真不好說要到哪一步兒!」似乎李寡婦踢的那一腳忽然又疼痛起來,進財渾身一抖,用手指著老拐說「你……你……你賴皮!……」手指一邊戳指著一邊扭了身,趔趔趄趄地去了。
紅梅要生孩子的時候,土豆兒給送來一個女孩叫二妮兒,二妮兒沒了爹娘,跟哥哥嫂嫂過,實實在在的秀水村人。山里人的孩子自小吃苦,墩墩實實的個子黝黑的臉,雖然只有十四五歲卻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輕重的活都拿得起來,陳鳳嬌擔心閨女,就給了那人家些錢給紅梅買了過來,既當作粗使的佣人又做個伴兒。
紅梅生孩子的那天晚上,天空晴朗朗地掛著半扇月亮,雞子早早地上了架,世喜說趕明兒準是個好天。坐了一會兒就和衣躺了下來,迷迷糊糊中看見楊旗旗笑眯眯地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就坐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就到了里邊的屋子,抱了兩床被子笑眯眯地走了去,世喜猛喊了兩聲,卻怎麼也叫不出聲音來,旗旗回過頭嫣然一笑,留下一個剛從牛角村娶來時一模一樣的嬌羞低眉之後,一回首就不見了。
這時候門子忽然「 ——當」一聲開了,一股冷風吹了進來,世喜猛地驚醒了,心怦怦地跳著,擰亮了床頭的洋油燈,到門外一看,一股大旋風在院子中間翻滾著,黑乎乎的一片直沖到半空,旋風停了不久,二妮兒就踢踢踏踏地跑來說紅梅肚痛得要緊,怕是要生了,得趕緊叫人。
忙忙乎乎地到了後半夜,紅梅生下了一個瘦瘦弱弱的兒子,孩子不睜眼,小貓兒一樣的哭聲。忙活完後,打發了幫忙接生的人,世喜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心中突然想起了那憑空而起的旋風和楊旗旗笑眯眯的臉,他猛地一拍腿,自言自語地說︰「這真有東西兒呢,到里間屋子抱被子,那不是要抱孩子麼?」這樣一想,心中就忽然念出揚旗旗的許多好來,大嘴一撇就嗚嗚地悲傷無限︰「哎呦呦——你——你——,咋想起來回來看看俺……你個東西兒呦……哎?是——也不打個招呼兒,嚇死俺咧……」哭了個頭昏腦脹之後,洗了一把臉。「沒有一絲兒風的天氣,咋平地就攪起一股黑乎乎的旋風?」他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一邊覺得雙腿抽筋脊背發涼,一路小跑著叮呤 當地推開魏老大的小屋門進去了。
老大剛給牲口添了草鑽入被窩兒,見世喜進來就抬起了頭,身子一翻就輕松地爆響了幾個大屁,世喜立在那里不動,老大笑呵呵地,像一個得勝的將軍︰「咋?臭屁不響,響屁不臭,——冷咧,關住門兒里邊兒來。」世喜就把剛才的事兒說了,叫老大到他屋給做個伴兒。
魏老大听了後,向一邊翻了個身說︰「恁自家的事兒該自己辦,俺一個外人摻和個啥,再說了,俺又不是門神,又不能避邪!」
世喜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有些急,說︰「看把你燒的,求著你屙驢糞了——不過,這該屙的時候兒也得屙一泡不是?皇帝還有三分兒急不是?俺屋里有洋煙卷兒,給你開開洋葷。」
老大听說有洋煙卷,就跟了世喜來,世喜從里間屋里拿出一包煙,老大看了看,上面畫著一匹駱駝,抽出一支來點上,一會兒工夫兒就抽得剩下了個煙,就又抽出一支續了上去,世喜看見後,就把放在老大身邊的多半盒煙拿了過去︰「你倒實受,這一根煙能買五個燒餅呢!」老大說︰「還五個燒餅哩,一點勁兒也沒有,還嗆噪子,一股子驢糞蛋兒味兒,哎——,這洋人淨吸這驢糞蛋兒煙?敢是你叫人糊弄了吧。」
這天晚上,老大在世喜那暄乎乎的床上怎麼也睡不著,躺一會兒再起來,抽袋煙後再躺下,躺上一會兒就又起來,渾身刺癢癢地難受。直到雞叫三遍以後,才找了塊磚悄悄墊在褥子下面,枕上去迷糊起來,——或許他也只有枕上那樣的東西才能睡。可是,睡著睡著就夢見自己從裹腳 上滾落下來,暈暈乎乎地摔到一塊草地上。天明起來後竟渾身酸疼,第二天就又回到自己的土坯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