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冷冷清清,只看見梨花酒樓有三三兩兩進出的人,王炳中剛到門口,就听見趙老拐在高聲嚷嚷著︰「你也是大閨女要飯,淨干些想不開的事兒,你那個東西兒閑著也是閑著,死了也是爛了,不就是兩腿一叉的事兒?好漢不吃眼前虧呢,拿了個臭當寶貝,——看看,看看,這可好,叫人連腸子都給掏出來了,丟著個白自己啃吧,再沒人要了。」又听得小蓮罵︰「趙老拐,俄日你娘,拿這些屁話教你妹子兒去,你嘎毬日的欠俄的錢還沒的還哩,你給俄記死了 ,今日七月初七日,俄就是死了也到你家要去,一年不成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看俄——俄——咋收拾——你——老——烏龜」
王炳中近前一看,小蓮腰上纏著厚厚的一層白布,一說話,那紅的血就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老拐伸過頭去,幾乎和小蓮臉對住了臉︰「都到這步兒光景了,還日能個啥?也就月兌了衣裳那點兒本事,恁大爺打今兒起,就是想死你,癢死你,倒貼也不尿你了……哼……」趙老拐也是只顧說話,根本就沒有注意脊梁後面立著的那個人。
王炳中一把揪了老拐的脖子向後提溜了去,正要開口說話,周大中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老天爺!快回去看看吧,出大事兒了!」
王炳中跟了周大中急急忙忙地往家跑,門口站了黑壓壓一片人,剛進大門就看到一片狼籍,會來在廷妮兒懷里撲騰著雙腿哭叫,林先生蹲在七葉樹下低著頭喘粗氣,牛文英在臥室的隔扇邊橫躺著,地下流了一大灘血,早來抱著母親的頭已哭不出聲音來。
原來在王炳中砸死那個日本軍官不久,余下的四五個日本兵就和那個翻譯官到了他家,先在東院挨個房子看了,抽了林先生幾個嘴巴,後來就到了中院。
牛文英怕傷了躲在臥室里的早來,兩手叉了隔扇上的門不讓進去,就叫兩個鬼子兵拿刀戳死了。
鬼子剛到東院的時候,苗香香正和月琴坐著說話,听到東院亂哄哄的喊叫聲後就抱了會來往西院跑,由于害怕,沒走幾步就摔了一跤,月琴開了通向西院的門,接過會來時日本兵就到了院子里,香香喊著月琴快跑就關住西院的門,用身子靠著死活不開。
後來的事也多虧了那張墨梅老鷹美人圖,因吳昌碩在日本極具聲望,培養了大批學生,是日本藝術界頂禮膜拜的大師級人物,王維貴死後,王炳中開始時把那張畫收起來珍藏,或許是為了時刻紀念故去的先人,他忽然有一天心血來潮,就將那張畫替換了原來的中堂,也就是那張畫使王家免了遭受更大的災難。幾個日本兵看見那張畫後就開始搶,幾乎打了起來,最後卷起那張畫架起苗香香走了。
牛文英出殯那天,趙老拐給王炳中送來了信,說苗香香叫日本人扔到了三百台南邊的玉米地里。
香香叫人抬回來後,雙目緊閉臉色青紫,渾身赤條條的一絲不掛,肚子滾圓滾圓的像個打足氣的皮球,香香在日本人的炮樓里待了不到三天,就僅剩下了氣若游絲的一條命。王炳中怕把那些污穢之氣帶到家里不吉利,就把花園里最西北角的小石房給收拾了兩間,把香香安置在了那里。
廷妮兒抱了會來一直守侯著香香,她一直自己埋怨自己︰「哎呦呦——俺那天去山上做啥呦,咋不在家摳死他一個!」
月琴哭哭啼啼地也去看了幾次,香香慘不忍睹的樣子,叫人沒有再看第二眼的決心。香香兩天里昏睡不醒,有些意識後就往牆上撞頭。回來後的第五天,廷妮兒抱了會來找人喂女乃剛走不久,苗香香就在門口外的一棵苦楝樹上上了吊。
不到十天的時間里,王炳中家里兩個鮮活的生命就交給了永恆的黃土。周大中在酒樓的賬上支了一塊銀元葬了小蓮,鬼溝子里又多了一堆不起眼的墳瑩。
那天,幾個日本兵扯了一路哭喊叫罵的香香往東走,村東的李木匠放開那條黑狗,拿了一把明晃晃的斧子大聲喊叫︰「鄉親們哪,老少爺們兒們幫個手啊,不能叫日本鬼子禍害中國人哪……」日本兵抬手一槍打倒了李木匠後慌慌張張地跑了。
魏老大幫著李小旦給李木匠拼湊起一副透著窟窿的薄棺材,可惜他一輩子響當當的一個木匠,卻沒有為自己留下一副象樣的棺木。李木匠下葬時,小桃哭的一句話使在場的每個人都要落淚︰「屈死的爹呀,苦命的小桃,以後有話給誰說呀……」
一個月以後,王家東大院里林先生才正式開了課。每天太陽剛近西山,孩子們就叫嚷著要回家,一個個如同驚弓的小鳥。
又過幾天後,大坡地村的上空,成群的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鳥從東飛到西,又從西飛到東,整日嘰嘰喳喳地尖叫著,半夜散去後,太陽一露頭就又聚攏了來。林先生說︰「這恐怕要出啥大事了。」人們又陷入一片惶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