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 第一0六章 揚眉吐氣

作者 ︰ 張金良

幾天後,傳來一個幾乎令人瘋狂的消息︰日本投降了!

百姓們哭著喊著跳著涌向街頭,燃放的鞭炮嘩啦啦地連成一片,听說三百台附近村的女人在滿街揪打兩個日本兵,人們便就黑壓壓地叫喊著奔了去,炮樓子冒著滾滾濃煙象剛出了大殯,人們鬧嚷嚷地回來後,又聚到了石碾街上,抬來祠堂里的大紅鼓一直敲到天明。

石碾街上,王炳中悲慟欲絕地哭一會兒歇一會兒,再拼盡全力敲一會兒鼓,他沒有想到,他的那一張墨梅老鷹美人圖,竟成了埋藏日本人的最後一張上路符,他深深地痛恨自己,當時竟沒有再殺幾個日本人的勇氣,日本兵在中國犯下的滔天之罪,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一年多的時間里,王炳中不僅經歷了人生的大喜和大悲,而且陷入到深深的迷惑和困頓之中。他猶如大海之中的一芥草蒂,除了隨那洪波的涌起和跌落之外,剩下的就是滿目的蒼茫了。

扛著紅旗的**人來了之後,和災荒年那時一樣開大會搞動員。王炳中想都沒想到,劉狗剩的父親劉大全竟成了農協會的會長,還領了一大幫子人減租減息鬧革命。他尤其看不慣魏老大歡天喜地興高采烈的嘴臉,他娶了三房如花似玉的女人,都沒有那種激情澎湃的感受,而更為扎眼的是,三碾杠都難打出一個屁來的林滿倉,竟也偷偷地去听會,回來後還做賊一般地在暗地里和月琴悄悄嘀咕。減租減息又去掉了他四分之一的租和利,他跟劉大全訂正了好幾回︰日本人在的時候,他其實早就減了租的。劉大全如今屎殼郎變知了——一步登天了,一副牛皮哄哄的樣子,總是左推右推,說新社會人民當家作主,要協會委員全體表決才能算數,他一個人作不了主。

協會開會那天,王炳中有一種被當猴耍了一樣的感覺。滿屋子黑壓壓一片人,有蹲著的坐著的,也有圪蹴著的靠著的,一個個興奮活躍而表情怪異。他特意換了一身印了壽字圖的咖啡色長袍,戴了一頂白呢子禮帽,拿拿捏捏的一幅氣宇軒昂、大度非凡的達貴形象。

他站在人群中間,頗有些動感情︰「鄉親們,日本人在那會兒,俺大太太就按減二分半的租放了地的,俺王炳中不是一個摳摳縮縮的人,這地租是早減了的……」四周鬧嚷嚷的就有些亂。「大災荒俺也是捐了糧放了粥的……」台下有人大聲地打著呵欠,吵吵嚷嚷地將王炳中的聲音淹沒。他準備好的聲情並茂的講演,最後連自己也沒有了再說下去的心情。

劉大全抹了一把鼻子走上台後,下面立即靜悄悄地鴉雀無聲。王炳中真真正正地感覺到,在那個狂亂的氛圍里,他至多是一個湊戲份子翻跟斗的花臉,除了博得一片哄笑之外,別無其他用途。

過了一些日子,忽然又來了幾個扛著青天白日旗的人,把劉大全打了個皮開肉綻躺在炕上不能動彈。這些人連民國的法幣都不要,專要金條銀洋。王炳中忽然有了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他把林先生和滿倉叫了來,不無恓惶地感慨,世上這兩種人惹不起︰一種是笑嘻嘻叫你自願把東西送出去的人,一種就是要東西要命叫你挑的人。

正如王炳中所料,晴天白日好似秋來的蚊子,「八月十五腫了嘴,九月十五就挺了腿」,在腫嘴到挺腿之間,最是饑餓難耐且劇毒百倍的,——臨死總是要搗弄個腸滿肚圓,要不死都閉不上眼。

縣黨部的幾個官員拿了王炳中的真金白銀之後,就再不提反,共產和保家衛民的事,不知誰家放了兩掛迎接解放軍大部隊到來的鞭炮,有或沒有地扯開嗓子吼叫了幾聲後,那幾個人如秋來的寒蟬一般就消聲匿跡了。大坡地的人才知道,**的農民協會不是重新站起來,而是壓根就一直沒有倒下去!

王炳中參加了一次農民協會後,一種不祥的陰雲就一直籠罩在心頭。那一張張活力四射的面孔,似乎都暗藏著一股不可抵擋的千鉤之勢。劉大全似乎有著一副打不斷的骨頭,自能拄起拐杖爬起炕的時候起,就又開始滿街轉悠起來,北圪台兒上仍是一副皮包骨的人群,仿佛一夜之間都翻了身,揚眉吐氣的感覺,猶如頭頂的陽光一般燦爛,革命的樣子究竟是紅是白、是圓是方,連林先生這樣有文化的人也不甚了然,但卻成了一個個莊稼主兒眉飛色舞地每談必及的榮光話題。最糟糕的是,王炳中的二太太雷月琴,也展現了前所未有的榮光煥發和神采奕奕,大步跑小步顛,摁都摁不住地匯入到那個扛紅旗的熱流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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