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城高達八丈的城牆變得逐漸清晰起來,直到最後城門上方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長治久安」映入眼簾,載著衛國公主的車隊緩緩馳入城內,城牆上金色的旗幟在連綿不斷的號角聲中迎風招展。
長治原名長安,前朝武皇帝自覺寄希望于長安到不如著力于長治,隨將長安改名為長治,希望後世子孫明白長治方能長安。也是因為這個武皇帝,讓這座矗立于四方原之上的帝都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改頭換面,不但城市的面積擴大了幾倍,就連城牆也由原來的五丈五尺變成了現在的八丈之高,預示著整個八千里中洲盡在長治。
連綿不絕的號角聲中,安成業騎在馬上隨著承載安寧公主的玄紅色車輦穿過長治高大的城門,進入了這個繁華陌生的城市。早在離開秋葉城的第二天,他就和夏冕將軍走出車輦換乘戰馬走在了隊伍之首。
在這之前安成業從未騎過馬,如果不是夏冕的鼓勵和幫助,他甚至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學不會騎馬,因為在第一次嘗試時他就從馬背上狠狠地摔了下來,惹的掀起簾子向外看的牡丹一陣陣的笑。
一想到牡丹,安成業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在波動,隨著隊伍一步步走入長治,心中的這種波動就愈發明顯。起初他不明白這個認識沒多久,還經常欺負自己的的女孩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可以與自己產生共鳴,但隨著時間慢慢的推移,直到隊伍真正的進入長治城的這一瞬間,他才明白了過來,在隊伍進入長治的這一刻,在中州八千里的土地上,又多了一個孤兒,牡丹將和自己一樣成為孤兒,一個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個是有父有母的孤兒。
「木頭!」正在安成業可憐牡丹即將到來的境遇時,牡丹掀起了布簾。在前往長治的兩個月里,相比自己的父親,牡丹似乎更願意接近相仿年紀的安成業,雖然在每一次高呼木頭之後,她都是非打即罵。
安成業勒住馬頭,身子後仰將韁繩微微提起,胯下的戰馬隨著提起的韁繩,腳步像起舞一樣輕巧的向後退卻,直到後面的牡丹的車輦趕上來才停下。這種只有馬術嫻熟的騎兵才能做出來的動作,安成業只用了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就和他學會騎馬的時間一樣長,而他每一次操控戰馬走出這樣的步伐,都能引來牡丹的笑聲,這也是兩人之間唯一不橫眉冷對的交流方式。有一次牡丹看著眼花繚亂的步伐輕巧的像雲一樣來了興致,便給起名為「穿雲步」,還旁征博引說出了一大堆解釋,文采之好讓活了半輩子的夏冕都不禁拍案叫絕。
「臭顯擺!」牡丹從趕上來的車輦里探出了頭,「木頭,你說這長治城好麼?」
「好!」安成業點點頭,「繁華!」
安成業不愛說話在護送牡丹的隊伍中人盡皆知,唯獨能和牡丹還能說上三五句,牡丹也一樣,除了安成業之外她似乎不想和其他人說話,不過牡丹並不喜歡沉默寡言的人,她想有個能有和自己說不完話的人一直陪著自己。
「好?比秋葉城還好嗎?你知道這里的秋天會有紅葉?」
「我,不知道。」安成業低下了頭。長治已經到了秋天,有沒有紅葉看一眼便知,可牡丹偏要這樣問。他不知道長治城秋天會不會像秋葉城那樣飄滿落葉,可他卻知道牡丹為什麼這樣問。
「真是個木頭。」出乎意料,牡丹沒有對他大呼小叫,輕輕說了一句便把頭縮回了車輦里。安成業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只是望著放下的布簾出神。
急促的馬蹄聲將安成業的視線拉了過去,沿著長治城的青石大道飛快馳來一隊人馬,馬上的人股不靠鞍,急切異常,馬後小跑手持華蓋的人,把巨大的華蓋扯的東倒西歪。
「可是護送安寧公主殿下的衛國驃騎將軍夏冕?」為首的人來不及將馬停好,變成從馬上滾落在地。
「正是!」夏冕作揖。
「養心殿執禮內監!」來人聲音尖銳,聲音暴露了他的太監身份。
「下使參見——」夏冕從馬上下來。
「免了!」太監一擺手,「三日之前吾皇就接到了安寧公主將要抵達長治的消息,按理本該派我出城十里去迎的,可吾皇日理萬機,一時間竟然忘了此事,所以還請將軍回到衛國後向衛王說明,否則到顯的皇家怠慢了諸王。」
「不敢,不敢!吾皇日理萬機乃百姓之福,安寧公主怎敢與天下蒼生相比?公公陪同吾皇憂國憂民,還分心體恤臣下,乃吾輩臣子之楷模!」雖然不怎麼喜歡和這些陰陽怪氣的人打交道,但夏冕還是將一頂高帽子送了過去。
「夏將軍果然是明理之人,不愧為中州第一名將夏承老將軍的公子。」太監接住了夏冕送來的高帽子,樂得臉上開了花。「請夏將軍陪同安寧公主隨我來,吾皇正在大殿等候。」執禮太監重新上馬,帶著一行人朝內城走去。
安成業說的不錯,長治的繁華是中州任何一座城市所不能比擬的。帝都長治位于八千里中州正中央的四方原之上,貫通南北的滄浪河從長治城下流過,歷經數朝修繕的八條馳道通向中州的八個方向,優越的地理位置讓這里聚集了來自中州各地的商旅,他們為長治帶來了奇珍異寶,也帶來了超越任何地方的繁榮。
因為地處中州的正中,長治所在的整個四方原秉承南北,氣候溫潤綿長,養人同時也養物,田里的莊稼一年兩熟,秋收後堆滿了皇家的糧倉,余下的拿到遙遠的南方休國去賣,為長治的百姓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長治之側,四方原的邊緣有一座綿延數十里的鈞吾山,山上盛產鐵石,加上日夜不息的滄浪水,兩百里平坦的農田,讓長治城的百姓即便是在魔族作亂最艱難的時候,也比其他地方的人活的更容易。
長治城內的繁華讓安成業目瞪口呆,在衛都時他以為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就是秋葉城了,可當他看到長治城內川流不息的人群,听到嘈雜紛亂的叫賣聲時,才知道原來天下之最當屬長治。牡丹也被沿街的叫賣聲引的再次掀起了簾子探出腦袋向外張望,那雙原本失去了靈氣的眼楮也慢慢便的活泛了起來。
隊伍走的很快,讓幾乎沒見過世面的安成業和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牡丹對街道兩邊的景物應接不暇,並很快的拋到了腦後。慢慢地喧鬧的聲音變小了,直至最後完全消失,隊伍走入了長治權力的最中心禁城之內。在隊伍短暫的停下並在此啟動後,安成業跟著隊伍中其他步卒走進了別院,而牡丹則與夏冕跟在執禮太監的身後去面見當今皇帝。
單從房檐上金黃色的瓦片來看,臨時安排衛人的別院比秋葉城夏氏的府邸精美了不知多少,而精細的晚飯也讓安成業不知該如何下咽。當用過晚飯,勞頓的車馬都安置妥當後,這座院落突然安靜了下來,安靜的讓人感覺似乎不在人間而是在天上一般。
勞累了一天的軍士、丫鬟、老媽子早早的進入了睡眠,而坐等牡丹和夏冕回來的安成業則睡意全無。他推開門,悄悄的走了出去,院子里幾顆他不認識的樹的靜靜立在一旁。皎潔的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和院子里樹的影子混在了一起。那些護送牡丹來到長治的衛人如今正在酣眠,沒有人注意那個被衛王親點成為公主親隨的孩子現在正站在院子里,感受旁人無法感受的孤獨。
除了牡丹打罵時,安成業覺得自己一直都很孤獨,有時候他在想即便是自己的父母在世,他或許也是如現在一樣的孤獨。
突然,牆外面傳來了幾聲淺笑,聲音不大,但在這樣寂靜的夜里很容易就傳入了安成業的耳朵。不知道從那里來的沖動,他想擺月兌這樣的孤獨感。他從牆角處搬過了幾塊石頭疊在一起,踩著石頭搖搖晃晃的爬上了牆頭。
牆那邊的院落沒有半點燈火,和安成業所處的院落一樣寂靜。如果他能明白自己現在已經是身處皇宮,或許他就不會到處亂跑,也不會翻過牆去試圖擺月兌孤獨。但他不了解自己已經身處皇宮,也不明白皇宮內有許許多多像他離開的院落一樣的小院,也有許許多多像他一樣孤獨的人,在皎白的月光下獨自對月空嘆。
總之安成業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有些固執的非要找到笑聲的來源。他走在高矮起伏的牆上,走過一處又一處寂寞空曠的院落,直到看到了通明的燈火。
那是一處寬敞的院落,院牆四周掛著無數的彩色絲綢,當微風吹過時絲綢隨風輕擺,如夢如幻。院子中央站著幾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孩站在中央,眼楮上蒙著一條淺色紗巾,四個女孩站在他的四周,捂著嘴咯咯笑個不停。
被圍在中間的男孩站著不動,腳下卻暗暗使勁,憑著耳朵听到的聲音突然向左一跳,將一個穿粉色蝶花裙的女孩攬在了懷中。「是小蘭!」男孩高興的笑著。
被攬在懷中的女孩不說話,只是笑著掙扎,旁邊的女孩拍著手叫道︰「環主子猜錯了,不是小蘭,不是小蘭!」
「怎麼不是小蘭?」男孩在女孩身上一陣模索,「我識得她的蝶花裙,淳國水蠶絲的質地我一模便知!」
「我才是小蘭!」一旁穿綠色百褶拖地裙的女孩氣的跺腳,「環主子竟然認不出我來了,再也不給環主子梳頭發了。」
「是小菊!」男孩一把拉下了蒙在眼上的紗巾,「你們太壞了,竟然換穿了衣服,要罰,都要罰!就罰你們把衣服換回來!」
幾個女孩臉上掠過一絲嫣紅,相視而笑,接著便當著男孩的面開始寬衣解帶,將本屬于自己的衣服換了回來。
在中州十六歲即為成年,而許多尚未成年的孩子也在父母的安排下定下了婚約,所以對男女之間的事情多少也有些了解。院子內四個妙齡少女若隱若現的身子,讓安成業有些心煩意亂,他想趕快離開這個本不屬于自己的地方,卻沒有注意腳下一滑跌落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