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時揚州是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了,一般老百姓都能天天吃上肉,更別提皮薄餡大的灌湯包子,美味的蟹黃兜子了。現在她多少有點神通了,「你可以吃人解饞。」一個鬼對她說,它從人體上一吸吸走了一縷淡淡的醬香的黃色精華,「他剛吃過醬肉。」那人的臉色變灰了一些,身體也虛弱了一些。然而還是不夠,不解氣,隨著人間的繁華,隨著她閱盡人間春色,她就越來越扭曲,她根本就不敢回想自己的過去,一想起來就是一根刺在心尖,她活著的時候一輩子也沒吃過幾頓像樣的飯菜,她盡量的吸附了一會陽氣,這點水平還是有的,……「悔呀……」她活著的時候只想離開這個世界,她割過腕。死了卻反而對紅塵有了如此的迷戀,看不破的紅塵----這就是生與死的鐵的圍城,鐵圍。她的身體現在是無形的,這一家正在吃午飯,她試了試拿拿筷子,卻比鐵沉重十倍,維與維的突破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需要極為專注的念力,她全神貫注,用盡全身力氣終于被把一粒黃豆吃到了嘴里,這顆黃豆比它同體積的黃金更為貴重。
「豆子怎麼不見了?」正在吃飯的孩子吃驚的望著他空空的筷子,「鬼呀。有鬼呀……」
蝶病望著天空,哪里是傳說中的禪天?她只看到迷迷蒙蒙的煙雲,她好象听到忉利天有誰在言語,不盡的鬼王在行法,她只看到那冰冷的鐵片子一樣的毫無光和熱的太陽和更為冷酷刀一樣的彎月。「鬼魂是不能進寺院的。」「我偏要進,我就是要進!」她說著就闖了進來,她向佛像啐著吐沫,她跺著腳抬起頭對著虛空叫道,「我要天眼!」她把自己的眼楮挖下來當泡踩,一邊叫著「給我天眼,我要天眼!我要天眼!」
「真理中突然出現了一種輪回的力量。」七星如去在橙紅色圓形帶黑點的宮殿里說法,「對治,把不好的去掉,換成更微妙的光點。」
「啊,我們這又來了一個小姑娘,」他看見了蝶病,「說出來這位應該屬于美麗的薜荔鬼,請做到我的身邊。」在開滿花朵的薜荔藤蘿中,蝶病像一朵花做的一樣嬌柔脆弱,柔曼多姿。七星覺得越來越餓了,在這入不敷出的陰間,能量在不停的流失,而沒有任何補充,人身積攢的能量能用多久?一千年?兩千?還能堅持多久?他看見的多了,無數鬼魂一年年變弱,變薄,一步步縮小,最後虛弱的連一只螞蟻都不如,渺小到芥子那樣,新鬼大舊鬼小------最後步入虛妄。他很快結束了法會,把他收集到的一片筋色的食品----也許是食品-----蝶病到不怎麼愛吃,她已經厭食很久了-----而且鬼蜮的食品有一股腥味,有的甚至是臭的-----就算直接從人體抽出來的精華也帶了些異味----「不吃怎麼行。」七星勸她,「這可是很不容易采生折割的,好東西呀。采集這些東西是要挨剮刑的呀。」蝶病捏著鼻子把這不知是什麼東西摻合的發著奇怪味道的湯一樣的東西喝下,還真的有效,她的身體溫暖了了許多,眼楮也亮了,好像一種新鮮的精力,她的神通也開始出現,「每個人身上都有功能,但卻是被鎖住了,一旦打開這把鎖,一切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如去說,並指點她的調息,他認真的一點點的啃著她的脊椎,為她解鎖,潘多拉的匣子被丈夫打開了。
二
七星從禪定中出來,他又覺得餓了,佛經說的沒有任何錯誤,鬼長處饑餓狀態,尤喜食穢,所以叫做餓鬼。能量在消耗,他如饑似渴的吃,除了吃他還能干什麼?他還能吃什麼?他狼吞虎咽一切能入口的東西,夜叉的汗滴,鬼魅的血膏,人身的能抽走的能量,飯菜的下腳料,生產的腥血,他變胖了,臉色也紅潤了,他越來越會吃了。他機械的做著這一切,也許真是對這世界的徹底絕望才令他如此,暴飲暴食是一種消極的反抗,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拋棄,他越來越對生命厭煩,他已經開始真正的殺生了。
他望著地獄深處那烈火沸騰,那銅牆鐵壁,那纏繞著金屬的蛇的火域。他知道那是他最後的結局,普羅米修斯的火已經盜下來了,已經經由人間盜到了地!獄!
「你從天堂盜出了多少歡樂,你就要在生死受多少的懲罰。你在人間享受了多少火的享樂,你就要在地獄受多少火的痛苦!」天後說。
地心火苗一沖多高,一切都是公平的,一甲就是二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後在晚霞中被燒得遍體鱗傷,她的軀體在烈焰中,她的白骨被燒得暴跳,咯咯直響,她的全身變成焦唾,在天上整整燃燒了一萬年。
三
在終南山的寂夜里,**師又一次步入了禪定,他的舍利子已經練了40年了,快煉好了,肚子里的雞蛋大的舍利微微有些發燙,圍繞著13顆小寶石似得光點,他的身體充滿了力量,他用力發功小月復一陣暖熱,象沐浴在溫泉里,一種奇香蔓延開來朦朧中他看到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少女走進門來,恍恍惚惚的,不知是什麼東西,一陣劇痛中他全身著了火,巨大的疼痛中舍利子凝固堅硬,那個中年人一把把它肚中帶著鮮血的舍利子從他肚中活生生的扯了出來,塞進了少女的口中。
在天竺苦行僧的茅齋里,瑜伽女她們三個已經供神很久了,她們步入了冥想,生法宮里能量閃爍,「向一束光撲去,你就能達到極樂。」她們憑念力一節節打開了脊椎,一片無邊的光明,昆達利毗靈蛇活了,生命力在復蘇,沉睡的能量被喚醒,接通了宇宙的能量,她們忽然感到一陣巨痛,仿佛被蛇咬了一下,她回頭脖子卻僵硬無比,如去蝶病吸了她的骨髓,她再也站不起來了。
在白雲觀道士們在修煉,他們的丹就要練成了,10年的苦練,座上燃了500年的長明燈泛著不盡的光輝,煉丹爐波光洶涌,在最緊要的關頭,一陣迷蒙的光霧襲來,爐子爆炸了,爐中的丹不翼而飛,燈滅了,丹破月復而出……
在西藏,最黑的宮殿,黑密的上師在念著咒語,能量一點點聚集,他化身成佛的形式,臍輪在月復中旋轉,他又一次打開了梵穴,頭顱中裂開了一條縫,這是最嚴峻的時刻,破瓦開頂,遷識的時候到了,到底去哪個地方,佛國還是鬼蜮?淨土還是修羅?就在這一下了。忽然看見模模糊糊的粉紅色,橙紅色和一些黑點,一剎那他的三脈六輪被一種大力抽走,他看見了一片黑暗,他幾乎立刻就死了,全身枯干失去了一切體液……
在峨眉山
在龍虎山
在五台山
在印度
在泰國
在緬甸
四
雲蒸霞蔚,蝶病懶懶的漫步,「病若桃花千里,得安幾些時寸?」她長發披散,赤著雙腳。已經有不少年輕的英俊的鬼魂給她寫情書了,甚至有空行勇士也注意到她了,她百無聊賴的散步,真沒什麼事可干,她的神通越來越強了。「櫻開櫻落一嚀間,花腥花臭梅鞋紅」——「怎麼樣。我寫的還行吧?」蝶病的漢語雖然還不太熟練,「是誰在給我說話、色植我身外,酒死君杯中」書生問道,「嬌娜?嚶嚀?聶小倩?」「你討厭嘛,人家的名字怎麼能告訴你嘛。」蝶病故意裝著膩聲膩氣的說著,「人家不理你了嘛。」「你寫的不太符合格律,不過,嗯……你要下些功夫會成為女史的,嗯,就叫櫻花女史……怎麼樣?」「討厭嘛……人家閨房的事怎麼能傳出去嘛。」「你看看我畫的畫,畫的是你……」「不要畫人家了……」她拿起畫筆在紙上一陣涂抹涂鴉,純粹是亂畫。
蝶病從書生房中出來白衣少女正在彈的《漢宮》,她過去就是一陣撥弄,淒艷的樂曲聲中發出了一陣噪音,蝶病隨手就是幾下子,純屬亂彈。
她現在已能意念移物了,走在街上,她在擁擠的人群中隨手就拔下了一個女郎的一撮頭發,不為什麼,純粹是出于,手賤。
在光華瀲灩的天宮,玉後正在舉行天宴,曾深深困擾過天宮的猴子,從佛法上分類他應該屬于阿修羅,終于休戰了。玉帝對著紫微星對了對表,天上的一天等于地上的一百年,他剛經由人間從夜摩天回來,對時差還很不適應,他又望了一眼黑乎乎的無間地獄,只有那里的時間是永遠不變的。
天女們是美的。再美的凡女跟他們比起來臉也像猴PI股似得,天女們的臉晶瑩透明,隨著《櫻人》那古老又淒婉的樂曲,她們翩翩起舞那樂曲回旋往復,訴說著那麼短暫而脆弱的人間,「那櫻花般淒美的人類……」
一個穿粉紅衣服的少女突然闖了進來,她不顧侍衛的阻止以優美的姿勢作了個舞姿,她雙足chi果,長發披肩,臉色緋紅,氣色良好。她說「藍藍藍。」她的衣服變成一片悅目的蔚藍,她說「紅紅紅。」她的衣服又變成一片緋紅,她說,「紫紫紫。」她的衣服又變成一片淡紫。她的眼影金黃翡綠淺藍,她的唇膏深紫玫紅墨綠深棕她縱情跳舞,她雖然沒有正式學過舞蹈,但她會瞎跳——這在幾百年後被稱作自由式的舞蹈風靡全球——旋回踢踏,她跳了一會兒,又放開嗓子開始,瞎唱。
「我還以為孫悟空又來了呢,嚇了我一跳。」玉後說。
「他們倆有什麼區別嗎?」玉帝說。
五
青燈古卷,燈火昏黃。法師儀已經打坐很久了,她是一名修行幾十年的女尼,守身如玉,持戒精嚴,她從法定中回來,已經是深夜。杯里的茶已經很冷了,她簡單的把功課做了個收尾準備就寢。
隱約中櫻人的音樂聲中她看到一個光影動幻,憑多年的經驗,她預感要出事了,好像一個幽魂,但更加明亮,在明亮中夾雜著粗劣廉價的粉紅——魔女!她驚呼一聲。
蝶病努力地試著與她溝通,「你不寂寞嗎?你不孤獨嗎?」
儀收斂身心,端坐如山,念著佛號,對亂神怪力她有一定的經驗,佛經指明的對治她了然于胸,加上她幾十年的持戒,相信沒有什麼能折斷觀音淨瓶中的楊柳。
思維開始渙散,她仿佛回到了40年前,她在河邊洗衣服,她喜歡的情郎死于一個冬天,她的初戀,她最初和最後的愛,他是那麼清俊,他們甚至手都沒拉過,淡紅的光影飄來飄去,蝶病淚花朦朧,她想說我還不如你呢,你好歹還談過幾天戀愛,我連一個戀愛的對象還沒有呀!心越來越散了,幾十年寂寞的長夜里,她是如何咬緊牙關抗拒著**的誘惑,有時她掙扎的全身骨節都疼,她舌上布滿針眼,都是她自己扎的最終意志戰勝了**,她先在可以平靜如水了。
怎麼今天心這麼亂?平常的寂靜到哪里去了?她的心幾乎要放逸起來。
「找個男人吧,找個男人吧。蝶病對她說,「你不知道,死了你就後悔了。到時候什麼也來不及了。」儀皺了皺眉,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露骨,「到時候你就該哭了,找吧,反正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呀。」蝶病說,「你不要像我這樣傻。這樣可憐。」蝶病站了起來,赤著腳踹開了屋門,隔壁是和尚的居所,他們已經入夢好久了。
這是魔的法力!桌上的花瓶升高了半尺,她感覺有誰揪著她的衣領把她扔進了和尚的床上,。蝶病嘴角流著鮮血,她一邊說︰「你死了就知道了,到時候你會感謝我的,你會哭著吻我的腳面的而且你們根本不會受到懲罰,你們是我逼著干的,你們不用受罰,還可以到西天,是我呀我是觀音菩薩呀!我是觀音菩薩呀!」
望著歡情中的他們,她哭了。
「這叫先以欲鉤牽,而後受誅攝。」七星打開卷宗,「不過這是文殊師利的心法,不是觀音的,你就不能好好坐下來看一點書?把文殊觀音都搞混了,讓人笑話。」「誰笑話誰呀。」蝶病說,「讓我看看,是有這麼一句好,我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六
「孩子,你干嘛去了?怎麼身上**的?」母親抱著孩子,又焦急又心疼,「你是不是掉水里了?告訴你不要玩水。」
「是掉水塘里了,後來一個穿粉紅的衣服的阿姨救了我。」孩子說。
「那一定是觀音娘娘。」
遠處,望著母親和孩子,蝶病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