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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溫淡淡的清脆稚女敕童音,隱隱有種能震懾世人的肅穆凜冽之勢,平靜緩和的語氣中卻沒有屬于四歲孩童的懵懂,反而有股睥睨天下傲視蒼穹的氣度和讓人信服的威嚴。
楚贏翻閱奏章的手微微一僵,不自覺的看著一旁語出驚人的商君,眼眸泛起濃濃的深蘊,這個小東西會窺心術?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了如指掌,就連西楚各地的災情都比他知道的更詳細。
外面暴雨雷鳴,烏雲壓城,神武殿中瓖嵌在龍柱之上的夜明珠散發著薄薄光霧,白玉階梯連著的王座上,姿態高雅的楚贏神情莫名,華麗尊貴的黑色長袍襯得他偉岸的身軀更加俊偉不凡,展現一股天然的王者之風,渾身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唯獨粉女敕俏皮的小東西不畏懼他的身份地位,甚至時刻打擊他,一種微不可見的感覺慢慢滋長。
「你是神棍嗎?怎麼好像知道西楚這幾天會下雨?要不然怎麼提前兩天讓我準備糧食和藥材,還下令清理楚都城內的水道溝渠和楚河等河流淤塞進行清理。」楚贏雖然從一個四歲孩童口中知道自己‘非常非常窮’,但是下令清理淤塞的溝渠,儲備糧食、藥材等物資,卻是听了小東西無比堅定的命令。從來沒人敢命令西楚國主,眼前的小東西非但沒把西楚國主的身份當回事,簡直是一步一步黑化他。西楚主人,一開口便能令千萬人頭落地的主宰者,對這小東西到言听計從已經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然而,他還心甘情願被小東西‘欺負’,這是多麼驚悚的事。
「未雨綢繆懂不懂?」商君鄙視地瞅了一眼楚贏,漆黑的眼眸靈動至極,低頭一望間,世間一切在他眼中皆為螻蟻,雅糯的聲音帶著一股豪氣︰「我娘親說,庸人敗于惰,能人敗于傲。驕傲之人和懶惰之人必定是世上最失敗的人。目光短淺的君王總是忘恩負義,危機時到處求助,事成之後誅殺功臣。求人時和顏悅色,得逞後不留情面。人前信誓旦旦,人後背信棄義。只會居功自傲,一味貪圖享樂,須知福中有禍,禍中有福,身處高位必須格外謹慎,居安思危,審時度勢。國主爹以為皇帝那麼好當啊?」
「這些都是你娘教的?」楚贏實在想象不出有哪個女人會如此教導兒子,好猖狂的小東西,竟然說我無資格執掌西楚。要知道他西楚國主的權利和威望,比起南望、東離、中淵而言,不可同日而語,如今被這位全才孩童鄙視,實在太憋屈,著實顯得他能力不夠駕馭西楚。
商君搖了搖小腦袋,輕嘆一聲︰「我果然跟你有代溝。通過這場大雨,西楚冗兵冗官非常嚴重。欽天監招攬的人才,掌管天象,居然沒人能推算這場百年難遇的暴雨。西楚連救災的銀子都面臨捉襟見肘的情形,西楚真的真的很窮啊。」
楚贏也不在意小東西弦外之意,古怪的看著商君,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幾張信箋,而一只黑色活物夾著亙古蒼茫氣勢在森嚴的西楚皇宮出入自如,沒有驚動外面的守衛,甚至在暴雨之下毫無影響。
光影下漸漸露出一只半人高的玄鵬,玄鵬是蜀山最外層的‘守衛’,是鳳華城最底層的一道堅固壁壘。成年的玄鵬體型碩大,喙尖銳爪鋒利,是空中展翅翱翔最快速的鳥類,就連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九萬里的鯤鵬都不及玄鵬。
楚贏見識過玄鵬的厲害,這種大鳥在蜀山很常見,不論是速度還是攻擊力,都是鳥類中異類。倘若要攻打蜀山,第一道要對付的就是空中的玄鵬。據說玄鵬分二翼、四翼、六翼,六翼玄鵬相當于斗聖階實力,卻只是蜀山第一道防線。可想而知,蜀山之主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難怪你能知曉各地災情,原來是用玄鵬傳遞災訊。」楚贏失笑道,怪不得這小東西情報如此準確,若是六翼玄鵬怎麼可能畏懼區區雷雨。心中暗忖,倘若能馴養一批玄鵬,他掌握的情報就會比別人準確快速。可惜一個古靈精怪的小東西就讓他頭疼不已,折騰得他應接不暇,母子倆要是聯手,他焉能有好日子過。
「國主爹,我娘親已基本控制各地災情,傷亡人數和名單已經統計出來,並以我西楚太子的名義給予每戶人家安家費。除了楚都外,其他各地的雨勢逐漸變小,出現一例病疫患者,但是很快隔離了。糧食和藥物也陸續發放給百姓,總之是好消息。」商君揚了揚手中的信箋,禁不住眉開眼笑︰「喏,這是我娘親寫給你的‘情——書’。」
「情書?」楚贏說著伸手接過商君手中的信箋,心髒砰砰跳動,小心翼翼的打開信箋,入目的字跡漸露鋒芒,只見信箋上赫然出現‘擄我兒,給我等著’。什麼情書啊,分明是‘戰書’,等著什麼,等著一位母親的‘雷霆之怒’?還是等著西楚江山易主?
「兒子啊,你娘在信上還說了什麼?」
商君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看著手中的信箋,謹慎道︰「我娘親給我出了一個題,若是我回答正確,就告訴我怎麼解決西楚冗兵冗官的問題。」
「什麼題?」楚贏好奇道。
「有人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一只狗,兩百兩賣了,又花了五百兩買回來,六百兩賣了,請問該人賺了還是虧了?為什麼?」
「賺了還是虧了?」楚贏心中盤算一下,覺得賺了,又覺得太簡單,往深奧的一想,又覺得虧了。反復想著賺了還是虧了,結果越想越糊涂,到底該人是賺了還是虧了。
商君想了想道︰「不管賺了還是虧了,從商人角度來說,該人要是商人,肯定不擅長經營。若是在盈利上來說,西楚財政之所以如此吃緊與我先前說的政策有著極深的聯系。說白了,看似容易其實很難,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關鍵是國主爹怎麼把握的問題。」
楚贏已經熟悉商君的說話方式,倘若開口是‘娘親說’,肯定有大篇幅的概述,所陳述的觀點建議肯定不是他的想法。不過即使如此,對于四歲的孩童來說已屬難得。
「你娘這題,已經給出解決冗兵冗官的方法。」楚贏在商君的提醒下,對關系著國民生計的數據怎能不徹查。西楚有多少兵力,朝中有多少人能用,國庫有多少銀子能使,都說明一個掌權者管理能力。縱是歷代奇才,在國家財政問題上絕對沒有確切的方法,能夠改善西楚財政現狀的關鍵是他這個駕馭者,在于政策,在于士農工商上。
「什麼方法?」商君小聲嘀咕,我怎麼沒看出解決的方法?
楚贏難得在小東西身上找回自信,笑道︰「你娘出的題目,關鍵不在于賺了還是虧了,因為這天下財富沒有定數。我問你,天下六國,哪個比較富足?西楚與其他五國相比就真的是最窮的?」
商君雙眼彌漫的看著楚贏,奇怪的問道︰「難道西楚更富饒些?」
楚贏看著商君認真的雙眼,緩緩道︰「國家之間不能用錢財來衡量富與窮,西楚看似在冗兵冗官上花費極大,正如你娘親所言,西楚是六國之中最窮的,其實也是事實。天下六國戰亂近乎五百年,為何?所謂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大秦能屹立五百年不倒,連年征戰,依舊是玄武大陸最強的國家。東離國主昏庸,好大喜功,殘害忠良,國庫卻每年增長,只因東離國主無容人之量,又無治世之能,國庫只進不出,當然富足。而南望國主性情狹隘,卻不好戰,雖非良主,但是多年來不曾有過殺伐,國勢待興,百姓安居樂業。國庫自是富有。
而北洛人口少,物資不豐,然而多年以來卻將各**隊擋住,只因北洛地理位置險峻,常年冰雪覆蓋,很難有軍隊能攻到雪都,既無外敵,又無內亂,百姓淳樸,故而國勢日益繁榮。反觀大秦和西楚,看似是強國,四處征戰,故而國庫並不充盈。你娘的意思是,天下財富沒有定數,何謂多何謂少,不是衡量國家的富窮的標準。國家花費出一分,便少一分,如果把財富擴大,一百兩當做五百兩,甚至一千兩來花費,自然就富足了。所以,怎麼將一兩銀子變成萬兩銀子,就看怎麼去運用了。財政問題不是靠良策解決,而是要看國情和市場需求,根據西楚的情況在制定有效的政策。」
商君撇撇嘴,「我娘親說,如果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說明你不笨,西楚還有救。我也可以安心接手西楚。」
楚贏微微一怔,心中一糾,再次被這對母子耍了。搞了半天,原來是母子合伙考驗他,他什麼時候這麼窩囊呢?堂堂一國之主竟然被人鄙視,你們要不要這麼囂張?
商知淺可不是為了考驗楚贏的智商和治國能力,畢竟楚贏能成為西楚國主,其智慧與手段絕非等閑。她不過是好多天沒見兒子,給兒子出一個簡單的數學題,根本沒想過有什麼深意。
正在楚都最富盛名的‘一品居’內,商知淺听著窗外的雨聲,品嘗著五百年前熟悉的精致菜肴,眯起的雙眼注視著雨霧之下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