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添翼，」任副司令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人生最重要的，是兩件事。一是選擇，二是堅持。可是你選擇了A，就意味著失去了B；你選擇了B呢，就意味著失去了A。就比如這次的演習，你選擇了不顧一切地取勝，就必然失去了‘和諧’……」
龍添翼明白任副司令的深意。經商講究「雙贏」，為官又何嘗不講究「雙贏」呢？他只利用三天的準備時間，就用劣勢裝備把高大全打敗的做法，不是逼著基地領導推翻已有的人才培養計劃嗎？那高大全，可是已經上報高層的提拔對象啊！
但龍添翼並不後悔。他是來做事的，不是來做官的。既然有演習，那當然要爭取勝利，即使這種勝利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作為一名軍人，他首先要考慮的，是對得起這身軍裝，對得起黨性原則，對得起部隊的長遠建設，最後才考慮，是否對得起他自己。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任副司令輕聲吟起了老子的《道德經》，「人人都以為我任萬楠是一個雷厲風行的鐵血軍人，卻不知道我還是一個政治文人。其實不管你從事什麼職業，如果不懂政治的話，永遠也做不了大領導。」
任萬楠一直在提醒著龍添翼，希望他能改變一下自己的思維方式。說實話，任萬楠也不知道，他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龍添翼，這麼願意指導龍添翼。但任萬楠確實想幫助龍添翼，幫助這個優秀的軍人成為一個精明的政治家。
「首長，您說吧，我要怎麼做？」龍添翼想獲得直接的答案。他是一個很有血性的軍人，他喜歡直接，他喜歡痛快。
「很簡單，就一件事，檢查。」
「檢查？」龍添翼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向誰檢查？怎麼檢查？我檢查可以，但是登陸艦怎麼辦，艦上的官兵怎麼辦？
「對，就是檢查。檢查你所犯過的錯誤，比如擅自調動部隊，擅自使用實彈，擅自嘗試泯滅人性的武器，對士兵缺乏感情等等。總而言之，檢查越深刻越好。」停了一下，任副司令用深邃的目光盯住龍添翼的眼楮，「人啊人，一定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如果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就什麼都不是；反之，如果你把自己看輕了，看淡了，看得若有若無了，你也就豁達了，你面前的路，也就寬了。就比如這次，你就豁達一點，放下自己那所謂的尊嚴、面子，虛心地承認錯誤，一切不就好了嗎？年輕人犯錯誤是難免的，哪有從來不犯錯誤的同志？犯了錯誤不要緊，肯改就是了，改完了，還是好同志。」
任副司令的話，是在幫助龍添翼。隋政委他們，已經多次給任副司令建議，要針對龍添翼的問題，展開全面調查，尤其是關于他使用「人間魚雷」的政治思想問題。要知道，在這片土地上，什麼事，就怕查，沒問題都能查出問題來。那龍添翼，正營已經到坎兒上了，即將被列入下一批的轉業名單了，這個時候冒出個政治思想問題來，那不是馬上讓他月兌軍裝滾蛋嗎？而且一旦開始查，多長時間才能查完，誰都沒有底。在調查的過程中，龍添翼還怎麼開展工作，還怎麼取得成績？就算查到最後，龍添翼沒有什麼大的問題，那他也會因碌碌無為而排在別人的後面。而龍添翼如果肯低頭認錯，寫檢查道歉的話，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誰都知道，在對抗演習中，紅軍是勝利者，龍添翼是勝利者。一個勝利者，肯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肯主動改正自己的錯誤，那不是說明他心胸寬廣，有大將風度嗎？再說了，得饒人處且饒人，誰還好意思老揪住問題不放？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古皆然。
龍添翼對任副司令的好意，不是不明白；對周遭情況的危險，也不是不清楚；但龍添翼不能寫檢查。他不是為了他自己的臉面，為了他自己的尊嚴，而是為了下面弟兄的前途。他可以寫檢查承認自己的錯誤，可以繼續當他的艦長、營長，可是他下面的弟兄呢？李木蘭是跟著他一起操縱「人間魚雷」的人，李木蘭要承擔多大的責任？朱堅強和榮毅是擅自單獨開船的人，他們又要承擔多大的責任？還要虎子、老曹他們，一起跟著自己擅自登陸作戰，這些人，又要承擔多大責任？龍添翼啊龍添翼，你不是一個人，你是一群人的頭兒，是這支部隊的精神支柱。你必須站在一個艦長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把艦上所有人的一切，視作你的一切。這支部隊能夠承認錯誤嗎？這支部隊的官兵能夠為錯誤而受到懲罰嗎？
「首長，」龍添翼緩緩地開了口，「這個檢查，我不能寫。」
任副司令一愣，這個執拗的年輕人啊，他怎麼就不知道危險呢？一旦調查開始，情況就不是我一個軍事干部所能夠控制得了的。政治思想有問題，這是多大的罪名，你擔得起嗎？
「龍添翼，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任副司令的嗓門大了起來，「你們登陸艦的報廢計劃，基地早已經批準了，近期就會執行。這里面涉及很多人員的調整問題，你是知道的，部隊是不養老的，該轉業的轉業，該退伍的退伍。我要求你，不，作為老兵，我奉勸你，不要對基地艦艇報廢的計劃和人員調整的計劃有任何的異議，要不折不扣地執行。至于你的問題嘛，我早就向主官建議過，調你到機關幫助工作，適情任命。」
任副司令的話，已經把底牌透露給了龍添翼，那就是他認可龍添翼的指揮才能，要把龍添翼留在自己的身邊。這可是很多很多人想得卻得不到的機會啊！機關當然比基層好啦，機關參謀擔多大的責任，基層主官又擔多大的責任？何況，參謀一直在領導的身邊工作，他干了多少活，領導全都一清二楚，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沒有苦勞還有疲勞。可是基層主官呢，他干的活兒，有多少，領導能看得見？到立功受獎、調職提拔的時候，下面各個單位的主官爭得是頭破血流，參謀輪也能輪得到啊！皇帝的身邊五品官，自古皆然。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逢春，自古也是必然。
可是龍添翼，真的能只管自己，而不顧其他弟兄的死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