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一生 正文 第三章 河邊考試真好笑寫字

作者 ︰ 圃家

上面的敘述完了,我就是這樣為侯老八寫的講話稿。由于那個講話被侯老八鬧成了大笑話,弄得全村、以致于四鄰八鄉的人都知道「孫先生不死,還有他媽的精神」這樣的笑話,笑話歸笑話,那是侯老八弄出的笑話,干我汪有志屁事?但我會寫,也在四鄰八鄉傳開了。人們都知道侯老八沒有文化,知道那講話悼詞是我為他起草的,就開我的玩笑,說我是侯老八的秘書,當時我也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緊接著日本鬼子就投降了,我以為這下子可以過太平日子了,哪知又開了內戰呢。侯老八帶著他的土匪武裝,殺我工作干部,破壞我們的地下交通站,當然要正法,可我並沒有參與侯老八的任何破壞活動啊?憑啥讓我「走一趟」?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陳政委來了。

見陳政委來了,那位讓我跟他走一趟的小戰士不敢怠慢,忙立正向陳政委行了個軍禮。

過去我只是听說過陳政委,並沒有見過他。過去人們說起陳政委的,將他說得很神秘,好象是天兵天將似的。說他武藝高強,槍法能百步穿楊,帶著隊伍聲東擊西,讓日本鬼子模不著頭腦,又說他人長得牛高馬大,一個拳頭打出去,能將一棵老榆樹打出水來。可眼前的這位陳政委,也就是名叫陳旭東的縣大隊政委,卻不是人們傳說的那個樣子,也不是我想象的那個樣子。眼前的這位陳政委,個頭雖然也很太矮,但不屬于牛高馬大的那種,起碼沒有那麼壯實。陳旭東政委長的是瓜子臉,細長的脖子,明亮的雙眼,皮膚是白的,但風里來雨里去的,沒有原先那麼白了。他的上衣口袋里也挎著一只鋼筆,沒有侯老八的多,但他的文化是侯老八月兌掉鞋也攆不上的。他是南京師範學校畢業的,畢業後投奔了新四軍。要說他武藝多麼高強,卻是看不出,但他是一名儒將,是能看得出的,從他那眼楮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智慧的光芒。

這時候,陳政委來到我的面前,他仔細地看了看我,目光中帶著笑,卻一閃,笑被他忍住了。然後,他說︰「你就是笑王?」

什麼?笑王?我這個外號他怎麼知道?因為我被侯老八一文明棍搗得面目有點猾稽,又加上我愛作詩,好出點洋相,我的小名又叫小笑,村里的人就叫我笑話大王,簡稱為笑王。我這些隱私都被陳政委知道了,這說明肯定有人在背後

告了我的黑狀,將我當成了侯老八的爪牙,所以,那位小戰士要我走一趟。

「陳政委,你是大首長,你是青天呀,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我沒有跟侯老八做壞事,我給他寫講話稿那是被迫的呀!」

陳政委听到我的哀求,很是吃了一驚︰「怎麼回事?誰冤枉你了?」

「你沒冤枉我,為什麼這位當兵的讓我跟他走一趟?」

這時候,陳政委回過頭來,對那位小戰士說︰「鄧未來,我叫你給我喊個人,你怎麼嚇唬人家?!」

那位名叫鄧未來的小戰士有點莫明其妙,說︰「沒有呀。你命我來找汪有志,我就到蛤蟆灣來打听,見到了他,就讓他跟我走一趟,這有什麼不對嗎?」

陳政委臉沉了下來,說︰「你這個鄧未來,你揹著槍,讓一位老百姓跟你走一趟,人家還不害怕?」

「那有啥可怕的?我又沒把他當壞人。」鄧未來還強調理由,可陳政委臉更難看了。

「還強調理由,」陳政委批評他道︰「這個莊子剛解放,老百姓看見背槍的都害怕,你懂不懂?你那個樣子,背著槍讓他跟你走一趟,這話還要明說嗎?蛤蟆灣的百姓都被日本鬼子害苦了,你怎麼連這點都想不到呢?」

經陳政委這麼一說,那位叫鄧未來的小戰士才一下子臉紅了。他馬上轉過身來,對著我「啪」地一聲,來了個立正,我不知道他要干什麼,嚇得我往後退了一步,嘴里也不由得喊著,娘子腔也出來了︰「你你你、、、、、、你要干什麼?」

鄧未來立正後就刷地一聲,向我敬禮,嘴里大聲說道︰「汪有志同志,戰士鄧未來在執行任務中嚇著了你,特向你表示道謙!」

這下子我才明白,這位小戰士在向我賠禮道謙,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心里想,還是人家共產黨的隊伍好,多麼講道理,是則是,非則非,對的就堅持,錯的立馬兒就改正,不象雉河縣國民政府的那些官兒子,譜擺的老大,黃鼠狼跑到磨道里,私充大尾巴驢,拿百姓不當人看。鄧未來對我表現那種真摯的友好,我很是激動,心里平靜了,不害怕了不說,還一個勁兒地向鄧未來說︰「哪里,哪里,是我耳朵背,不好使,沒能弄懂鄧同志的意思,只要是不逮捕我,不將我跟侯老八攪到一塊兒去,我,我,我給你們敬禮!」

說罷,我也學著解放軍的樣子,「啪」來了個立正,向鄧未來敬了個禮,又轉身向陳政委敬了一個。惹得一伙人哈哈大笑。

可能是我敬禮的動作太夸張了,同時,我一激動,左手右手也沒有分清楚,就用左手敬了禮,陳政委看了,說,你這個敬禮法得到部隊好好修正修正。

我還不太服氣,說,我這禮敬得不對嗎?

陳政委說,對是對,就是手用反了。

听陳政委這麼一說,我那放在額頭上的手也沒有放下來,本來是手心向下,現大立馬又翻了個手心向上,同時又用我的娘子腔說,陳政委,敬禮!

這一下子,可逗樂了,陳政委、鄧未來還有莊子里的鄉親們,都哈哈哈笑個不停,他們不再計較我敬禮敬得對不對,只說,小汪,你可真是個人才喲。

解除了我心中的恐懼,我也就慢慢地放松了。陳政委和謁地看著我,問我家里的情況,問我上私熟上了幾年,問我都學了些什麼東西,問我與孫先生的情況,問我對孫先生的看法,問我喜歡不喜歡打槍,問我怕不怕打仗,問了我好多好多問題,我一時也記不清了。反正當時我都老老實實地向陳政委作了回答。陳政委微笑著,好象是漫不經心,其實我也看得出,他心里特別認真,問到最後,他忽然又問我︰「听說你會寫是不是?」

一听陳政委這麼問我,我又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剛剛平靜的心又開始打鼓來。我想,不是不讓我「走一趟」了嗎?怎麼又提起我會寫的事了?是不是先繞彎子,等我放松了再說正題?最終還是讓我「走一趟」?可又一想,我覺得我的想法有點象小屁孩,陳政委那麼大的官,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什麼就不是什麼,早就該一錘子定音了,我又不是侯老八,會武功,又有槍,對于陳政委來說,我就是個剛剛月兌掉連襠褲的小屁孩一個,對我這樣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屁孩,哪還能繞那麼多彎子?費那麼多口舌,陳政委問我會寫的事,肯定不是懷疑我與侯老八有什麼瓜葛,更不會將我當成侯老八那樣的反動人物,不會不會,絕對不會的,人家陳政委,明鏡高懸,不是糊涂官,人家是共產黨的清官。

想好了這些,我回答陳政委說︰「陳政委,我會寫是不錯,就是給侯老八寫過一個講話稿,那也是瞎寫,要不是侯老八個王八兒逼著我,我咋會給他這個狗日的去寫?我有罪,就是這麼個罪,反正你都知道的。」

陳政委見我還在擔驚受怕的意境中沒出來,就說︰「你不要老是惦記著侯老八,我們知道你是侯老八的受害者,你給他寫講話稿那是他壓迫你的證據之一,我們是為你報仇雪恨的,這一點你要明白。」

「明白,明白,我的明白。」我的娘子腔很特別,一激動,我就好出娘子腔,嗓門很細,腔調很高,聲音男不男女不女的,很是讓人不舒服,又十分好笑。這個明白明白的,是我學日本人講中國話時學的,陳政委一問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結果又將平時與孫大海開玩笑時說的話用在這兒了,又惹得好多人跟著笑我。

陳政委轉悠了一子,又回過頭來,對我說︰「現在革命要你去寫,你寫不寫?」

這一問,問得很突然,我嘴巴張著,眼愣著,不知道說什麼好。干革命?干革命不就是當官嗎?在我們蛤蟆灣,誰都知道干革命就是參加工作,參加工作就是當官的意思。比如前後村誰誰誰穿著軍裝回來了,村人們就十分驚奇地用羨幕的眼光說與他打招呼︰咦,噫,當官了。

「你說的是干革命?」我說。

陳政委點點頭。

我是去參加革命?陳政委找我「走一趟」,原來就是讓我參加工作,讓我去當官?這是真的嗎?不會是做夢吧?我掐了一下我的大腿,的確很疼,看來不是做夢,是真的,我真的要去參加革命了,要去當官了。怪不得要我走一趟呢?這個走一趟與起先說的那個走一趟是有著質的區別啊。這個走一趟其實是請我走一趟,就象三國里的劉備,三顧茅廬,請我諸葛亮來了。咦?幸福咋來那麼快呢?

想到這里,我壓了壓內心的激動,說︰「陳政委,我願意,我願意干革命,我要為革命寫,我肯定寫,肯定寫。」我雖然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但還是激動了,不僅娘子腔出來了,而且娘子味更重,聲音更尖,話語也顛三倒四的。我自個也不好意思了,就裂嘴一笑,仨酒窩一動一動的,十分惹人笑。

陳政委好象是看出了我的心境,認真地在我臉上審視,他那閃著智慧光芒的眼楮,看得我心里直打鼓。何況我的臉很是不好看,這我知道,母狗眼,糖鑼臉,說話娘子腔,一笑仨酒窩,誰長得是我這個樣子?只有戲台上唱丑的才是我這個形象啊。

陳政委看了我一會,說︰「好,那我現在就考考你。」

「考我,怎麼考?」我感到有點奇怪,這河灘頭,漫天野地里,又沒筆又沒紙的,怎麼考啊?」

我正詫疑著,只見陳政委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帶著我來到來到一片干淨的沙灘上,鄧未來也跟了過去,鄉親們也湊上去看熱鬧。

陳政委指著那一片干淨的沙灘說︰「你就在這兒寫幾個字讓我瞧瞧!」

我接過樹枝,低頭看了看沙灘,那沙灘很平,細細的沙粒呈現出一片金黃色,在這沙灘上寫字,我們常常有的,我和孫大海就是這樣。放羊的時候,者無聊的時候,就在這沙灘上寫字,寫上調侃的詞句,有時候也寫上罵人的字句,調侃是為了解悶,罵人是為了發泄。可這時候陳政委要在這沙灘上考我,這沙灘就是一張大試卷,陳政委出什麼題目呢?

「首長,我寫啥呢?」

陳政委微笑著,我能看得出,他在壞笑,心眼里好象在使壞。我猜得出,他肯定在背後听到不少關于我的故事,特別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笑話,這讓我很不好意思,好象我的隱私被暴露了一樣。只見陳政委笑了笑,說︰「你就寫︰侯保長看布告--------厲害!」

他的話一落音,鄉親們便大笑不止。

我氣那些笑我的鄉親們,回頭板著臉對他們說︰「笑什麼笑?這是考試!」

我不管陳政委出什麼樣的題了,只要能讓我去干革命,我還在乎他開我的玩笑嗎?于是,我就拿起那根樹肢,按照孫秀才教我的書法要領,一筆一劃非常到位地寫下了「侯保長看布告厲害」幾個大字。

陳政委看了看我寫的字,說︰「嗯,不錯不錯,字有功,果然名不虛傳。好,咱們雉北縣委剛從敵人手里繳獲了一台放映機,缺個刻幻燈的人手,明兒你就去刻幻燈吧。」

這就考完了,簡直不敢相信,陳政委這樣爽快,在沙灘上寫幾個大字就參加革命了,就工作了,將來就當官了,我還是覺得是在做夢。

「別忘了明天去報到,直接找小鄧就行了。」陳政委與鄧未來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提醒我說了這句話。我還在驚鄂之中,忘了陳政委說的是啥,只哦了一聲。待他們走遠了,我才被孫大海幾個拳頭打醒︰「你小子因禍得福啊,參加革命了,這雉水縣以後就是共產黨的天下,你參加共產黨的隊伍了,你當官了,小子。」

我說︰「大海,這不是在做夢吧?」

孫大海上前擰住了我的耳朵,問︰「疼不疼?疼不疼?」

我疼得叫了起來︰「快放手,你個憨貨,疼死我了。」

雉北縣委設在臥龍山鎮,距縣城雉水城還有三十多里路。離我我們蛤蟆灣卻不太遠,只有一二十里路。我去報到那天,我爹我娘都十分高興,說我給他們長了臉。我娘特地為我烙了一個大油餅,又給我煮了十個雞蛋。我吃飽喝足,帶上常用的衣物用具,包上那個油餅和那十個雞蛋,就上路了。

那時雉水縣城還在國民黨政府的統治之下,以雉河為界,雉南為國統區,雉北為解放區。

我由于心情好,走路也特別快,太陽剛轉身,我就走到臥龍湖了。臥龍湖是一片很大的濕地,有十幾平方公里吧。古時候,這里是水,里面還有魚。到了挨解放的年代,湖面積縮小了,只有十幾畝那麼大了。湖水很淺,深的地方也就二米左右,淺的地方只的一尺。就是這樣,湖中間還有的陸地,上面長著青草。湖四周方圓十幾里的地方,雖說干了,但還生長著一種很特殊的草,叫做茴草,那草有二尺多高,秋天是黃的,夏天是綠的,秋天是紅的,秸桿很硬實,可以用來蓋草房。也正是這個原因,多年來,雉北的人們都是到這里割茴草蓋房。我要到臥龍山鎮去,就必須穿過臥龍湖,必須從這茴草地里走上好幾里路。由于這茴草地寬闊,人走在里面,就象一個芝粒兒,因此,這里並不安全,常有打家劫舍的在這里活動。加之這戰亂年代,土匪便將這里當作他們的天堂。

心里這麼想著,我就來到了臥龍湖,走進了那茴草灘。那茴草灘里有一條羊腸小路,兩邊生長著茂密的茴草,人走在里面,有種陰森森的感覺,我的好心情也開始變淡,心里由于害怕,變得緊張起來。正在這時候,卻听到「  楞楞」一陣聲響,嚇得我差點叫出聲來。但仔細一看,卻又放下了心,原來是一群野鳥,听到了我的腳步聲,被我嚇飛了。我為了給自己壯膽,就大聲自己與自己說話。「嘿嘿,這鳥兒喲,你們嚇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飛什麼呀?還是怕我吧?這可叫做狗咬狼,兩下里怕。」話落音,我又覺得我的比喻很愚蠢,我把我比成了狗了。于是我又改口大聲說︰「不對,不對,是狼咬狗,兩下里怕。」但一想,這一改更愚蠢,狼還不如狗哩。

我就這麼胡思亂想著,走著,壯著膽兒探著茴草路,卻見迎面來了四條漢子,為首的是個大長臉,象驢一樣,比我長得還難看。後面跟著的是一個短粗,一個細長,一個白淨。四個人都不超過三十歲,那樣子,既看不出是生意買賣人,也不象莊稼漢,當兵的也不象。

「兄弟,哪山上逢集?」驢臉問我。

我看出來了,他們是馬子,就是土匪,因為他們說黑話。我不敢說我是參加革命的,不然的話,他們肯定將我做了。我回答說︰「哥,我走個親戚。」

「走親戚?哪莊的?」

「兄弟是蛤蟆灣的。」反正蛤蟆灣是個窮莊,也跟誰都沒有過節。

「噢,蛤蟆灣的,離王八灣不遠吧。」

他仗著人多,佔我便宜想罵我,若是換個地方,我鐃不了他。可現在是冤家路窄呀,胳膊擰不過大腿呀,光棍不吃眼前虧呀。

我說︰「大哥,兄弟遭了災了,家里失了火,燒個**蛋精光,都斷糧斷炊了,我這是找親戚借糧去呢,大哥就別逗兄弟了。」

「噢,是這樣。那我看看你都帶的什麼,有沒有帶家伙,不然我信了你的話,一轉身一 一槍,叫我們哥幾個全都**朝上,你就可以到八路那兒領賞去了。」

我說︰「噫吸,我一個放羊娃,哪有那家伙,你們翻就是了。」

細長和短粗走過來,打開我的包袱,就聞到了油餅和雞蛋的香味。

「他媽的,吃荊條吐籮筐,肚里會編。大哥,你看,吃油餅和雞蛋,這難道是蛤蟆灣的窮光蛋?」

驢臉一下子變了臉,凶相一上來,比驢還要難看︰「**的,不說老實話,綁起來,割他的蛋,看他可說老實話。」

說著,幾個熊**孩子就上來擰我的胳膊。

我嚇壞了,說︰「我真的沒有說瞎話,我真是蛤蟆灣的呀?」

驢臉見我較真地爭辯,喝令他的手下停了下來,問我︰「你說你是蛤蟆灣的,我說一個人你認識不認識?」

「好,你說吧,別說是蛤蟆灣,就是孫大莊,前王莊,後李莊,只要是俺那一片的,若是說錯了,你們要割我的蛋也不晚。」

「哼哼、、、」驢頭冷笑了一下,說︰「那好,我只問你一個人,那個給侯老八寫講話的汪有志你認識不認識?」

我靠,真是冤家路窄喲。我笑了,這是什麼話呀?看來我還是真有點名氣的,只是這個驢臉是有眼不識泰山,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汪大爺都不認識,真是好可笑至極。

「你說是他嗎?你們認識他嗎?你們根本就不認認識他,提這樣的問題有何用呢?」

驢臉與幾個手下相視一下,笑了,又轉身問我︰「咳咳,你小子口氣變大了,你怎麼知道我不認識汪有志?我還是他的朋友呢?」

這時候,他們邊吃著我的油餅和雞蛋,邊在我身上找樂。我很心疼我的雞蛋和油餅,可沒有辦法,我打不過他們。更讓我氣惱的,他不認識我,卻還敢冒充我的朋友。

「哼,你說汪有志是你的朋友,你知道汪有志長得什麼樣?有什麼特點嗎?」

驢臉咬了一口雞蛋,狠狠地嚼著,猛地咽下,卻噎著了,翻了一下白眼,說︰「我是在問你,**的還考起我來了,說你認識汪有志不?」

「我就是汪有志。」我提高聲音說。

「你是汪有志,你是給侯老八寫講話的汪有志?」

「當然是。」

「我問你,你給侯老八寫的講話都是啥?說給我听听,說對了我就放了你。」

我說︰「那還不容易,孫先生不死,還有他媽的精神!」

哈哈哈哈,他們都笑了。

「這麼說你真是汪有志,那好,我就放了你。」驢頭說。

「那我就謝謝你。」說罷,我就要走。

可驢頭卻將兩只大臂一伸,呈現一個大字︰「咳,兄弟,別慌走呀,好不容易認識了你,咱可得交個朋友啊?」

「交朋友?怎麼交?我還沒有出道,不知道怎咋個交法?」我急著想趕路,驢頭卻纏著我不放,我急得不得了,卻又沒有辦法。

「听說你跟小白嬌兒娥有一腿,不用說你的泗州戲唱得也不錯了?給我們弟兄們弄兩段,咋樣?」

沒想到,我幾年前跟小白娥的事,這位驢頭也知道,這讓我很丟面子。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靠,唱就唱,反正老子是娘子腔。

「大哥,唱是可以的,不知弟兄們要听那一出?」

「哪一出?你鍋底下扒紅芋,揀熟的摟,唱得讓哥我高興了,就讓你走。」

看他們如此不講理,平白無故地就在這兒拿老子取樂,這讓我很生氣。在這之前,我並沒有使出娘子腔,我盡力壓著我的嗓子,不讓娘子腔出來,現在叫我唱戲,我只得將娘子腔釋放出來。

「那我就給你們唱一段梆子戲穆桂英掛帥咋樣?」

「行行,你唱。」

于是,我便憋足了勁,將娘子腔提高了八度︰「西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大軍賬走出了我,保國臣、、、、、」

由于我用的勁特別大,我將眼楮都閉起來了,等我睜開眼,一看,讓我驚呆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出現的景象,怎麼可能呢?只見他們四人個個後著耳朵,臉色發白,全都躺在地上發抖,為首的驢頭求我說︰「你快快走吧,別再唱了,听到你的娘子腔,比殺我們都厲害,差點就讓我們幾個見著閻王了。」

呵,真的嗎?還真沒有想到,我還有這樣一個隨身帶的武器。我怕他蒙我,將內心的喜悅掩飾著,說︰「不至于吧,老大,我要唱總得把一段唱完,你听我唱完就沒事了。」

于是,我再次調高了嗓門,閉著眼楮接著唱︰「頭戴金冠,壓兩鬢,斗大有穆字震乾坤、、、、、」

我再一睜眼,卻見他們四人捂著耳朵跌跌撞撞地跑出我的視線了。

當我來到臥龍鎮的時候,太陽已到正午了。

我進了鎮子,見到有一些當兵的在街上走過,我走向一位當兵的,還背著一支槍,我便上前打听,問︰「老總,縣委在哪里?」那當兵的打量了我一下,見我不象壞人,說︰「我們不興稱老總。」我忙又改口道︰「對對,同志,同志,你告訴我縣委在哪里。」那位當兵的用手往前一指,說︰「那個高門樓的就是。」那位當兵的正要走,我又攔著他問︰「陳政委在那里嗎?」

我這一問,那位當兵的警覺了起來︰「陳政委?你是干什麼的?你找他干什麼?」

本來我想說我是來找陳政委報到的,但看他那目光里充滿了警覺,對我一臉的不信任,我就有點反感了。我想,我找陳政委干你什麼事?你對我這樣懷疑是什麼意思?怕我暗殺陳政委不成?于是,我的態度也變得傲慢起來,說︰「不干啥,看看老朋友還不行?」

「你是從哪兒來的?來縣委干什麼來了?你是陳政委的老朋友我們怎麼都沒見過?」那位當兵的態度更硬了,變成了審問我的口氣。

咦?我汪有志來參加革命,還能受你的氣不成?哼,我可是陳政委三顧茅廬請來的,你算什麼東西?我是有才能的人,你會啥?你背個槍象真的一樣,不就是會打個槍嗎?這打槍誰不會,只要當兵都會打槍,手指頭扣一下扳機,那種簡單的動作算什麼?能跟我比嗎?我會寫,會作詩,哼!革命需要我這樣的人才,人才!你跟我比是戴著草帽親嘴還差一百個圈子呢!

我心里這樣想,這樣傲,只是在心里跟自己說,卻沒有表現在外表。我想咱是誰?咱不跟這個熊當兵的一般見識,讓他以後在縣委里慢慢地認識咱,讓他知道咱的厲害。于是,我就說,我是哪兒來的,沒有必要告訴你,你作為陳政委的部下,有義務告訴我他在哪兒。

沒想到我話剛落音,那當兵的更為警惕起來,他將槍一橫,說︰「走,跟我到特工隊去,弄清楚情況再去辦你的事。」

這是干什麼?我是奉命來報到的,是參加革命,是陳政委上門請我來的,怎麼還沒進縣委的大門就將槍口對著我了,我這時才真地火了︰「你怎麼這麼沒禮貌,我是好人,不是壞蛋,你擦亮眼楮看清楚了,我可是蛤蟆灣的才子汪有志,你是有眼不識泰山!」

「哼,別來這一套,這一套我見的多了,好人壞人額頭上又沒有寫字,走,到特工隊說去。」

看來他是真不知道汪有志是誰?不知道我的故事,這讓我感到奇怪。陳政委都知道我的故事,知道我會寫,臥龍湖遇上幾個毛賊都還知道我汪有志,這個家伙怎麼這麼笨,連我汪有志都不知道,看來是個不動腦子的家伙。哼,這樣的笨蛋要教訓一下他。我慶幸我有一個特異功能,就是用我那高八度的娘子腔可以讓人抽筋。剛才在路上偶爾發現的,我想這個長在自身的武器何不在這時候用一下呢?看他的槍口黑洞洞的,怪嚇人的,哼,只要我用高八度的娘子腔一唱那穆桂英掛帥,就得叫他的手發抖,讓他的槍掉在地上。

「告訴你,你不要狂,你會後悔的。」我警告他。

「走!」他喊我。

被逼無奈,我只好將我剛剛發現的特異功能發出來。于是,我將兩眼一閉,用高八度的娘子腔唱道︰

「西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大軍帳走出了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雙鬢,斗大有穆字震乾坤,上呀上寫著,渾呀渾天侯,穆氏桂英,誰料想,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率三軍呵、、、、、、」

我唱得太投入了,惹得好多人圍上來看熱鬧,還有人拍手叫好。此時我的眼楮還在閉著,我想那位小戰士肯定和那個土匪驢頭一樣,該發抖了。可我在閉眼的唱的得十分亢奮的時候,听到了叫好聲,我才又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他們听到我高八度的娘子腔,怎麼不顫抖呀?

待我唱完睜眼一看,呀,讓我驚呆了。那當兵的收起了槍,拄著槍看著我發笑,那笑是嘲笑,他那目光告訴我,我是一個不正常的人,他肯定把我當成神經病了。

我靠,這是怎麼搞的?為什麼我高八度的娘子腔在那臥龍湖挺管用,一嗓子嚎下來,嚇癱了四個土匪,可在這臥龍鎮,新的解放區,雉北縣委所在地就不管用了呢?

噢,我明白了,正不壓邪,肯定是這個道理。共產黨替勞苦大眾鬧翻身,那是一身的正氣,上天的真神也都幫著他。雖然我跟孫秀才學了文化,但神那時候我還是信的,你想想,若是沒有神,那天上的雨是從那里來的?明明是大太陽,說著說著雲彩就集結起來了,說著說著,白雲就變成了黑雲,說著說著就 嚓一聲炸雷,嚇得你直捂耳朵,說著說著銅錢大的雨點就落下來了,這不是神弄的事還有誰能弄成這樣的事?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說下雨就下雨,說刮風就刮風,說打炸雷就打炸雷?現在是神幫共產黨,幫著共產黨掃除天下的邪惡,當然也就幫眼前的這位小解放軍,所以我的特異功能在他身上是不起作用的。

正在我迷惑不解的時候,忽然有人在我背後喊︰「汪有志,你在干什麼呢?不去報到怎麼在這兒亮嗓子了?」

我回頭一看,卻見喊我的是鄧未來。

「鄧同志,你可來了,你看,這位小同志懷疑我是壞人,也象你那天一樣,讓我跟他走一趟。」

鄧未來笑了,對那位小同志說︰「這位同志是汪有志,他是剛被陳政委選中的電影放映員,雖然他長得母狗眼糖鑼臉一笑仨酒窩,但他可不是壞人喲。」

鄧未來跟我還不是那麼熟,只是一面之交,就跟我開這樣的玩笑,說明他把我當成自己人知心人了,我雖然被他弄得臉通紅,直打他的肩膀,但心里卻還是挺感激他的。

就這樣,我跟著鄧未來去報到去了。

來到縣委的那個白龍廟內,卻不見陳政委。我問鄧未來︰「陳政委呢?」他說帶隊伍打仗去了。

這時候,我們的隊伍雖然在一天天擴大,解放軍一步步向南推進,國軍節節敗退,在我們雉水縣,隔著一條雉水河,河南的雉水縣城依然被國民政府佔領著,雉水以北,就是解放區,但也時不時的有國軍入侵,拉鋸戰的格局依然存在著。所以,陳政委還是帶著隊伍經常出擊,配合主力部隊打國軍,打土匪。

白龍廟不大,除了大殿還有幾間偏房,我估模著宣傳科是哪一間房子,縣委的宣傳科,是我革命的地方,我想雖然條件艱苦點,但還是比我家里強。最起碼,廟里的房子是瓦房,地是磚鋪地,還有幾張寫字桌,在這里,我可以施展我的才華。

這時候,從那個東廂房內,走出來一個黑胖子,他挎著盒子槍,扎著上綁腿,邊走邊看著文件。鄧未來急忙走到他跟前︰「報告吳科長,放映員汪有志到了。」

那位吳科長便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對鄧未來說︰「這就是政委推薦的那個會寫的?」

「是,吳科長。」

那位吳科長看了看我,說︰「好,你多大了?」

我回答說︰「十八了。」

吳科長回頭來到廂房內,取出一個小盒子,里面裝著許多小方塊玻璃,遞給我說,拿著。

我接過那盒玻璃,不知所措。

吳科長見我這樣子,就說︰「這是刻幻燈用的,走,到辦公室去。」

吳科長的那個廂房不是辦公室嗎?還有其他的辦公室?我心里想著,就跟在吳科長後面去找我們的辦公室。

誰知,吳科長帶著我與鄧未來就走出了縣委,這是白龍廟院,我們的辦公室不在縣委院內。

我很納悶,宣傳科怎麼不和陳政委在一塊辦公呢?

吳科長將我們帶到鎮子西北角的一個地方,再往北,可就是莊稼地了。在那路邊,有幾間草房,也不知道主人是誰,戰亂年代,可能主人死了,沒有人了,才被雉北縣委征用了。

吳科長推開了一扇破門,我們也就跟著吳科長進了這座房子。

「這就是宣傳科,你們就在這兒辦公。」

我打量了一下我參加革命的地方,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上班的地方,只見那屋里的光線很暗,屋子里並沒有什麼東西,只有兩個泥台子。那泥台子是用土坯壘的,上面用高粱桿子做桌面,再用石灰將高粱桿子糊平,這就是我們的辦公桌。屋里沒有床,只有地鋪,上面鋪著麥草。「桌子」」放著一盞油燈,幾塊方玻璃。

我看到這樣的辦公條件,的確吃了一驚,我不敢相信,這里竟然是我參加革命的地方?于是我一激動,娘子腔也冒出來了,尖著嗓兒反問吳漢中科長︰「你

說啥?叫我在這里辦公?就這樣干革命?媽媽的,這跟我在家里拱草窩有啥區別?」

那時我也是太幼稚了,我那時候跟蛤蟆灣的老少爺們也談起過參加革命的事,或者是參加國軍的事,別管參加哪一邊,都是當官的,都是享受榮華富貴的。那時候,我對共產黨領導的隊伍也不知道多少,但知道他們是艱苦樸素的,但我覺得,再艱苦也不會艱苦得連侯保長都不如吧。在侯老八那里,雖說只是國民黨縣政府的一個保,卻還有一個四合院,七八間瓦房,十來個保丁,七八支漢陽造,各個屋里,桌椅是桌椅,條案是條案,另有一位老頭幫著燒開水,中午 羊肉,蒸大白饅頭,那工作才叫有味兒。雉北縣委是個縣啊,我參加的工作是縣委啊,沒想到來到縣里,連侯老八的保都不如。

我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委屈一下自己,就在這里安頓了下來,我想你吳科長不重視我,你總沒有陳政委的官大,你雖然現在管我,但陳政委總得管你,到那時候,你就知道我的厲害了,我跟陳政委這是啥關系?是劉備與諸葛亮的關系,誰跟你開玩笑?啥的嘛的稀!

可是,我這個想法也只是那激動的時候才冒出來的,等我真正見到陳政委,等我的腦子里的漿子不咕嘟了,心也靜下來了,才知道我的想法是王八蛋想法,很後悔的。

那天,我坐在泥桌前,用煤油燈燻玻璃片,然後在上面刻革命口號,刻好後讓吳科長檢查,他檢查後又讓我全擦了,讓我再重刻,說我的字還是不太標準。我還沒見過幻燈呢?我知道怎麼刻?吳科長不管那麼多,就是一個勁地叫我擦了重刻。我不在乎他說我的字寫得不太標準,批評我也是對的,我的字是孫先生教的,顏體正楷,懸筆懸肘我練了二年,那是毛筆字,前村後莊的,沒有不說我的字寫得好的,還說我都抵上布告上的字了。吳科長說我的幻燈字刻得不標準,不是說我的字字體不公正,是說我刻的字黑白不均勻,我當時是不知道的,所以不服氣。那一天,我听說陳政委帶著隊伍回來了,就跑過去看望他。我去的時候,鄧未來已跑在我前面了,當我進了那個臥龍廟的東廂房時,只見一屋子人,里里外外的,讓我無法靠近,原來,陳政委在攻打烏龜崗子的時候,被一顆流彈擊中了左臂,好在沒有傷著骨頭,也沒有出多少血,就是子彈從他胳膊的肉里過了一下,雖說是有驚無險,但也是挺可怕的,若是子彈再偏個角度,陳政委就光榮了,就再也見不到陳政委了。這麼多人來看陳政委,也是這種感覺。等許多人從陳政委屋里出來,我才往前靠了靠,我見到了陳政委的辦公室,一個破桌子,兩條板凳,桌上放著一盞煤油燈。此時,陳政委打好了吊帶,將受了傷的左臂吊了起來,他坐在他的床前,那床也只是一個很簡陃的行軍床,還是從日本人手里繳獲的。陳政委這時候眉色飛舞地講述著他受傷的經過,講著還笑著,好象受傷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的人。

我只在陳政委門前站了一會兒就走了。我這時候才感覺我參加革命的動機是有些問題了,沒有人對我不公平,陳政委是縣大隊的政委,縣里的大官,才兩條板凳一張破桌子,我們當小兵的,趴在泥桌前辦公也是應當的。可能我以前對革命的認識太浮淺了,我當初曾經想過,就是當官,腰里別著小手槍、手里攥著燒巴子、懷里摟著漂亮女人。象侯老八那樣,但不欺壓人。看來,我沒有把共產黨干革命與國民黨干革命進行區別開來。

當吳漢中背著一支二把盒子為我布置任務時,我忽然又覺得上級對我不公平。你說是不是?我參加革命了,該不該配給我一把槍?特別是我這樣搞文字工作的,發槍也得發把小手槍,帶著方便,領導機關嘛!萬一特務啦、土匪啦闖進來,也好抵擋一陣子。

那天,吳科長看了我刻的字,終于露出了笑臉,說,這一回可以了。听到吳科長第一次表揚我,我很激動,便將憋在心窩里的事說了出來︰「吳首長,啥時候發槍呀?」

吳科長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帶著冷視的眼神,意思你汪有志是不是有點太嗲咧了。我見他不回答我的話,又專門提醒他說︰「發槍時不要給我發你這樣的盒子槍,我喜歡陳政委那樣的擼子。」

吳漢中這是又瞄了我兩眼,讓我心神不定,我猜出來了,他肯定又對我提出這個要求感到過分了,他在想︰這小子剛來,算不算入伍還不一定呢,現在就要求發槍了,而且發小手槍。小手槍是團級以上的干部才有資格配備的,營以下都是配駁殼槍,也叫二把盒子,待遇要求都比我還要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在這時,我果然听到他說︰「美的你吧,連漢陽造你也模不著。」

「為啥?」我一激動,娘子腔又高了起來,「干革命為啥不發槍?你是干啥的?你咋有槍哩?」

我這一發瘋,讓吳科長吃了一驚,但馬上他就冷靜下來,他說︰「我是干啥的?是不是?我就是管你的!」吳科長忽然提高了嗓門,「知道不?我是縣委的秘書,還兼著你們宣傳科的科長。告訴你,你現在只是臨時抽來的,用不用你還得看你的表現呢,還沒干活就這條件那條件,你給侯老八寫演講稿咋不向他提條件?讓他發給你一個槍牌擼子?你以為你上了幾年的私熟就不得了了?你不干現在就走人!」

吳漢中這麼厲害,我是沒有想到的。特別是他那句話,「你不干現在就走人」,這句話的分量重啊,他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一生啊,他這一吼,讓我嚇了一大跳,

我這時才清楚了自己的地位,什麼參加革命,當官?就是宣傳科臨時工,還沒有入編呢,今後能入編還得看我的表現呢,我真是不該喲,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尾巴翹到天上。

為了緩和剛才那尷尬的局面,我不得不低下頭來,在人屋檐下嘛。我忍下了心中的郁悶,強換成一張笑臉,「吳秘書,吳科長,我哪能是真個兒向你提條件哩?我那都是說說玩哩。吳秘書,吳科長,你放心,我就是你手里的一塊磚,你拿我支屋檐子,我就是人上人。你拿我壘茅坑,我就是人下人。我不听你的听誰的?你放心,你放一百個心,我要是干不出個樣來,能對得起陳政委和你嗎?」

其實吳漢中也是看出了我識了兩個字身子就飄了起來,才給我個下馬威,治治我的燥氣的,見我說了這樣的話,也就換了臉色︰「好了,好了,別那麼多的費話了,趕快刻你的幻燈片吧,兩天就要用呢!」

吳漢中雖兼著科長,但卻不問宣傳科里的事,因為那時的秘書相當于現在的辦公室主任,比科長高了一格不說,還特別地忙。科員也就鄧未來一人,所以宣傳科實際上就是個光桿。

當我的幻燈刻得符合標準後,吳科長就開始讓我到隊伍里去放死電影了。死電影是老百姓給幻燈起的名字。由于那時候人們還都未看過電影,所以雉水老百姓就將幻燈片叫做電影,又因為里面的人物不會動,象是看洋片,所以就稱作死電影。

就是死電影,在雉北也是新鮮的玩藝,因為一放死電影,一個莊的人不要叫就來齊了。軍分區發給我們好多幻燈片,有歌頌英雄人物的,有揭露反動派罪惡的,也有傳統戲劇故事,一張片子往白色牆上一照,就有清清楚楚的大畫面,然後隨著我們的解說,故事就一張一張地跟著走,讓看幻燈的百姓們受到教育和美的享受。

我們放幻燈,讓老百姓扎堆兒,實際目的不只是讓老百姓看熱鬧,而是利用這一宣傳工具,讓老百姓听我們的宣傳,不要跟國民黨走,要跟共產黨走,

這時候,我們要打淮海戰役了。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我們要打的仗叫做淮海戰役,只說要打大仗,做好準備,搞好動員,全民參戰。我們是解放區,支援前線的任務當然很重,作為我們宣傳科,更要當好宣傳動員老百姓參加支援解放軍的喉舌,我們沒有報紙,沒有電台,只能走一處寫一處標語,走一處作一次集會,宣傳一下解放窮苦人,打敗蔣軍的重要意義,當然,我們最好的武器還是那台死電影機子,每天我們都出動,到集鎮上,到村莊里,放死電影,集合民眾,宣傳鼓動百姓支援解放軍。

在這種背景下,我們的宣傳工作當然是很忙的,對于我來說,我不怕忙,我想越忙越是好機會,是表現個人進步的好機會。因為我剛參加工作,還在試用期,干得好可以留下,干不好,說不定還會讓我回到蛤蟆灣種地去,我當然不願意回去種地。眼下就要解放了,雖說眼前工作條件是苦的,但領導說了,等我們奪回政權,讓勞動人民當家做了主,我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就會幸福。我是文人,革命成功了要搞建設,更離不開我文人。文人在革命隊伍里,一定是當官的人。我想我在這里努力,今後當官,吃香的喝辣的,再娶個象小白鵝那樣漂亮的老婆,那日子才是最美好的,

但,這要轉了正才行。轉正是第一個門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萬里長征,現在是第一步。我想我得將這個門檻踏結實了,一定得進去,不能象我們吳漢中科長說的那樣,說滾蛋就滾蛋。唉,我的娘子腔特異功能能夠發揮出來就好了,我若是高唱幾個調子,讓吳漢中嚇癱那里多好,可惜自那天遇到土匪起了作用後,後來再也沒有效果了,我感到很奇怪。

為了表現突出一些,爭取早日轉為正式的革命同志,我工作十分賣力。比如,我刻幻燈,一刻就刻到半夜。到各村放幻燈時,得用獨輪車推那部幻燈機,我與鄧未來輪著推。

那獨輪車是一種農用運輸工具,現在戰爭需要,就要派在戰場上用了。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親愛的農民兄弟,在黨的號召下,都來參加支援淮海戰爭的活動,後方婦會做軍鞋,烙饃,磨面,救傷員,農會則推起獨輪車到前線去送軍糧,送藥物,怪不得偉大的人物都說這是一場人民的戰爭,老百姓都卷進了戰爭的漩渦里,咋不叫人民戰爭呢?這話說來太長,不說了,說說推這獨輪車的事吧。推這獨輪車可不是件容易事,那輪子只有一只不說,還是木頭做的,只有兩條腿,當將獨輪車放下來時,後面有兩條腿支撐著,推的時候要將車攀掛在脖子上,兩手持著車把,然後躬著身子將車往前推,車上將上貨物,壓力都在那個獨輪上,這時候後面的兩個車子的腿就會自然地抬起來,力量的動源就靠你自身了,那獨輪車是木頭的,磨擦力當然就大,推起來特別費勁。況且,路是什麼路呢?那是農村的土路,爛泥路,雨天一步一個水坑,步步都是泥濘。晴天,路面高低不平,低了,你得將身子躬下來,由低往上沖,高了,你得將身子挺起來,由上往下沖。遇到崗子,你得既高又低左右都招乎到了,不然那車子的後腿就絆了崗子。

我不會推,鄧未來是老手,教了我幾下,我沒听他說完就不虛心地說會了。鄧未來看不慣我那趾高氣昂的樣子,說你會你會,你推去吧。

我當然要推。推幻燈機子是個革命活,是為戰爭宣傳服務的,是戰爭的一部分,也是可以立功受獎了,我立了功受了將,離轉正就快了,這樣才能踏進革命的門檻,才有可能在將來吃香的喝辣的,娶美女做老婆。

我與鄧未來推著幻燈機上路了。

我推著那獨輪車,很是有勁。再說,車上就放一個幻燈機,很輕,不象我前面說的推糧食,推重物,那樣艱難。何況,一出了臥龍鎮,那通往順河的路雖是土路,卻也很平,並不費大勁兒。大概推了二里路吧,我就開始有點累了,臉上出了汗。這時候,鄧未來趕上來,要換我,我不肯。鄧未來說你怎麼是個拔掉塞子不淌水死眼子呢?我來了一句娘子腔,想鎮他一下,說,鄧未來同志,你巳經是位正式的革命同志了,你就應該幫我一把。鄧未來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就反問︰你要我幫你啥?請說。我說,我要推車,你卻跟我搶,你一搶,首長一看,咋都是正式的推車,不是正式的反不推車,讓首長對我有這麼一個印象,我啥時候能轉正呢?

鄧未來點著我的腦袋說,你參加革命就這動機,表現好全是假的呀。正好,你要推全讓你推,累死你個驢熊。

按照陳政委的安排,那天我們要趕到順河村去放幻燈。我為了要表現好,就不讓鄧未來推獨輪車,想讓陳政委親眼看到我為革命推獨輪車的樣子。可由于推獨輪車的技術要領我還沒有完全掌握,又要防止別翻了車,所以速度就慢了下來。待我們快要趕到順河村的時候,天就要黑了。

此時,我已推得渾身都汗透了,手上也磨出了血泡。可就在這時候,天上忽然打了一個炸雷,緊接著,大雨如注。這他媽的真是怪了,這都是冬天了,我們都穿著棉衣,怎麼會打雷下雨呢?應該刮風下雪才對呀?可天就是這麼怪,那一天,哪里象是冬天,簡直就象春天,而且是春末的春天,特別暖熱。

為了不耽誤放幻燈,鄧未來見狀,就保護著幻燈,又扯根繩子在前面拉。可是由于我們二人一個會推,一個不會推,勁總是使不到一處。鄧未來說著就跑過來︰算了吧,還是我來推吧。

我靠,你來推?一路上我都快推完了,馬上就到目的地了,就能見著陳政委了,你來推,讓陳政委看到是你推著車子累得滿頭大汗,還以為一路上都是你推的呢,我還表現個屁。

好心落個驢肝肺。鄧未來哭笑不得地對我說,你看看,雨下來了,你根本推不動,也不知道咋推的,過來,我教你。我被鄧未來硬搶過去。他邊推邊對我示範︰看清楚了沒有?眼看前,手把硬,腰要活泛勤磨 ,你懂不懂?只見他一扭一扭的,象扭秧歌。我便再次奪過來,說,我會了,不就是磨 嗎?鄧未來只好又由著我,他拉,我推。

我們在泥濘中走了好一陣子,雨才停了。可就在這時,我的鞋被泥水浸透,變成了底朝天。

還好,我們準時到達了目的地,來到了事先約好的順河村。

村里很是熱鬧。村前村後的空地上,到處都搭著帳棚,里面睡滿了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員。村里家家戶戶磨面的磨面,蒸饃的蒸饃,戰士和老百姓,軍官和村干部,民兵和群眾,都在各忙各一事情,如一張流動著的圖畫。

這時候,我被這感人的場面打動了,咦稀,咋那麼多人,咋那麼高的熱情,咋那麼大的勁兒,民向所向,國軍肯定要完蛋,我們的革命就要成功了。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鄧未來說,陳政委來了。

我一扭頭,果然看到陳政委和幾位同志從那傷員叢中走來,我搶在了鄧未來前面雲見陳政委,準備給陳政委敬一個標準禮。因為與陳政委初次見面時,我給他敬禮敬反了,出了個大洋象,加入革命隊伍後,經過部隊反復訓練,我完全可以敬個標準的軍禮了。于是,我就想將我的標準軍禮敬給陳政委看看,一來讓他消除初見我時的印象,將反著手敬禮的汪有志在他腦海里抹掉,二來也讓陳政委見識見識我汪有志,我可是一塊好鋼。

由于我很認真,當然表情嚴肅,而且右手在走在路上的時候就五指並攏,整個胳膊上都用上了力,那樣子象拿手掌煽人的動作。我快步往陳政委跟前走,陳政委開始還微笑著,但看到我一臉的嚴肅又伸了那麼長的巴掌,臉也寒了,用眼楮看著我,想知道我要干什麼。當我快步走到離陳政委五步遠的進候,我忽然立正,啪,給陳政委敬了個標準軍禮︰「報告陳政委,汪有志在鄧未來的領導下,勝利到達目的地。」

陳政委這才明白我的意思,給我還了禮。說︰「汪有志,受你這一禮可不容易,膽量小的心髒病都要發作了。」

我當時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憨憨地笑著,好象沒有什麼,說︰「我敬禮還能嚇著誰?」鄧未來點了我︰「你那是給陳政委敬禮呀,老遠就伸著巴掌往陳政委面前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打陳政委呢!」

哈哈哈,眾人都笑了。

鄧未來匯報了我們路上的情況,重點表揚了我,說我能吃苦,關鍵當兒不掉鏈,是個好同志。陳政委點了點頭,說︰「好,好,很不錯。你們兩位今天特別辛苦,我獎勵你們一樣東西。」

說罷,他帶著我們來到一輛馬車前,只見上面蓋了一塊油布,一位戴眼鏡的戰士把油布揭開,卻見下面是一台16毫米的放映機和一配套的馬達。

陳政委說︰「這是軍分區發給咱們的,從今天開始,咱們就可以看上活電影了。」陳政委說。

我看到那電影機,很是好奇。長這麼大,我只听說過活電影,是人會走動的電影,我一次都沒有看到過,更不要說電影放映機了。現在電影放映機就在我們面前,而且今後就天天放電影,天天看活著的人在走動,那多好。心里想著,手就癢癢,想上去模模,可那位戴眼鏡的同志卻又將油布拉上了,說這機器金貴,不懂是不能亂動的。

陳政委向我們介紹說︰「這位同志叫蔡平,是軍分區調過來的,是個人才,會放電影,會修電影機子,你們以後就跟著他好好學。」

「好,好,這下太好了,我活了這麼大,還沒看過活電影呢!今後我不但能看活電影,還要天天放活電影給大家看,這任務太光榮了,蔡平同志,我一定要好好地拜你為師,好好地學習。」我的娘子腔說了一連串,蔡平微笑著听。

那天,我第一次看上了活電影。

在順河村的打麥場上,我們扯起了一塊銀幕。我很是不明白,放電影就放是電影,有機子不就放了嗎?還要這白布干嘛。蔡平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指揮著干活,我也不好多問,問什麼呀?問多了嘴貧不說,惹不惹人煩?

一听說今天放活電影,村里的百姓位幾乎家家關門,都集中到場里來了,鄰村的人听說,也往我們村里跑,結果被哨兵擋住了,說今後保村輪放,這村有傷員,有戰地醫院,沒有通行證不能亂進的。這下才保證了我們放電影的秩序,不然的話,非擠塌場子不行。

村里的百姓象我一樣,也沒有看到過活電影。都以為電影是從電影機子里出來的,于是都往電影機子四周擠。蔡平讓他們到銀幕前面去,他們還不肯去。好在天已黑了,電影就開始放了。我卻眼楮直盯著電影放映機。

「小汪,你不是沒看過電影嗎?怎麼不看?」

我說︰「我不正看著來嗎?怎麼光看你那電影片子轉,不見人出來呢?」

蔡平笑了,說「你真逗。」于是就繼續放他的電影,沒有理會我。

我已听到電影里的人說話了,可眼楮還是看電影放映機,不知道去看銀幕。鄧未來見我這麼笨,就用雙手夾住我的頭,將我的頭扭到電影銀幕方向,這下子才讓我大吃一驚︰呀,電影是這樣的,好哇,好哇,我靠,太好了哇!

這時,電影里正有個特寫鏡頭,一個外國人的頭佔了整個銀幕,我哪里見過這麼大的頭呢?就大吃了一驚,以為見到了妖怪,娘子腔調高了八度︰

「我的乖乖,這頭比巴斗還大!「

弄得一圈子觀眾都又回過頭來看我,以為我瘋了。

電影片子是一部蘇聯的故事片,放到一半的時候,出現了一位女人洗澡的鏡頭。

咦稀,這電影好看就好看唄,還這麼地特別好看。這女人,又白又豐滿,還光著身子給我們看,哎呀,真是享福啊!我心里還是翻騰了。

電影一放,人們才知道電影是從電影放映機里出來的不錯,但只能在銀幕上才能看到真人兒。于是,村人們便聰明起來同,不光銀幕前有不少人,銀幕後也有不少人。

銀幕上的那位外國女人特別地漂亮,一月兌掉衣服,就看見了那女人赤果的身子,白白的皮膚,豐滿的胸部,身子月兌光了,但鏡頭只表現了一部分,比如Ru房,只能看到,下面的好看的部分都在水里,用肥皂泡沫一遮,下面是什麼你只能靠想象了。我看著,就想起了小白鵝,我想小白鵝洗澡時是不是也這個樣子?我不知道,但身子開始發熱了。

我一陣耳熱心跳,想著那女人如何不站起來呢?站起來就將胸部的地方看完整了。就在這時候,鏡頭一閃,電影里的女人站起來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想啊一聲卻沒能啊出來。只可惜那女人雖然果著身子站了起來,卻是背對著我,水嘩嘩嘩地從她那修長的身軀和白白的皮扶上流過,真是太美了,只可惜看不到她的前面。正詑疑著,卻看到銀幕後面站立著不少人。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她背對著我們,肯定正面是對著銀幕後面觀眾的。于是,我二話不說,就起身跑到了銀幕後面。

等我跑到銀幕背面,咦?奇怪?怎麼那女人還是背對著我洗澡?是不是我跑來的時候,她又將身子轉過去了?于是,我又跑到了銀幕正面,發現那女人還是背對著我洗澡。這女人,跟我捉起迷藏來了,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道︰「你都光身子拍成電影了,還害啥的羞呀?我一來你就轉身,你怕我干啥呀?「

觀眾們一听我這樣說,都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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