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白鵝事件,當然是瞞不住人的。好事不出屋,壞事傳千里,我成了人們取笑的對象。那一段時間,我真他媽的不好做人,生怕人家將我看成流氓。出事的當天,我就怕我爹知道,因為我爹一知道我這個樣子,丟了祖宗八輩的人,恐怕就不是破鞋底打,煙袋窩敲頭的事了,我想可能會象吊一只被殺的羊一樣,剝我的皮,抽我的筋,讓我永遠永遠地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厲害。
我爹當天夜里不知道,他那天沒有去看戲。但當夜里不知道,不一定以後就不知道。果然,第二天,我爹就知道了我與小白鵝的事。
我害怕死了。
早上,我不敢睡懶覺。老早地就起了床,先是掃院子,又將羊圈里的糞清除出去。接著,又將水缸里的水挑滿。我累得滿頭大汗,卻不敢歇一會兒,又提著草筐,到雉河岸邊割草去了。
我一邊割草,一邊回顧著那晚發生的事。我真不知道小白鵝是個什麼東西,在台上與我使眼神,明眸一閃一閃的,象是在與我說話,對我進行種種暗示,而且三天都是如此,我怎麼會猜錯她的心思呢?她怎麼就忽然變卦了呢?我真是後悔。一是後悔自己的眼力太差,連個戲子的心思都猜不透;二是後悔不該冒然采取那樣的行動,讓我當著眾人的面出了丑;三是不該寫那個詩,也許是那個詩寫得太直白了,刺激了小白鵝她才轉愛為恨的也說不清呢。
我割了滿滿一大筐草,那草筐象一個巨大的草球,我背著那草球,象是個移動的蛋蛋,到了家,我的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
我丟下筐的時候,見我爹與我娘正在案板上吃早飯。我娘見我表現這麼好,就喊我︰「笑兒,別弄吃了,快來吃飯。」
我溫順地應了聲︰「嗯。」就擦了把臉,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案板桌前,說是吃飯,實際上是等著我爹來懲罰我。
我吃著山芋干煮的稀飯,嚇得我不敢嘴嚼,不敢發出聲響,象老鼠在貓身邊吃東西,連那發臭的咸蘿卜干也不敢夾一口。
我爹見我這個樣子,笑了,說︰「笑兒啊,吃吧,不要光吃飯,要就菜,給,這好吃。」說著,我爹掰一塊菜餅子給我。
爹的這種溫柔的舉動,讓我十分意外。爹要干什麼?怎麼不操他的家伙?該打就打呀?為兒的我犯了錯誤,已作好了接受懲罰的準備,干嘛不來點痛快的?
後來我才知道,我爹听說了我給小白鵝遞情詩的事之後,不但不生我的氣,反而非常地高興,象是害了一場大病,忽然間一下子全好了,那心情一下子就舒朗了。
原來,我自被侯老八搗那一文明棍之後,我的發育就一直滯後,個子倒是長了不少,像個驢樁似的,就是小雞雞不長,卻象個蠶蛹似的,與他那牛高馬大的身材根本不配套。這且不說,人家的男孩到了十六七歲都是公鴨嗓,我說話還是娘子腔。娘子腔就娘子腔唄,可我這個娘子腔的小男孩卻不跟女孩兒玩,也沒見過我對那位女孩兒喜歡過。
有一天,我老爹就與我娘趁我睡著後,就掀開我的被子,偷看我的隱**,私下里議起我發育的事︰
「這孩子不會給我們絕種吧。」
由于我的愚蠢行為出現,讓我老爹放心了。因為我開始想女人了,明他的種沒有傳錯,也說明侯老八那一文明棍沒有擋住汪有志的青春發育,說明我的小雞雞給汪家傳宗接代不會有問題的。
我吃飯的時候,我老爹就看著我,用慈祥的目光看著我。雖然是慈祥的目光,這種目光象太陽一樣,不是經常照耀在我身上,我卻還是感覺不到有什麼溫暖,卻是一身的不舒服,太不習慣了呀。
待我完全吃好了飯,走出了院子,卻沒有看到我老爹來打我,教育我。我正自得地往外走,想出去溜一回兒,避一下我老爹。當我走到我家院子門後的那棵石榴樹下時,忽然讓我嚇了一大跳。我老爹不知什麼時候從我身後捏手捏腳地跟了上來,輕輕地拍了我的肩膀︰「笑,我問你幾句話。」
「爹,你這是干什麼,嚇死我了。」
「別怕別怕,我就問你幾句話,你如實作答就行了。」
我不知道我老爹要干什麼,只好說︰「爹,你有啥話你就說就是了。」
我老爹微笑了一下,很神秘地問︰「笑,你跟小白鵝的事我知道了,別怕,我不打你。我只讓你說句實話,你是不是見了小白鵝,下面的那個小雞雞就硬起來了?」
我靠,這是個什麼鳥問題,這是你當爹的問兒子的話嗎?你問得出口嗎?我答得上來嗎?
于是,我火了︰
「爹,你要打就打,你問這不正經的事干啥子?」
我老爹立馬就把臉板了起來︰「不正經?我不是不正經,我是問你的正經,你要是見了小白鵝賣弄風騷下面的小雞雞不硬,你就是有病,知道不?」
我老爹這樣一說,我明白了我老爹的用意,便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算是作了回答。
雖然我不是直接回答,但卻同樣地達到了我老爹需要的效果,我老爹笑了,拍了我的頭,表示親愛。
「那你夜里是不是想、、、、、是不是遇見過、、、、、就是跑馬,你有過嗎?」
我老爹又向我提了一個問題。
我不明白老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問題,而且都是奇怪的問題,我說︰「你說的都是啥黃子呀,什麼跑馬跑驢的,我沒見過。」
「憨種,我說的是你做夢的時候。」我老爹假裝生氣地訓我。
為了回答我老爹的問題,我認真地想了想,說︰「這麼多年,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夢嗎?別說跑馬,就是駕雲升天,與孫悟空一塊去見玉皇大地的夢我都做過。」
「敢種,我說的跑馬不是那種真馬跑馬,是那種跑馬。」
「跑馬不就是騎在馬上跑嗎?沒有真馬哪能跑起來,總不能弄個紙糊的馬跑唄。」
「憨種,你怎麼連男人跑馬的事都不知道呢?你沒有過嗎?」
「我不知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說的哪種跑馬?做個樣子給我看看?」
我這一反問,卻把我老爹的臉弄紅了。但我老爹馬上又冷靜了下來,說︰「這個不好比劃。這樣吧,比方說如果你夜里睡著了,忽然就想著一個女人,你就去追那女人。那個女人呢,卻比你跑得還要快,你越追,她越跑,越追越跑。最後,你終于追上那個夢中的女人了,你就急火地抱住了那個女人,下面的東西就象玩活龍一樣,不一會兒,你就會醒來,發現你的褲頭尿濕了一小片,那個地方也是粘粘糊糊的、、、、、、,這就是男人的跑馬呀,你有過沒有過?」
「爹,你咋啥都問。」我徹底被他問倒了,問得我臉都沒地方放了,我一氣,逃了。
我老爹也沒再追,笑了。
自那以後,我老爹就認為我長大了,得給我說個媳婦了。
可是,我汪有志是個有志氣的人,我小小年紀怎能听我老爹的擺布?我上了私塾,我有文化,一般的女孩我還不一定要呢。可是,我也有條件差的地方,由于我長了一對母狗眼,一張糖鑼臉,一笑仨酒窩,說話娘子腔,我爹媽托媒婆給我提親時,都被人家給回了。我想回了就回了,正好,我還稀罕你們這樣的鄉下女子?只有小白鵝這樣的出子,才能與我相配。
說來也巧,不可一世的侯老八被鎮壓了,我也參加了革命,真是時來運轉,我還立了功,轉了正,我當官了。這且不說,我還出了名,一出名可不得了,人們都不計較我那副長相了,什麼母狗眼、糖鑼臉的,人家是貴人相,一般的人是看不出來的。人們對我的評價也改變了。就連小白鵝這樣的美麗女子都來看我了,雖然我當時不知道,但說明我出名的影響力有多大。
那時候,我們宣傳科雖然還在臥龍鎮那個偏僻的地方,卻因為我出了名,就熱鬧了起來。人們都在傳說,雉北縣委有個個放電影的,叫汪有志,活捉了一名土匪,榮立了二等功,那個人長一對母狗眼,生一張糖鑼臉和 魚嘴,說話還娘子腔,一笑還仨酒窩。這樣的新聞人物誰不愛瞅他兩眼哩?所以,電影機子一拉到哪個莊,哪個莊的男女老少都要跑出來,當然跑出來的目的是看電影,但首先要看的卻是我汪有志。
看就看唄,反正肩膀上扛張臉,就是讓人家瞧看的,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可這種不正常的生活有時候也給鄧未來、蔡平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那天,電影放映機出了毛病,蔡平修理著,剛修好,一試又壞了,還燒片子。蔡平心里正煩著,卻來了一群人,隔著窗戶瞅蔡平,幾個人嘴里還咕咕嚕嚕的︰「咦?咋是母狗眼呢?不象呀?」蔡平氣得一站,機子不修了,喊︰「汪有志,出來!」我正在集中精力刻幻燈片,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便丟下手中的活兒,來到蔡平面前,問︰「蔡平,啥事?」蔡平氣呼呼地對外面的老鄉說︰「瞧見沒有,這就是你們要看的汪有志,打土匪的大英雄,生著一對母狗眼、糖鑼臉,汪有志笑一個,讓老鄉們看看可是仨酒窩。」我狠狠推了蔡平一把︰「你小蔡干什麼?」待老鄉們散去,蔡平很煩地對我說︰「你不能把你那張臉改改,別叫人來看了嗎」
雖是玩笑話,可他說得讓我不舒服,于是我反擊道︰「改?我才不能改呢,改了我還是立了二等功的英雄了嗎?我還叫汪有志了嗎?人家看我說明人家喜歡我,不像你,雖說長得鼻子是鼻子,眼也是眼,可就是沒人看。」
不料,我這句話卻惹了禍。
這句無意中的玩笑話,卻一下子刺入了蔡平的心中。蔡平听到我這句話眼淚就下來了,手往褲兜里一插,出去了。
鄧未來剛才出去辦事去了,現在才回來。我對鄧未來說︰「蔡平怎麼這個味兒的,他說我母狗眼、糖鑼臉我都不生氣,我就說他個有鼻子有眼沒人看,他卻生氣了。」
鄧未來听我說了這句話,狠狠地捅了我一拳︰「你傷著人家了。」說罷,就跑出去,找蔡平去了。
原來,蔡平在軍分區放電影時,看到衛生隊的曾可很可愛,有事沒事地就到衛生隊里去跟她套近乎。都是年輕人,當然一踫就起火花。可是,過了一陣子,曾可喜歡卻喜歡上了牛高馬大的衛生隊劉隊長,劉隊長也喜歡她,二人的關系很快就不一般了。蔡平竟然還是執迷不悟,依然隔三差五地來到衛生隊里,向曾可介紹新電影片子,講里面的故事情節,一講就講個把鐘頭,這叫劉隊長心里就不是個滋味。有一次,劉隊長和曾可在值班室里正親著,劉隊長就告誡曾可說︰「你別種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個兒的田,讓那小白臉給勾走了。」曾可大笑道︰「你說的是蔡平那個傻小子,叫他自作多情吧。若不是都在一個部隊里,我才不看他一眼呢?」沒想到,這句話就讓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蔡平听得一清二楚。蔡平傷心極了,後來听就雉北縣要配電影放映員,才主動報名去了。
從那以後,蔡平就把「我才不看他一眼呢」牢牢地記在了心間,怎麼也忘不掉。
來到雉北,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心上的創傷剛剛抹平,沒想到我今天又將此話說出,那句話象一把尖刀刺中了他流血的傷口。
我惹了禍,讓蔡平很傷心,我很不好意思,自然也很愧疚。此時,蔡平已被鄧未來勸回來了,他坐在我們里間里的地鋪上,低著頭,一聲不吭。我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話來安慰他,只對說︰「我這臭嘴,該打。」
蔡平深深吐了一口氣︰「好啦,這事與你無關。」
只隔了一天,就趕上臥龍山逢古會,吳漢中指示安排晚上放電影。
本來放電影是件很簡單的事,現在卻因為電影放映機出了毛病,一時難以修好,變得很麻煩。我們幾位同志,我刻幻燈,蔡平修放映機,鄧未來保養馬達,都心忙得一塌糊涂。可忙歸忙,卻節外生枝的事又不停的發生。
事情的發生還是因為我,那些趕集的人們,在買呀賣呀閑逛呀之後,總是想拐個彎兒,幾經打听來到我們宣傳科,來一睹我的芳容。
我們攆走一撥,不一會兒就又來一撥兒,很是煩人。還好,那時候,我們那個落後的地方,大部分人沒文化,不知道簽名,若是他們都讓我來簽名,那可就更麻煩了。
不時地有游人來打擾我們,嚴重影響了我們的工作,開始還沒有什麼,可是,看著時間不早了,我們的那個電影放映機因為遇到了一次戰斗,被一顆炮彈炸了一下,雖然沒有炸著放映機,可把我們的獨輪車給掀翻了,電影機也被摔了一下,從此,那個嬌貴的東西就愛出毛病,好在蔡平會修,一修就好了。可是,這幾天,那個放映機的毛病又犯了,修起來比較煩了。這時候,游人來看我,就使蔡平的精力集中不起來。
蔡平將放映機放在朝南的窗欞下,這里有陽光,可以看清楚里面的部件,修起來也方便。為了幫助蔡平將放映機趕快修好,我也幫著做他的小工,給他拿鏍絲刀,給他遞機油,給他遞揩紙,我也挺忙的呢。
就在這時候,窗外又悄悄地來了一幫村姑,她們開始並沒有發出聲音,靜靜地看著我們工作,我們也顧不得管他們,只管干我們的活兒。
可是,這情景並沒有堅持多大一會兒,不一會兒,就有嘰嘰咕咕的聲音傳到我們屋里來了︰
「我的娘呃,哪一個是汪有志哎、、、、、、」一村姑問。
「就那個、、、坐著的,糖鑼臉、母狗眼、、、」一位同伴答。
「不是說還長仨酒窩來麼,咋一個都沒有哩?」
「抬杠,他不笑你上哪兒見他的仨酒窩去?」
、、、、、、。
在這種狀態下,我們三人還怎能安下心來工作?特別是我,更讓我受不了。當著我的面,就議論的我短處。于是,我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氣呼呼地跑到門外。
當我開門的時候,那群村姑便嘩地一聲跑了。跑就跑唄,可她們又不跑多遠,只跑出五六丈遠的地方,與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依然在那里看著我,議論著我。
我氣乎乎地說︰「看什麼看,我就是汪有志,有什麼好看的?」
村姑們又嘩地一聲跑了。
我重新回到屋里干活,自言自語道︰「這些人,真是無聊,走一群穿紅的來一群穿綠的,跟逛動物園似的。」
話剛落音,只听外面哈哈哈哈地笑個不停。原來,那群姑娘又回來了,將那個小窗戶擠得嚴嚴實實的。
此時,蔡平正接片子,試機子,這是關鍵的當口,被這群姑娘一鬧,片子走不動,又燒了。蔡平氣「 」一聲站了起來,罵那群村姑︰「真不害躁,看我們男人,看看看,給你們看,要不要月兌光了給你們看!」
蔡平的這一罵,羞得姑娘們「嘩」地一聲又逃散了,可這群姑娘中卻有一位姑娘沒有走,她狠狠地瞪著蔡平︰「你以為人家看的是你?你有多好看?你覺得你象個人似的,誰要看你!」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又是一把尖刀向蔡平的心窩里刺來。雖然說著無意,可听者有心,蔡平再次流出了心酸的眼淚,他便又捂著眼往里間里去了。
這樣一來,嚇壞了我和鄧未來,我們二人在里間里勸著他,又罵那位姑娘不會說個話。我勸導蔡平說︰「別跟那幫沒人要的黃毛丫頭一般見識,她們不知道爺們的厲害,若是嫁給我我就一夜日她八盤,非把她給治老實了不可,給你出這口惡氣。好了,咱別跟她那沒文化的人一般見識,咱還得干活呢,別耽誤了晚上放電影。」
果然,我這一逗二勸,蔡平樂了,就抹了抹眼出來干活了。
我們從里間出來,發現那位姑娘竟然未走,顯然我在里屋勸蔡平的話,也被她听到了。
我裝作沒事的樣子,說︰「你給俺添的亂不夠多?你咋還不走?」
那姑娘狠狠地用眼楮瞪著,全身都充滿著怒火︰「走?我等著你一夜日八盤呢!」
然後,那姑娘就哭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