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的火焰焚燒著整座酆都。
從四面八方趕來朝聖的人,莫不想見大祭司一面。然而,已到天人五衰之際的大祭司,一夜間精神抖擻,但他誰也不見,只是不停給那個叫蒼海的外族人講著故事。
在很久以前,鴻蒙開闢,是神從虛無里凝練出真實,世界才有了混沌的雛形。後來,神憑空創造了生靈。這些生靈漸漸生出靈智,開始琢磨修行法道。隨著時間推移,神驚奇地發現,有絕少數的生靈擺月兌了他原有的控制。那些生靈總是對神創造的世界不滿,于是,神就給了他們一個新的名字︰魔。
再後來,魔越來越多,神就發愁了。愁啊,愁啊,後來就愁死了。
大祭司用自己身上的靈氣,替蒼海凝鑄肉身。他眉飛色舞地講述著,時不時手舞足蹈。濃如夜的山洞內回蕩著老人激昂的聲音,他眼中火熱的光芒,似乎望穿了萬古時空,他仿佛見證了神絕代風華的一世。
「神憑空創造了世界?」
「是啊,大家都這麼說。」
「既然從一開始就是虛無,那,神是誰創造的呢?」
老人的瞳孔突然瘋狂地收縮,千萬年來,誰曾質疑過神呢,又有誰敢去質疑神呢?他像是抓住了什麼,一世苦修,到底修的是什麼!
蒼海也只是隨便問問,可對于老人而言,卻如一道驚世響雷,直要把世界炸個通透。難不成,神是虛幻?他們一輩子執著的傳說,根本就是個驚天謊言!
那一日,猶如晴空霹靂,把整個酆都都給炸懵了。神憑空創造了世界,又是誰,憑空創造了神?
「是誰!!!」
在隨後的七天七夜里,這不甘的咆哮聲不歇不止,一直到,山洞里傳出噩耗,大祭司仙逝而去。
大祭司生前最擅長的便是雕刻,然而,蒼海這尊雕塑,他是再也不能完成了。蒼海的四肢已經雕刻成形,只剩下一張臉,大祭司還來不及為他補上,便遺憾而終。而畫人最難的,便是那一張臉了,因為人臉是善變的。
去而復返的者們跪在酆都山下,哭哭啼啼地為大祭司送行。
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流著眼淚,卻明明在笑,有人明明在笑,卻流下了眼淚。
蒼海是被人揪出來的。他躲在山洞里,老人留給了他一筆寶貴的財富,當然,還有一個累贅。
他被一個頭生牛角的壯漢拎了出來,審判開始了。
「他有罪!」
「殺了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們這些人也就說說,可誰也不敢上前。在一片雜亂而一致的聲討中,一道微弱的反抗聲響起︰「誰也不準動他,他是老祖宗認準的人!他會是我們羊族的守護神!」
在一陣驚疑的唏噓聲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年輕的女子,那是下一任大祭司的第十七個女兒,如卿,羊族的十七公主。
眾所周知,大祭司生前對羊族的子嗣都寵愛有加,尤其是對這個十七公主,因為她從五歲歲那年便一直跟著他學雕刻,一學就是十年!
「你願意成為酆都的護山靈獸?」新一任大祭司,也就是十七公主的親生父親,面無表情地向蒼海問道。
公主如卿不斷地朝那個木訥的男子點頭,示意他接受,這樣他就可以保命了。只是她忘了,此刻的蒼海,根本沒有面目,他還不大會用眼楮看世界。
他搖頭了。
隨著他來的那道魂魄,失望地握拳一揮。
獸群之中,響起一陣喧嘩︰「你小子找死啊!」
一只體形豐腴的鮮紅色蜘蛛轉過身來,四對巨目瞪著兩只小眼。那魂魄咕隆地咽了咽口水,旁邊又有八只眼楮看了過來,面帶敵意地盯著他。
不是在所有人眼里,你都很美麗。魂魄這麼想著,低頭發現這頭血瑙蜘蛛竟有孕在身,他的眼神變得火熱。
蒼海淡淡地說道︰「大祭司讓我保護好這片土地,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大祭司說酆都山太小,容不下我,不過我想留下來,一直找到他所說的道為止!」
他都這麼說了,新一任的大祭司雖然從一開始就排斥他,但也沒有辦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光打殘一名將統,還不足以治他死罪。
大祭司捋了捋那把山羊胡子,冷笑兩聲,示意葬禮繼續。即便要處理,也不能讓這麼多人看酆都的笑話。
如卿將蒼海帶回了自己的洞府,只是這里異常冷清,除了她自己,連個奴僕也沒有。雖然她是公主,卻頻受族人白眼,因為她的血統不純正,況且還是個女娃子。
她從小就明白這些,子孫成群的父親整天日理萬機,基本是由她自生自滅。孤寂讓她更加明白世態炎涼,那年她只有五歲,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爆體身亡。本來母親可以不用死的,她當時臨盆,遭受輪回大力壓迫,不容超生。她的父親毅然選擇了要孩子,她痛恨那個剛出生的弟弟,是他奪走了母親的生命。
從那以後,她就一個人,直到被驚動而來老祖宗發現,將她帶回山洞。
十年,她和母親曾經居住的洞府,已然荒廢。先一代的大祭司死了,那里已容不下好強的她,她便帶著蒼海,回到了過去的居住地。
藤蔓盤踞了洞口,滴水聲四處響起,她看到一切還和以前一樣。然而,一切又和以前不一樣了。
蒼海不說了,因為如卿讓他閉嘴,她正在替他雕刻嘴唇。
一周的時間過去了,他只剩嘴和眼楮沒有雕。
幽深而陰潮的洞府內,稀稀疏疏的陽光通過壁面反射照了進來。他听見洞內的流水聲,他看到自己面部被一刀刀割裂,而傷口隨即愈合。
就在她下完今日的最後一道筆時,她忽然將額頭印在他額頭上,一股淡雅的馨香撲進了他的靈魂,他為之一顫。有冰涼的感覺滑觸著他的臉頰,他從這些冰里感受到一股不可遏止的悲傷。是什麼,讓她如此傷心?
她哭了,她只是撲在他的肩頭,一直哭到力乏而睡去。她從他的身上,聞到了逝者的味道,或許那已不在世間的人,想以這種方式,來繼續延續對她的呵護呢?
所以她哭了。
他心里的刀仍在繼續切割,他不明白,他感受到了那股無法名狀的悲戚,他也跟著慟哭了。可是,他要以怎樣的藉口來流淚呢?他想不通,哭得更傷心了。不知不覺,有淚水順著風干的淚跡淌落。
最難雕刻的是眼楮,因為眼楮的一舉一動,最不會騙人了,它是真的。
這是新的一天,不論是蒼海、如卿、大祭司,還是那道魂魄。
那道靈魂成功偷生輪回成血瑙蜘蛛,洗過忘川水,前世的喜怒哀樂已和他無關,這一世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那一夜,蒼海的眼楮未經任何雕刻,自己睜開了。那眼楮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一般,空靈、純澈,容不下一點縴塵!
如卿自然很開心,以為是老天爺開眼了。她笑了,在陽光里笨拙地跳著豐收舞,那是很干淨的一幅畫面。
她笑著,笑到月亮彎成了她的睫毛。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扯著他的魂魄。她哭,他也哭。她笑,他也跟著笑。
「你笑什麼?」當她把兩顆潔白如玉的虎牙展露在他眼前時,他終于明白了,有一種他十分喜歡的興奮,一種他當初還不會定義的興奮,原來就是笑。
他傻笑著,搖了搖頭,「我給你做護命人吧!」
「哼哼,什麼護命人?護命神獸好不好!」她開心地捏著他的臉,肆意地蹂躪她的杰作,「好啊,既然是你欠我的,那就得拿一輩子來還!」
他臉部的每一絲細節,無不是按照她少女的心思雕刻而成,自從那一雙眼楮自行睜開後,這幅作品簡直無可挑剔,遠遠超乎她的預計,反正她是歡喜之極。
深藍色的夜空銀河遼邃,隱約有二十多顆大星星輝交錯。她一一指給他看,那些明亮的星球上,也住著一群者,他們都是神魔的遺族。
但是,在這個世間,除了神,沒有誰可以不死!
蒼海緊張兮兮地看著一臉壞笑的如卿,問道︰「那我會死嗎?」
「會啊!不過你跟我簽了護命契約,你可不能先我而死!」
「為什麼不能先你而死呢?」
「因為……因為,你若先死,我又是一個人了……」
「未亡人啊?」蒼海笑嘻嘻地說道,他整天跟著如卿,漸漸被她的活潑氣息感染,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改變的。
他忽然把臉湊到她臉龐,快速地伸出舌頭在她臉上舌忝了一下。
「你干嘛!」如卿臉紅了,用手背擦去口水。
「啊嗚~」他依舊憨笑著,對月長嘯。
星辰布滿了整片蒼穹,在廣袤的宇宙里四處流浪。她伸手,仿佛接住了時光。她靠在他肩頭,突然問道︰「你猜什麼是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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