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春,通州。
開春的天氣甚是晴朗,然而大路兩旁橫七豎八、一個接連一個草窩棚里、鑽出來的人,皆是蓬頭垢面、骨瘦如柴地。
終于府衙大門打開了,人們手中紛紛捧著髒兮兮地飯碗,一擁而上,沖到官家指定的排隊窩棚跟前。從府門里面陸陸續續推出來幾輛木板車,車上排列著幾只大粥桶。幾個僕役一邊吆喝著維持秩序,並開始施粥。與其說是米粥,那種能照得出人影兒的薄度、充其量也不過只是米湯罷了。即便如此,為了多分得半碗米湯,窮孩子們也能搶得頭破血流。
小貴緊緊護著懷里的小半碗米湯,跑回了棲身的草窩棚里。又餓又病、面黃肌瘦的老爹,正在使勁咳著。小貴把爹爹扶起來,要喂他喝米湯。老爹瞪著一雙微微泛黃無神的眼楮,使勁搖了搖頭,掙扎了好半天才硬擠出一句話來︰「貴子,自己去尋個活路吧。爹,不行了。」
過了一會兒,窩棚里傳來小貴壓抑地哽咽聲,他連嚎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去年地震的時候,爺爺、娘親還有弟弟都被當場壓死了。爹爹當時也被壓斷了大腿,強撐著病體才帶著他和姐姐逃難過來。可即便是來到了州城,逃難的窮人實在太多,也還是吃不飽飯。姐姐去人市里插上草標被人家買走以後,自己才拿回來十個銅板買到幾只饅頭充饑。可是爹爹的病已經再也拖不下去了,他的那一條斷腿完全都發黑了……。小貴傻傻地哭著,這個世上,就剩下他自己了,要怎樣才能繼續活下去呢?
外面,不知因何傳來了一陣騷亂聲,忽然打外頭鑽進來一個同樣襤褸骯髒的男孩兒,他看了一眼平躺在破席子上、了無聲息的大叔,沒有發表甚麼言論,只是一把拉住小貴的手急急說道︰「快點走,吉盛堂招雜役了。」小貴甚至來不及更加傷心,便跟著小孟出去搶佔位置排隊了。人生不過是如此。
康熙十九年,三月十五日。大清早,小貴和小孟都洗干淨了手臉,吃過兩頓飽飯後,已經換穿上了由吉盛堂通州分堂掌櫃統一發放的灰色粗布號坎,開始在馱馬廄里搬運蒿草。無論雜役的活計是如何地辛苦,畢竟每日尚有兩頓實實在在的窩頭充饑,這樣的日子已經比顛沛流離、沒有人生希望的動蕩,要幸運太多了。
即便是昨日參加商鋪雜役的遴選,小貴這個縮手縮腳、不敢言語的窮孩子,也差一點被當場篩下來。幸而小孟膽量極大,立刻上前跪著求懇分堂掌櫃說︰
「老爺,他是我弟弟,沒見過什麼世面。求求您行行好,就讓我們在一起干活吧。」
老掌櫃一時心有不忍,便點頭同意收下了小貴。其時在外面長長的隊伍里,如同小貴這樣子畏縮、卻滿懷著期待的窮苦孩子,實在是一大把、想要多少有多少。
小貴和小孟也並不知道,當他們昨日報名當上雜役之後,另一個官府的募民攤子也已經開始登記,組織遣送災民返回原籍,由官家撥發今春的糧種,區劃田舍,鼓勵開墾無主荒地,登記注冊後,凡一佔即為己業,後亦不得爭論。這一條政令,乃是由通州人稱「小」于成龍的知州大人,效法老于成龍先生而頒布的通州地方條令。其意在于,務必使康熙十九年通州郊縣的春耕能夠盡快開展起來。倘若有體力的男孩子們可以返回原籍並領到春耕糧種,努力新闢一塊荒地的話,那麼這塊田地也許就是屬于他們將來的家園了。人生中也往往是充滿了轉折的。
就在直隸通州城,有兩個窮苦伶仃的男孩子,抉擇人生出路的關鍵時刻,在京城里也有一位至高無上的大人物,正在艱難地抉擇人生。他就是大清康熙皇帝。
…
康熙皇帝坐在龍椅上躊躇著,他自己的人生已經被無名神靈整成了千頭萬緒地混亂,然而倘不去多想、也能不以為然,但是眼前此人的人生抉擇卻不能輕乎。康熙頗為難地望著自己的「親信」御前侍衛——曹寅,也即傳說中的曹雪芹的祖父。
此時的曹寅,恰二十三歲,正值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且精通詩文、世家出身,真真是一名俊帥雅逸的青年。此時他特意遞了牌子覲見康熙皇帝,乃因其父江寧織造曹璽新近染恙,曹寅來向皇帝請行以便能去江南老父跟前伺疾。
康熙心知,江寧織造是一個鼎鼎優渥的肥缺,皇帝不任命自己的心月復是不能放心的。恐怕將來即使曹璽去世了,接任江寧織造職位者很可能也還是會選用曹寅。倘若事先曉得情節演變的態勢,提前把曹寅約束得當了,朕自己也不一定會超大排場地搞四次隆重的南巡。假設沒有安排曹家接駕,沒有促使曹寅挪用兩淮鹽課、造成巨額虧空……,假設沒有時機讓曹家經歷從鼎盛至極、復跌落至家產抄沒、日漸衰微的炎涼……,這一切的前提、假設均不存在,那麼七十年後的曹雪芹,究竟還能不能寫出那一部淒美的古典小說《石頭記》來呢?康熙有一點擔心。
然而康熙皇帝恩準了曹寅的請奏,並對曹寅意味深長地交代︰「子清,江南物華風好,此去多加收斂。君子不立桅檣,修身養性、陶冶才情、知足常樂方是好的。」
曹寅連忙叩頭謝恩,然則他心思通透,已把皇帝的話在心中轉旋了幾圈,驚疑不定。
…
康熙皇帝有點乏累,特意回到乾清宮專門午歇一會兒。顧總管卻匆忙進來悄聲稟告,道是皇太子和大阿哥竟然在慈仁宮里鬧將起來。皇太後十分生氣、卻因著輩分懸殊差異又不便出頭懲戒,遂把貴妃佟娘娘請過去主持局面。
佟貴妃雖然也是嫡母身份,然而如何敢肆意責罰皇太子與大阿哥?言語勸和幾句反而被惠嬪和榮嬪給當場擠兌住了。佟貴妃心里焦急地一籌莫展,萬萬不敢去驚動太皇太後的儀駕。她忽然想起前時康熙曾與她說過地話,連忙派人來請康熙的御駕、大內救急。
[[[::::://./201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