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徐徐下落,我的心也隨之下沉。
司南在我提出換個方式來完成他口中所謂的教訓和懲罰之後,除了一記冷笑外,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封閉的空間里,我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電梯門開,司南大步越過我走了出去,不知何時帶上的墨鏡將眼神遮蓋,他沒有再看我一眼,毫不猶豫的離開,徒留下我站在電梯中央,看著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想來他是生我氣了,也難怪,我在他心中估模著連知恩圖報之類的形象都蕩然無存,或者他會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放過我,不再言恨。
我笑了笑,在電梯門再度打開時,走了出來。每個人總得有自己要走的方向,從一開始,我和他之間就沒有交集,不會是那個最適合的同路人。
「啊!呲……怎麼走路的!」我揉著被撞著不輕的額頭,一臉惱怒地抬頭想看清楚,是誰在公司的大廳里也這麼橫沖直撞。
「還知道疼?脾氣倒不小。」男人帶著墨鏡悠哉地笑了笑,不是司南還是哪個!
「你……你不是走了麼?」我將手緩緩放下,定定地看著他,有些恍不過神來。
「我認真考慮過了你說的話,關于懲罰問題換個方式基本來說我沒意見。」司南說道,口氣中似乎听不出之前任何的惱怒和憤恨,他說的極認真,惹得我也不由得听的很是仔細起來。
他說「這樣吧,蘇大經紀人就請我下一頓館子就好,前塵往事,咱今個一筆勾銷。」這一刻,我深深覺得因為那一撞,連帶著都要撞出幻覺來了。我沒有想過有一天,司南會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這樣類似于今天天氣不錯的話來。
更何況,他說的是一頓飯解決我和他之間的全部的前塵往事。
「司南,這不好玩……」我說,臉上苦澀難掩,心逐漸空洞起來。
司南猛地摘下墨鏡,盯著我冷冷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麼?換個方式,吃頓飯,輕而易舉的讓所有煙消雲散,然後繼續做你橫著走的金牌經紀人。好啊,我成全你,走吧!」說完他重新戴上墨鏡,也不顧我是否答應,有否跟上,便徑直朝大堂外走去。
他總是能篤定著任何與我關的事情,從前是這樣,現在依舊如此。因為篤定,所以他不會擔心當他拉開車門時,會看不見我尷尬且故作淡定地站在車旁,而後期期艾艾地坐進去。
于是,當我拉好安全帶,輕輕扣上的那一刻,唯有告訴自己,不過就是一頓飯,如果真能換來他口中的一筆勾銷倒是合算的,可能還將成為蘇莫染此生里最得意也難忘的買賣。
司南的寶馬開的很平穩,以至于每一次坐他的車,我總是習慣看向窗外。
倒退的風景不同于沒有昨天的人生,我們可能錯過了窗外那一抹嫣紅一眼,卻錯過樹下站立著的那個人一輩子。
車子朝東郊方向開去,熟悉的景物和建築好像電影序幕,飛快地向後更替。
「我們這是要去哪?」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胡同路口時,我終是忍不住輕聲問了出來。
「吃飯。」司南回答的很是簡潔,正專心地朝小胡同里緩緩開去。
你過過爺。我的心卻隨著車子的開進而加快跳動,我想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條胡同的盡頭那一扇朱紅色的門,那一個曾經種滿了鈴蘭薔薇的小別院。
司南的車在小胡同的第二個轉角左拐,眼見著近在眼前的小別院就這麼硬生生的從我滿懷期待悸動的視野里消失。
滿心失望惆悵的我緩緩低下了頭,想整理好一時間因為觸景生情而雜亂著百轉千回的心緒,卻錯過了當我斂眉勾起的唇角漸平時,司南臉上默默揚起邪惡的笑來。
不過半會的功夫,寶馬穩穩地剎車,熄火停在了一棟頗具中國風特色的四合院前。
「到了,下車吧。」他說,隨即拉開門走下車去。
我在看向匾額上那熟悉卻陌生的三個大字的時候,心里涼了半截。
「暮春齋」三個大字,龍飛鳳舞正是當年這家飯館子老板到我家找了爺爺,親筆題書的。匾額是上等紅木制成的,雕工細膩,即便經歷了幾十年風雨日曬依然醒目,就連爺爺的印章上的朱紅也未有明顯的褪色。
車門在我來不及反應的空檔被車外的男人拉開,他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煩。
「不下車?怎麼,打算就這麼把這麼個大好機會放棄了?!」
我咬唇,一步跨了下來,然後滿腦子開始思量這一頓下來要損失多少鈔票。
暮春齋對這座城市的高官富人來說並不陌生,有些人雖然不定有機會來嘗上一嘗,但多少都听聞過它的大名。
據說這家的廚子是當年做過滿漢全席的御廚後人,得了祖上世代相傳的手藝。做出的菜色看上去鮮艷欲滴,讓人食欲頓開不說,一旦嘗上一筷子,保管讓你贊不絕口,念念不忘。爺爺當年就是被他家的手藝深深吸引,破例給了墨寶。
想當然,在這家連進門都需要預約好幾個月的飯館子里消費,不下去個萬把快是決計吃不上幾個菜的。
「我記得你對這里可熟悉的緊,怎麼現在倒拘泥扭捏起來了。」司南笑道,拉過我的手就直截了當地敲了門上的大圓環。
暮春齋保留了老北京的風味,在這個多以水墨黑白見長的江南建築中獨樹一幟,雖不算惹眼,但絕不簡單。
來應門是一個約莫十五歲出頭的小姑娘,臉圓圓的,扎著馬尾,衣著樸實無華卻給人干淨舒服的感覺。她一見到司南,顯然很是興奮,張開雙臂就撲向了他的腰際,牢牢地抱住,口里還囔囔著「司南哥哥說話不算數,這麼長時間才來看暖暖。」
我站在一旁,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要不是司南的手還緊緊抓著我的手腕,也許在听到那個粉妝玉砌的少女說自己是暖暖的時候就掉頭落荒而逃了。
司南像看準了我的心思般,對著賴在他懷里再不願移開半分的小姑娘口氣溫和地說道「司南哥哥何時說話不作數了?你看,我這不是來了麼……我還帶了一個姐姐來。暖暖,快給姐姐問好。」
小姑娘起先不樂意,但耐不住司南略帶嚴肅的臉色,只得撇著嘴從他懷中探出小腦袋瓜子很是含糊的喊了一聲姐姐好。
「是蘇姐姐好……」司南這回的耐性出奇的好,還不忘出聲提醒。他眼里的寵溺是那麼的分明和刺眼。
「蘇姐姐?哪個蘇姐姐?」小姑娘轉著圓咕嚕的眼珠子,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我,半晌,只見她緩緩松開抱著司南的手,眼楮里帶著一抹不敢置信定定地看著我。
她問司南「她是蘇姐姐?為什麼和我記憶中的不一樣?」
司南莞爾,將我拉近幾步,像是方便那小姑娘看個仔細。「暖暖覺得什麼地方不一樣?」
「嗯……不知道……」小姑娘看的倒是頗仔細,可最後卻還是給出了啼笑皆非的答案。我被司南捆在懷中越發的哭笑不得起來。
對于一個當年只有五歲的小娃能記得多少這樣的事情,我覺得概率很是渺茫。
這個叫暖暖的小姑娘口中的蘇姐姐便是我,當年小丫頭皮的緊,偏生爺爺寂寞無聊,這爺倆不知何時就成了忘年交來。當然,說忘年交無非是我當時調侃爺爺的話,只是暖暖是我們家的常客,備受爺爺疼愛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還記得那會,我和司南剛結婚,兩人三天一鬧,五天一吵,鬧的家里家務寧日,終日烏煙瘴氣。爺爺從不出面干涉我和司南的戰爭,他卻總是在書房嘆息。他說,這輩子是沒指望能抱上曾孫了,如果我將來能生一個和暖暖一樣討喜的孩子他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便心安了。
是以,十年後,當經歷了這些那些情理中意料外的一切後,面對這個當年被爺爺當曾孫一樣看待的孩子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退縮,是逃跑。
忽然,在這一瞬我才明白司南口中所謂的一筆勾銷絕非表面看來四個字如此的簡單。是我大意了,怎會以為這個男人會輕而易舉的妥協。
只是,為什麼卻是這里……我終是想不通。
其實心里隱約是知道些許答案的,但蒙著紗布,我不敢靠近,好像掀開那層薄紗後,我又將被打回原形,遍體鱗傷。
「暖暖,你這丫頭越來越不懂事!怎麼磨蹭了半天還不請客人進來?」四合院內有一道俊朗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滄桑卻醇厚。
「姥爺姥爺!你快來看啊……司南哥哥來了!他還帶著個姐姐一起來了……」小姑娘听見喊聲忙不迭地轉身,撒歡地奔了進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姥爺,也是這家飯館子的主人報告。
暖暖的姥爺,人稱老李,是當年的南下干部,據說也是上陣打過仗的。許是打小就在這樣的圈子里長大的緣故,我對于軍人有一種莫名的親近。
司南拉著一時間猶不知所措的我邁入門檻,走進四合院的時候,老李也小快步的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姥爺,司南哥哥說,她是蘇姐姐。」暖暖小丫頭跟在老李的身後小聲地嘀咕著問道。「可是蘇姐姐,怎麼好像變了樣呢?」Pxxf。
司南松開了抓著我的手,朝暖暖勾了勾手指頭,哄著她朝里屋小包廂走去,小姑娘起先不樂意,但經不住哄騙,便跟著去了。臨走前司南回頭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似有一份欣慰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