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說過，老李這一輩子過的也頗坎坷。作為御廚世家卻沒趕上好時候上了戰場，隨軍從北到南，便扎根在了這里。後來他討了一房媳婦，卻發現自己竟不能生育。媳婦跑了，家也跟著散了，落魄的老李到了軍區大院里做了名食堂伙食廚子，這一做就是七年。
大院是我曾去找過神秘N先生的地方，爺爺還在位的時候，也常去那里，無意中發現了老李的手藝。後來爺爺退居二線後，便搬來了小別院里圖清淨，據說不多久在附近便開起了這家飯館子，掌勺兼老板正是老李。
再後來啊……老李收養了一個閨女，閨女長大卻嫁回了北方，一下子就是好多年沒有音信，直到後來托人帶回了一個襁褓中的孩子，便是暖暖。
也是後來，當我已經不再是蘇家大小姐時，我才恍然大悟。那些年，爺爺總喜歡將暖暖帶回家來，其實是擔心老李忙不過來，找著借口幫他照看外孫女。蘇老司令半生戎馬，就連助人都用這般隱蔽的手法，卻讓我徒生幾分驕傲和自豪。
「小染？！是……真是！小染！」老李看著我許久，激動著朝我邁進了幾步，滿臉皺紋湊在了一塊，眼楮眯成了一條縫，縫間隱約有水光閃爍。
「李叔，是我。」我微微笑起，喊出李叔兩字的那一剎聲音有些顫抖。十年了，我逃開了原來的生活圈，像要掙開會張開血盆大口將我一口吞沒的地獄，從此再沒有聯系過任何人。
也許再不願承認，我也知道，其實逃避也是自卑的一種。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身份，怎樣的表情去對待過去。
內心深處，更害怕的是別人滿面笑容背後深深的嘲笑。你不會知道，有時候面對那些虛假的微笑遠比面對司南的冷漠來的痛楚和難堪，因為在這個男人面前，我早已經放下了全部的尊嚴，再沒有任何好在乎的了。
「小染！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當年一聲不吭就走了，你說，若再就見不著你，到時讓我到下面怎麼和蘇老爺子交代！」老李在南方生活了大半輩子，卻依然保留著北方人骨子里的豪爽。
他一把握住了我的肩膀，將我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後，欣慰地笑了起來「真好，長的真好！就是太瘦了些。孩子，這些年沒少吃苦吧……你這傻孩子，這麼久也不知道回來看看，還非得讓人家司南這麼著把你領來。」
「李叔……我這不是來了麼。」我半撒嬌的說道，忽而發現，撒嬌對蘇莫染來說是陌生到遙不可及的名詞，用起來甚是別扭和生疏，我笑道「而且，我過的很好，真的很好。」
「瞎說！一個人在外頭，無依無靠的，能好什麼？！你這孩子從小到大就知道哄人開心。李叔老了，不中用了，這些年也想過找你，就是始終沒消息。你說，我要是真沒見到你就這麼死了，怎麼著也不能瞑目啊！」
「李叔，瞧您說的！我看看……」我故作端詳的挽過李叔的手臂，在看到他皺紋橫生、老年斑紋滿布的手時，眼楮不禁一酸。「沒變啊！李叔還是和當年一樣英俊瀟灑！」
「你這丫頭！你還以為你李叔我還年輕啊！再沒個幾年都要進棺材的人了……」
「李叔……」
「好好，不說這個。難得你來，李叔一定要燒一頓好菜給你好好補補！來來，你先去里間等著，很快就好！不許走听見沒有！」
看著小快步跑著，還時不時回頭沖我笑一笑，生怕下一瞬我又不見的老李，我的眼眶忽而紅了起來。我微笑著站在原地，直到老李走進廚房，飯菜香撲鼻而來，才深切感覺到熟悉到骨子里的滋味。
四合院內種滿了爬山虎和薔薇，紅的粉的白的爭相開放，花比人俏，左邊石子路旁有一方形石桌，上面擺著白色荷花的茶具。
「傻站在這不進去？」司南不知何時從里間走了出來，他站在我的身側，狀似無意提及。
「為什麼，為什麼帶我來這里？」我問，語氣再沒有所謂的雲淡風輕。
「因為我也想和你一樣，和過去來一次徹底的清算，然後重新開始我的人生。」他說，意味深長著「從放下恨開始，到兌現當年的承諾，最後我們才會真正的一筆勾銷。蘇莫染，不要將告別過去看做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來這里，只為了提醒你，我和你的過去，遠不是你一句話可以抹去的。」
司南最後還說，他忘不掉在這個四合院內那一場荒唐的喜宴。
里間的包廂格局大致沒有變，唯有牆壁和橫梁近年翻了新，添了幾件壓制的瓷器，倒是將北方園林和中國風韻相得益彰的結合在了一起，仿紙糊的菱窗上貼著幾個紅色喜慶的剪紙，大抵都是一些龍鳳和牡丹之類的花樣，倒也別致的緊。
暖暖顯然對我還是有些陌生，也許在她的記憶中，只有那個十九歲出頭，總會帶回一串她喜歡的冰糖葫蘆的蘇姐姐，而非此刻穿著呆板白色套裝的滄桑事故女子。
老李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豐盛異常，好幾道都是我喜歡的，好些年了，他竟都還記得。一行四人剛坐下吃著沒幾口，李叔問我「小染，今個高興，咱爺倆喝一杯？」
我笑起點頭，司南在一旁推說要開車，便沒有作陪，倒叫老李好生取笑了一番。
暮春齋里是沒有啤酒和洋酒的，就連干紅干白也被列為拒之門外的酒水之一。在這里，唯一喝的是衡水老白干，五十二度的白酒。
暖暖小聲嘀咕著將酒溫了溫取了來，似乎在叮囑老李不許多喝酒。我莞爾地道「小姑娘大了，越發懂事了。」
老李听了很是歡喜，笑眯眯和藹地揉了揉暖暖的發頂，順著馬尾撫模再三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這孩子蘇老爺子當年操的心最多，倒是我，省了不少功夫。算算他老人家已經走了十年了……有時候真不敢相信，明明記憶里我和他大晚上的把酒言歡還是昨個的事一樣，時間啊，走的毫無痕跡。」
老李提及爺爺的時候，臉上有著濃濃的懷念，一旁的小姑娘眨巴著眼楮似乎也在努力回想什麼。我勉強笑了起來，從老李手里拿過酒瓶子，給他老人家斟滿，也給自己倒了一小杯。
「李叔，我敬你！」
「好！小染敬我的酒，說什麼都要喝！」老李仰頭將酒喝個干淨，還不忘砸吧了下嘴巴，順了一口蝦皮下酒。
司南則全程安靜地在一旁默默吃著，時不時給暖暖夾上兩筷子菜，小聲和她說著話，惹得人小姑娘嘻嘻直笑。
「小染，你現在在哪工作？住呢，住在哪里？」老李忙不迭的給我夾菜，直到碗里再盛不下終是悻悻然地停了下來。
「我在一家娛樂傳媒公司里上班，目前是做藝人助理。」我淡淡瞥了一眼因為我的回答似笑非笑的司南一眼，估模著他心內又在月復誹我了。
老李頻頻點頭，他其實不大清楚這個工作是做什麼的，若是知道了，絕不會這般淡定。爺爺在世的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娛樂圈里魚龍混雜的事，他常告訴我，那些靠吃青春飯的戲子，眼前的風光不過是海市蜃樓，轉瞬即逝，最不牢靠的。
人，只有腳踏在了地面上，才能抬頭挺胸地過下去。
如果讓他老人家知道，我現在不但涉足了進去，偏生還是成為了為那些藝人服務、幫助他們不斷向上爬的角色，估模著又要跳腳著那拐棍好生打我一頓了。從小到大，爺爺總說我是他畢生的驕傲，過去我信了，可現在卻只能落寞地笑了。
老李之後便沉默地喝了兩杯酒，畢竟太久沒有聯系，話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的眼神一直在我和司南之間徘徊，似有什麼話想問卻有些猶豫。
「李叔」我出聲，想要轉移話題，從他老人家的眼神看來，問題多半逃不開我的感情歸屬。「我听說暮春齋近些年生意不錯，您也算將家傳手藝發揚光大了，就沒想過找個徒弟傳承您的手藝麼？」
老李一臉憨笑，他瞅了一眼暖暖道「暖暖還小，早些年就有這個打算了，本想等暖暖大些了，看看她的興趣志向。這可好，姑娘是長大了，興趣卻不在我這些鍋碗瓢盆上面。」
我是知道老李家的手藝都是世代相傳的，可香火到了他這一輩卻斷了。他那多年不著家的女兒想來是沒指望了，多半是將全數的希望寄托在了暖暖身上。
我笑著問暖暖「你將來想做什麼？幫姥爺打理飯館子不好麼？」
小姑娘一听趕忙搖頭，她毫不猶豫地告訴我「我將來要做服裝設計師！才不要當什麼掌勺的大廚子！」Pxxf。
那和和你。初聞小姑娘的夢想，我有些許怔然，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司南接過我的話茬問道︰「暖暖怎麼想到要做服裝設計師的？」
小姑娘想了一會，諾諾看了我一眼，然後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很小的時候，蘇姐姐說過她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做一個服裝設計師，然後設計出好多漂亮的衣裳給大家穿。她還答應了要給暖暖設計一套公主裙去參加十八歲的成人禮。」
暖暖的話一出，整桌又陷入了沉默中，只有剛剛憧憬完夢想的小姑娘很是歡喜地啃起了鴨腿來，還不忘沖著我問道「蘇姐姐，我的公主裙呢？為什麼你後來沒有做服裝設計師？」
我苦笑，無法告訴小姑娘，夢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太遠，那一套公主裙蘇姐姐怕是無法兌現了。
*****繁華夢燼******
二更在老時間，小夢等著親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