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病倒是在我和司南的婚禮後一個月。
得嫂出從。現在想來,那時候的那一場婚禮好像一場家家酒,沒有觀眾,沒有莊嚴的教堂,也沒有神聖的教父站在你跟前,一臉嚴謹且滿懷祝福地問你一句是否願意。
司南在和我無數次的大小吵架後,最終以我的妥協而告終。也許,從我強逼著留下這個男人開始,在他面前我就開始不自覺的卑微起來,卑微到了塵埃。
有時候,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我會覺得陌生。這是曾經驕傲著,眾星捧月的蘇家大小姐麼?我的驕傲去哪里了?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
可多少次我都不敢繼續問下去。那是一種恐懼,害怕知道真相,害怕自己在還沒開始幸福前就後悔的恐懼。或者也是一種倔強,當初信誓旦旦地向爺爺保證,我一定和司南過著幸福的生活的,一定可以讓這個男人清干淨他的心,然後讓我大大方方地住進去的。
話說的太滿,總會帶來逆反的效果。就好像一個人總說自己有多幸福,生活有多美滿,人生已經一無所求的時候,老天總會和她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然後在一剎間,也許只是幾天,幾個小時,幾秒鐘,讓你知道,其實命運也多殘酷,生命也多脆弱,而我們所謂的幸福,也不過是稍縱即逝的鏡花水月。
為了能快點拴住司南,我放棄了瑰麗的浪漫夢,放棄了自己親手設計的婚紗,放棄了酒宴,在爺爺的安排下,只有雙方家長在場,一個簡單的飯局成為了我們的婚姻的開始。
司南那天穿著白色三件套西服,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好似一幅完美的油彩畫,唯一的缺憾的是新郎從始至終都不曾展露過一絲笑意。而我,穿著齊膝白色蓬蓬小短裙,沒有花束,沒有頭紗,帶著一臉勉強的笑和對未來過于憧憬的心在二十歲的那一年一頭扎進了婚姻的墳墓,義無反顧。
那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雙方父母之前並沒有踫面,第一次親家見面卻已經在了水到渠成的婚宴上,說起來委實有幾分尷尬。司南的父母在我們婚後沒兩天就匆匆告別,我想,他們也許並不待見我這個媳婦,畢竟誰會願意自己的兒子以半入贅的方式娶了比自家高上一等家世的姑娘,最重要的是,司南的母親到底是從她兒子那沒有任何掩飾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我至今都能記得司南母親臨走前對我說的那一番話。zVXC。
她喊我蘇小姐,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才勉強改了口喊了一聲小染。
她說女人一輩子的幸福不是掌握在男人手里,卻在自己。選擇一個愛你的男人遠比一個勁地追趕一個不愛你的男人要來的輕松。相愛這件事,勉強不得。我不知道你和我兒子這條情路會以怎樣的方式走多遠,但,媽媽希望你和司南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司南母親說的時候,司南在一旁靜默著,我在那一刻忽然覺得委屈,甚至有那麼一種自己給蘇家掉面子的錯覺,眼眶不知怎麼的忽然就紅了起來。
司南忽然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攬住了我的肩膀,對他母親說道「媽,你放心吧,我們,我們會努力幸福的。你們在那邊記得照顧好自己,我,我們一有機會就過去看你們。」
我沒有想過他會為我圓場,在他母親面前給我台階下。頭一低,淚越發止不住,那時,我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讓本就不待見的婆婆再看見我此刻如此狼狽的一幕,于是,幾乎沒有細想我便反手推開司南的胸膛,也不顧司南母親詫異不解的眼神跑回了屋內,關上房門嚎啕大哭了一場。
司南說,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回,新媳婦送公婆離開,送到一半突然離場的。他說的時候語氣平淡,眼角帶著一種我看不懂的神情,我回看他的時候,卻見他閃爍了眼神,嘴角揚起嘲諷的笑,雲淡風輕的說道「蘇大小姐,你玩的花樣還真不少。怎樣,現在如意了吧?」
日子在我和司南無止境的吵鬧中渡過,很快整個上層圈子里都知道了,蘇老將軍的孫女孫女婿是一對歡喜冤家,整日整日鬧的不停。誠然,我想歡喜冤家四個字,還是看在了爺爺的面上,才勉強閉著眼楮給的評價,而我和司南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婚姻沒有被眾人用孽緣二字當著面說起,已然是給足了老蘇家面子了。
當然,這一切也是後來,我才恍然大悟的。
有時候人陷進了泥藻里,就會越發看不清一些東西。我以為盡全力給了這個男人我能給的全部,卻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其實並不是他想要的。就好像他並不想要我每晚每晚為他亮起一盞暗黃的小燈,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等晚歸的他回家;就好像他也不想吃到從不下廚房的我,偶爾心血來潮的一次廚藝大展示;更好像他不想和我做任何親密的舉動,甚至連在人前的牽手,擁抱都顯得格外的僵硬和難耐。
張嫂說,爺爺的身體就是從我和司南在一塊打打鬧鬧後越發的差了下來的。老爺子將一切都默默看進了眼里,卻從來不干涉。我曾不解,問過他。爺爺卻說,他老了,無法庇護我幾年,也許這是個讓我成長的機會。幸福是掌握在每個人手掌心里,可很少人能控制住。
他的孫女,到了該學會體會幸福的,學會相處磨合的時候了,他不能插手,哪怕擔心地睡不著,哪怕也後悔當初縱容我做了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哪怕也自責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掐斷了我對司南的心意,才會讓我們走到了這一步。
然,爺爺的身體徹底垮掉是在我父母出事的那一晚。
也是從那一晚起,我從討厭下雨天,變成了深深的恐懼和害怕。這個秘密只有司南知道,不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只有他知道,蘇莫染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一場瓢潑大雨。
接到父母空難出事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為是否要去參加學校同學組織的年末團體游和司南爭吵。他不贊同我在這個時候出門,我卻指責他自私,不過是希望我可以放棄和朋友小聚的機會,陪他回老家看他的父母。
那時的我,從來不覺得看望公婆,陪他們一通守歲過年是一件比出去聚會更重要的事情。畢竟每年春節,父母總在外地趕不回來,爺爺也有數不清的飯局聚會,年夜飯總是我一個人吃著。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我會在這個時間選擇和朋友一同出門短游,爺爺對此也樂觀其成。
二十歲是耐不住寂寞的年紀,所以我選擇了喧囂,放棄了平凡。而司南,卻因為家庭的緣故,早早走出了浮躁,走向了成熟穩重。這便是十年前我們最大的差距,兩個不同家庭環境成長的人,終是需要一段很長很長的磨合期才能彼此適應生活在一起的。
而我們和旁人不同的是,我們甚至沒有相互包容的基礎--愛情,義無反顧戰勝所有困難險阻的愛情。
電話是張嫂接的,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听了後臉色煞白,手發抖地急喊著爺爺接電話。我和司南在樓上正吵的不可開交,忽而听到張嫂驚叫爺爺,喊著救命的時候,我們相視一愣,才趕忙朝樓下沖了去。
我站在樓梯口,不敢靠前。司南正抱著爺爺的頭,掐他的人中。張嫂在一旁哭喊著,斷斷續續「這可怎麼辦才好……年三十沒過,怎麼就兩個大活人生生就沒了!空難,怎麼會出空難?老爺,您可千萬撐下去啊,如果連您也……這讓孫小姐怎麼辦,怎麼辦……」
腦子忽然一片空白,兩腳發軟,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我覺得自己一定是還沒醒來,所以才會听到張嫂神神叨叨的話的。不!是張嫂,一定是張嫂沒睡醒,所以才會滿口胡言亂語!
「你亂說什麼!」我從樓上踉蹌沖下來,一把抓住了張嫂的手臂,狠狠的抓著,搖著她喊道「你一定听錯了,不會的,我爸媽還說明天訪問完就能回來陪我們過年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張嫂,你听錯了對不對,一定不是那樣的,怎麼可能!你騙我,我不信……」
「蘇莫染!」司南一聲怒吼將我震醒,他懷里的爺爺正一口氣吊著,眼角綻著淚花,卻隱忍著發抖。老將軍一輩子不輕易掉下的眼淚,終是在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時刻,止不住。
「蘇莫染。」司南又喊了我一聲,語調輕了幾分,他說「你先鎮定下來,有我在,我在這里……我們先要把你爺爺送到醫院去,你懂了嗎?」
我怔然點了點頭,看著爺爺一瞬蒼老的臉,覺得心底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
「蘇莫染,你去拿老爺子的外套,快!還傻愣在這里做什麼?!張嫂,電話掛通了沒有?周醫生沒辦法來,我們等不及了,直接讓警衛官把車開來,必須馬上去醫院。」那一天,那一個噩夢般的晚上,只有司南一個人鎮定自若地指揮著一切。
我想,如果沒有他在,我可能連爺爺的命都救不回。
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忽然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男人,過去的蘇莫染太自私,為了得到所以百般折磨彼此,或者,這樣根本就不是表達愛的最正確的方式。
*****繁華夢燼*****
呼呼,總算趕出來這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