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施瓦茨的二三事（下）——
「呼……」約翰尼在最後一刻按住了即將關閉的電梯。他抹了把汗，刷了刷手中的卡片，把42樓的按鈕按亮。剛剛可真險！約翰尼心中暗暗想道，幸好兩人只是寒暄了一會兒，不然他早就露陷了……還有，約翰尼－施瓦茨以前可真是瘋狂，竟然喝醉了酒去敲喬治－索羅斯的門？！看樣子，現在的他在這棟公寓里一定是不受歡迎的人了，要不要搬走到其他地方去呢……
就在約翰尼胡思亂想的時候，電梯已經停了下來，緊閉的金屬門緩緩打開。
「好吧，這就是我的新家了。」約翰尼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出了電梯。
「這是什麼意思？」約翰尼手里緊緊攥著卡片，有些疑惑地看著周圍。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看起來很狹小，只有不到五十平方英尺，地板上鋪著帶有繁復花紋的暗紅色地毯，房間的正中央擺著一張黑色的木頭桌子，上面放著一個巨大的乳白色瓷器花瓶，花瓶里插著幾十支鮮艷欲滴的玫瑰，而在約翰尼的對面，是這個房間里唯一一扇門，在這扇門的旁邊，是一個類似于指紋識別器的裝置。
「應該就是它了。」約翰尼點點頭，他能確信在那扇門後面才是約翰尼－施瓦茨的公寓，畢竟約翰尼－施瓦茨不可能住在一個只有一張桌子一個花瓶的地方。約翰尼定了定神，將手放在了指紋識別器上。識別器上的綠燈亮了起來，發出了嘀地一聲響，那扇白色金屬門應聲打開。
「_**！」約翰尼睜大了眼楮，張大嘴巴驚訝地看著面前的房間。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公寓！這間公寓起碼得有五千平方英尺，甚至更多！
約翰尼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幾步，房間中央的天花板突然亮了起來，泛出白色的光芒。約翰尼嚇了一跳，連忙向左避了幾步，而房間左側的天花板也逐漸亮了起來。
「這燈光居然是聲控的！」約翰尼仰頭呆呆地看著發亮的天花板，心中滿是驚嘆。約翰尼從來沒看過這種能夠通過聲音判斷人所在的位置來選擇性點亮燈光的科技。
「真是個有錢的肥佬！」約翰尼喃喃地說道，他眼楮眨也不眨地打量著這所仿佛來自下一個世紀的高科技公寓，試圖把每一寸細節都給看個通透。這是一間以極簡主義風格為設計理念的頂層公寓（），公寓沒有隔間，不管是起居室、臥室還是廚房都連在一起，而公寓內除了靠近門的一面是牆體之外，其他三面都被改造成了落地窗。整個公寓都鋪設著冷冽的白色地板，房間左側靠牆的地方是一張象牙白的國王大床，看起來起碼可以睡下七八個人。與之交相輝映的則是不遠處起居室內的那巨大的米白色的沙發，沙發呈凹型，環抱著一張底座是乳白色的，形狀不規則的玻璃桌子，而桌子下則鋪著一張毛茸茸的柔軟的白色地毯。起居室最前端的落地窗邊擺放著一台看起來起碼得有六十英寸的黑色液晶電視，身下的電視櫃里則放置著一台純黑色的機。房間右側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應該是書房的位置，擺放著一張白色的電腦桌、一架黑色鋼琴和一排巨大的書架，書架邊則放著幾張舒適的紅色閱讀椅。不遠處，是一張長方形的白色餐桌，金屬的質地讓它看起來既現代又豪華，在餐桌旁邊是一個由大理石面構成的開放式廚房。而在廚房後邊靠近牆的地方，則是一個巨大的玻璃幕牆，它遮擋住了後面的一切東西，看起來應該是浴室之類的地方。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在房間中間那面最大的落地窗前有一扇玻璃門，而門的後面則是一個延伸出去的陽台，放置著游泳池、太陽椅、烤肉架等一系列派對娛樂設施。
相比起室內的豪華設施，室外的景色則更加迷人——公寓右側是中央公園，公寓里的人可以看到這座公園里的每一寸綠地，每一座噴泉，每一棵樹木，當然，如果眼力夠好還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上西區（）。左側是繁華的麥迪遜大街，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大街上閃爍著五彩光芒的霓虹招牌和亮著車燈的車流交織在一起，匯成一條美麗的銀河。而在公寓中間的陽台外面，則是高樓林立的紐約之心——曼哈頓下城（）。站在這里的約翰尼可以看到帝國大廈、洛克菲勒大廈甚至是列克星敦559號大樓。
這真是太美了。不知何時，約翰尼已經站在了公寓陽台的邊上，他雙手緊緊握著金屬欄桿，看著腳下的紐約，暗暗想道。此時，夜幕剛剛落下，紐約正處在它最風姿綽約的時刻，燈火通明的摩天大樓、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光、綿延不息的車流、隱約可聞的警笛聲響，所有的這一切都在向世人展示著這座世界之都的恆久魅力。再加上今天天氣很好，約翰尼甚至能看到夜空中的點點繁星，矗立在自由島上的自由女神像（）以及哈德遜河()上來來往往的游輪。
不知過了多久，約翰尼才從這幅紐約夜景圖中抽離出來，他打了一個噴嚏，雙手緊緊抱著自己在寒冬中有些發抖的身體，回到了室內。
十一點了，約翰尼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按理說剛剛才進行過一次越洋旅行的約翰尼現在應該非常疲憊，但精神極度興奮的他現在卻沒有絲毫睡意，在床上百無聊賴地躺了一會兒之後，他決定去讀讀書，用閱讀來催眠自己。
「這肥佬的閱讀品味還不錯。」約翰尼掃視著約翰尼－施瓦茨的書架，低聲說道。書架上堆放的書可不是湯姆－克蘭西（）或者丹－布朗（）的廉價暢銷小說，當然也不會是《邏輯學》、《論事物的本性》這樣艱深晦澀的大部頭。除了《了不起的蓋茨比》、《遠大前程》等寥寥數本名著之外，約翰尼－施瓦茨的書架上基本上沒有名家的小說。黛安－艾克曼（）的《鯨背月色》（）、蘇珊－威爾遜（）的《一條好狗》（）、蘭科－馬林科維奇（）的《獨眼巨人》（）……看得出來，這些放在書架上的，明顯有翻動過的痕跡的書並不是擺設，約翰尼－施瓦茨是一個真正喜歡閱讀的人，而這些他閱讀過的書也能在某些方面反映出他的個性——他是一個浪漫的、孤獨的理想主義者。
「這是什麼？」約翰尼的目光突然在某處停住，他仔細地觀察著面前三本沒有書名的書，心里有些奇怪。這幾本書都由棕色牛皮包裹住，依據封面的磨損程度來看，這些書應該是約翰尼－施瓦茨最常翻閱的。而從左到右，磨損的程度則依次增加，最右邊的那本書的牛皮封面已經掉了不少，整本書看起來都快爛成兩半了。
約翰尼決定研究一下這些書，他小心翼翼地把幾本書抱在懷里，走到了白色的書桌前。
他深吸一口氣，翻開了那本最為破舊的書。
1986年11月11日，星期二。
這是我的第一本日記，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泛黃的第一頁上，只有兩行歪歪斜斜的孩童字體，而其中日記（）這個詞還被錯寫成了。在這兩行字的下面，是一張孩子和父親在生日派對上的合影。照片上的孩子開心的笑著，臉上滿是蛋糕，一旁的父親則叉腰滿臉微笑地看著孩子。
哈，約翰尼－施瓦茨的日記！約翰尼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既然現在附身在了約翰尼－施瓦茨的身上，那麼自己就必須得了解約翰尼－施瓦茨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而沒有什麼能比日記更真實地反映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了——約翰尼決定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把自己的宿主給研究個通透。
打定主意的約翰尼打開了書桌上的閱讀燈，仔細地翻閱了起來。
1987年9月1日，星期二。
今天我進入漢普頓小學（）啦！我喜歡老師們！特別是沃洛維茨老師，她真漂亮！
……
1987年12月2日，星期三。
我討厭學校！為什麼這世界上有學校這種東西？
我告訴爸爸我不想上學，他批評了我。
（下面畫了一張悲傷的臉）
……
1988年1月4日，星期一。
和家人一起在尼斯度假，我愛尼斯！游船好大，我、媽媽和姐姐們玩得很開心！當然，如果那個討厭鬼米克（）能離遠點就好了！
爸爸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
1989年6月14日，星期三。
今天是家校聯誼會，爸爸和老師們見了面。爸爸希望我能提前讀一些四年級和五年級的課程。
但是我這次考試都拿了a呀！
（下面畫了一張流著淚水的臉）
……
1990年4月7日，星期六。
鋼琴，鋼琴，鋼琴！每天都是鋼琴！我干嘛要練這東西？
大家都在外面玩兒，我也要去玩兒！
……
1991年5月13日，星期一。
今天的數學隨堂測驗拿了a+，但這有什麼用呢，爸爸還是不會夸獎我的。
……
1991年7月10日，星期三。
今天我親吻了隔壁的喬安（），她的嘴唇太棒了，軟軟的像棉花糖一樣。
原來親吻就是這樣的感覺！我愛你，喬安！
（下面畫了一個巨大的桃心）
……
1992年3月10日，星期二。
今天沃洛維茨老師告訴我我拿到了全國小學組寫作比賽的第一名！太棒了！
晚上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爸爸，他夸我做得好！真是太棒了！爸爸從來沒這麼夸過我！
我太高興了！！！
……
1992年6月15日，星期五。
今天是畢業典禮，我在台上致了辭。
喬安和媽媽今天一直陪著我，但是爸爸沒來，他說他工作太忙了。
有什麼工作能比參加自己孩子的畢業典禮更重要的呢？
……
第一本日記里記載了約翰尼－施瓦茨從1987年到1992年的小學時光，約翰尼能從文字中看出約翰尼－施瓦茨從懵懂無知到漸漸成熟的蛻變，而日記里貼著的照片也顯示了約翰尼－施瓦茨的成長，那張1992年暑假拍攝的，青澀的約翰尼－施瓦茨和可愛的喬安在後花園的秋千上親吻的照片就是最好的證明。
約翰尼迫不及待地翻開了第二本日記，他非常想看看約翰尼－施瓦茨的青春期生活究竟是怎樣的。
1993年9月1日，星期三。
新學校，新開始！
今天我和喬安一直待在一起，希望能永遠這樣下去。
但不知道為什麼米克那家伙今天一直在騷擾我，我做錯什麼了？
……
1993年12月25日，星期六。
和巴克利一家（）一起過聖誕，真高興能和喬安一起過聖誕節。
不過我搞不懂爸爸為什麼要邀請羅伯特叔叔他們，雖然約翰遜（）對我很好，但是他哥哥米克實在是個大混蛋。
……
1994年4月29日，星期五。
今天在學校里和米克打了一架，這個人渣居然想和喬安**。
……
1994年6月17日，星期五。
又是一個學期結束了，又拿了全a。
可是a又有什麼用呢，這些a在爸爸看來什麼都不是。
……
1995年9月1日，星期五。
高中生活開始了。
爸爸今天告訴我上了高中之後得學習更多的榮譽課程，到了高二就得開始學習ap，高三就要考……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進斯坦福做鋪墊。爸爸說他是斯坦福畢業的，所以我也得進這個學校……但是我更喜歡紐約大學，紐約大學有什麼不好的嗎？
幸好我還有喬安。
……
1995年12月24日，星期天。
今天是平安夜，喬安從巴黎給我打來了電話，她和她的父母今天就會駕車到米蘭去度假。
沒有了喬安，這假期可真難過。我可不想天天看著爸爸那張臉。
我想你。
這本日記到了這里便戛然而止，過後的幾頁都是一片空白。約翰尼有些奇怪地將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卻發現了約翰尼－施瓦茨一行凌亂的、近乎瘋狂的潦草字跡。約翰尼－施瓦茨寫得太用力，以至于紙張都被劃破了，留下了一道驚心動魄的痕跡。
喬安死了！喬安死了！
一切都結束了！！！
喬安死了？約翰尼無比驚訝地長大了嘴巴，通過這本日記他能看出喬安－巴克利對缺少父愛的約翰尼－施瓦茨來說有多麼重要。拉里－施瓦茨二世並非是一個完美的父親，工作繁忙的他沒有時間陪自己的孩子，而拉里對約翰尼－施瓦茨非常嚴格，即使出差在外也會給他布置學習任務。約翰尼－施瓦茨用盡了所有方法來得到父親的肯定，但拉里－施瓦茨二世除了在約翰尼－施瓦茨獲得全國寫作比賽第一名時表揚過他一次之外，再沒有說過任何其他鼓勵的話。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喬安成為了約翰尼－施瓦茨唯一的精神支柱，從五年級開始就一直存在的精神支柱。可想而知，喬安的去世對約翰尼－施瓦茨的打擊是多麼的大。
約翰尼－施瓦茨連忙翻開了第三本日記，他迫切地想知道約翰尼－施瓦茨是否走出了失去喬安的打擊，還有喬安的真正死因。
2000年12月25日，星期六。
今天是喬安的忌日。
五年了，你在天堂還好嗎？
……
2001年12月25日，星期二。
六年。
……
2002年1月1日，星期一。
2002年的第一天，我本該想往常一樣思念喬安，但是我沒有。
我遇到了艾琳娜（），一個可愛善良的女孩，她用整晚的時間傾听我的故事。這感覺很好。
我想是到了該往前看的時候了。
……
2003年8月10日，星期天。
回紐約了，和艾琳娜在東京玩得很開心。
這感覺真的很奇妙，我第一次對除了喬安之外的女孩有這麼強烈的好感。
……
2004年2月14日，星期六。
今天是情人節，我送給艾琳娜的禮物是一艘以她命名的游艇。
我喜歡看她高興的樣子，這讓我也很高興。
……
2004年7月3日，星期六。
父親住院了。
今天在病房內看到他虛弱的樣子，這讓我很不好受。
我把我心里所有的感受都說給了艾琳娜听，有人傾听的感覺真好。
……
2004年10月21日，星期四。
父親出院了。
……
2004年12月25日，星期六。
今天我把艾琳娜帶回了家里，每個人都很高興，連父親都很高興。
除了那個令人厭惡的米克，他這輩子都要跟我作對嗎？
……
2005年1月1日，星期六。
艾琳娜和我分手了，就在新年前夜。
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錯了。
……
2005年2月4日，星期五。
一個月鍥而不舍地挽回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艾琳娜……你怎麼能這麼做？
米克，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
2005年2月15日，星期一。
昨天依照醫生的囑咐服用了兩粒安眠酮，終于不失眠了。
安眠酮的感覺太棒了，我得多弄些這種玩意兒。
……
2005年3月4日，星期天。
第一次嘗試大麻，感覺不錯。
……
2005年6月14日，星期二。
今天我正式接手了施瓦茨娛樂和施瓦茨體育，施瓦茨娛樂除了一家快要倒閉的模特經紀公司之外，唯一值得夸耀的本錢就是一家位于維加斯的二流賭場。而施瓦茨體育則更加糟糕，只有西雅圖水手隊這麼一支成績欠佳的棒球隊。總的來說，這是兩家年營收不超過一億美元，利潤率一直保持負增長的，施瓦茨鋼鐵集團的累贅，它們的情況差到不能再差了。
不過，見鬼，我的情況也差到不能再差了，羅伯特和米克奪走了整個集團，可我卻提不起反擊的斗志。
……
2005年8月12日，星期天。
今天服用了十多粒安眠酮，我感覺我快死了。
晚上听說了父親的死訊……
就這樣吧。
到這里，約翰尼－施瓦茨便停止了記錄，之後的四個月一片空白。
約翰尼輕輕合上書本，抬頭看著窗外，吸了吸發酸的鼻子，眼神有些發愣。美國媒體報道了約翰尼－施瓦茨的瘋狂行徑，卻沒有報道這些瘋狂行徑背後的故事。在閱讀這些日記之前，約翰尼和其他的普通美國民眾一樣，認為約翰尼－施瓦茨是自甘墮落才做出那麼多瘋狂愚蠢的事情。但顯然他錯了，約翰尼－施瓦茨之所以如此瘋狂，是因為他已經被殘酷的現實逼到了一個無路可退的境地——喬安去世之後，約翰尼－施瓦茨有六年時間都緊閉心房，不願意讓任何人接近。當另一位他心愛的女孩艾琳娜出現，事情剛剛有所好轉的時候，自己的父親又罹患重病住院，整個集團的控制權都落到了他人的手上。當約翰尼－施瓦茨終于下定決心，完全敞開心扉將艾琳娜介紹給自己的家人後，對方卻毫無征兆地與他提出了分手，此時，深受打擊的他已經開始接觸毒品，開始慢慢向深淵滑落。而在約翰尼－施瓦茨知曉了自己父親的死訊之後，他終于完全地沉淪了。
所有他深愛的人都離他而去，約翰尼－施瓦茨再也沒有任何奮斗的理由。
這大概也是他選擇在2011年放棄生命，縱身跳下布魯克林大橋的主要原因吧。
想到這里，約翰尼原本藏在心中的，對自己宿主的不滿甚至是怨恨都消弭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惋惜——上帝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他給了約翰尼－施瓦茨優越的出身和英俊的外表，卻沒有給他一個美好的人生。
約翰尼輕輕嘆了口氣，將日記放回了書架。
在將日記放歸原處的那一刻，約翰尼仿佛听到了約翰尼－施瓦茨正在腦海里對自己說話。
「請幫幫我，好嗎？」
「我會的。」約翰尼點點頭，輕聲回應道，「我會幫你好好活下去。」
他決定幫幫這個可憐的家伙，幫他走出困境，讓他的人生重新走上正軌。
畢竟，幫助約翰尼－施瓦茨，就是幫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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