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懷恩豪斯站在舞台,靜靜地等待著鼓手演出開始的信號。
諾大的演播廳里現在只能听見攝像機和探照燈運轉時所發出的噪聲,以及間或響起的幾句低聲交談。觀眾們都在認真地打量著站在話筒架邊的那個黑發女孩。左臂有四個紋身,右臂有五個紋身,眼線濃到幾乎與垂在肩頭的黑發融為一體,看起來骯髒卻又性感的艾米,一出現在場便引起了許多竊竊私語。認識她的人正在向自己的朋夸耀著她出眾的音樂才華,而不認識她的人,則把注意力主要集中了她老式壞女孩的裝扮。
「我保證……她絕對是現在英國最好的爵士女歌手之一!」
「她的眼線看起來可真嚇人。」
「我打賭她一定吸了毒。」
「這些明星有不吸毒的嗎?」
強烈的探照燈光使得艾米根本看不清楚舞台下觀眾們的面孔,但她卻能清楚地听見前排對自己肆無忌憚的評論。
這感覺糟透了。
艾米下意識地握住了話筒架,攥著麥克風的左手更加用力了。她不知道接下來的三分半鐘時間里會發生些什麼,自己是會成為那個‘英國最好的爵士女歌手之一’,還是那個‘吸了毒的墮落明星’?
西蒙考威爾會怎麼看我?現場觀眾會怎麼看我?電視觀眾會怎麼看我?
這些個突然從腦海里蹦出來的雜亂想法讓艾米的心跳驟然加速,她不得不低下頭。試著用深呼吸將自己的心率調整到正常水平。而就在低下頭的一瞬間,女孩正好看見了擺放在觀眾席正中央,負責主要拍攝工作的一號攝像機發出的紅光。
「布萊克是一個攝人心魄的惡魔,而對付一個惡魔的正確方法絕對不是退卻。而是勇敢地迎擊……」
「……你是個美麗堅強的女孩,艾米,沒人能夠打敗你。」
「……天哪,艾米,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驕傲。」
「……你可以保證三分鐘之後我能在電視看到一場超乎想像的完美演出嗎?」
約翰尼的話一句一句地在艾米的心頭回蕩,不知道為什麼,在心底听到這個溫暖聲音的她突然感覺自己沒有那麼恐懼了。
我不是一個人在走這條路,我是被愛著的。
艾米一邊這樣在心頭默念著。一邊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麥克風。
看到艾米的動作,坐在她身後的鼓手霍默斯特恩魏斯將手中的兩只鼓槌高高舉到空中,輕輕敲了三下,清脆的聲響借助著擴音器迅速在演播廳里回蕩開來。
「一。二,三,G!」霍默大聲喊道。
艾米深吸了一口氣,美妙的音符自然而然地從她的嗓子里流淌了出來,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和思考。
「他們想把我送到戒毒所里去。我說,不,不,不!」
第一小節。艾米懷恩豪斯的演唱並不算完美,也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她開頭的幾個音甚至還稍微有些偏高。但這些小瑕疵卻並不影響艾米一開口便獲得全場的歡呼,每個人都能听得出來。這個聲音沙啞而又性感,透著一絲慵懶迷離氣息的女中音音質非凡,功力不俗。這樣充滿質感,比薩克斯風還具有穿透力的嗓音,與這首節奏歡快活潑,自由奔放的形成了完美的搭配。小節末尾兩位黑人伴奏歌手與艾米相差三度的完美和聲更是為表演增色不少。
「————!」
演播廳里響起了熱烈的喝彩聲,觀眾們開始跟著鼓點拍起了手。
「是的,我最近的確過得很糟糕。但當我重返舞台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有多堅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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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台下的掌聲與歡呼聲,艾米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絲開心的笑容。她放開了一直緊握著話筒架的右手,開始跟著節奏俏皮地搖擺著身子。
「我沒有多余的時間,也不在乎父親怎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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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送我去戒毒所,但我絕對不去,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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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掌聲的應和下,艾米的表演開始變得愈加鎮定自若。她舉起右手,隨著節奏輕輕地左右扭動著腰肢,看起來活力十足,嬌俏可愛。而原本讓人感到痛苦不堪的戒斷反應此時似乎也發揮了作用,意識依舊有些恍惚的艾米沒有功夫去仔細雕琢每一個音符,眼神也有些渙散,但正是這樣粗糙真實的質感,讓這首講述吸毒經歷的中板爵士歌曲變得更加令人信服。
听著從音響里傳出的那副慵懶但卻穿透力十足的聲音,坐在評委席前的西蒙考威爾不由得挑起了眉毛,緊緊地抿起了嘴。這是西蒙驚訝時的經典表情,而身處在黑暗之中,並沒有被鏡頭掃到的他現在臉也沒有帶著一絲做秀的成分——他是真的對艾米懷恩豪斯的音樂才華感到驚訝。
雖然2003年發行時,西蒙便對艾米懷恩豪斯有所耳聞。也知道許多像馬克羅森這樣的著名音樂制作人對艾米的天賦贊不絕口,但今天卻是他第一次觀看這個倫敦女孩的現場演出,而艾米那極具特點的美妙嗓音幾乎立刻便征服了他。這樣充滿魅力的爵士嗓音,西蒙一次听到時還是在爵士名伶埃塔詹姆斯的演唱會。
沒錯。埃塔詹姆斯。西蒙考威爾右手輕輕摩挲著下巴,這樣想道……這是西蒙能想到的對艾米最好的評價。
約翰尼可真是一個幸運的家伙。西蒙轉著手中的筆,看著沐浴在白色燈光里的艾米懷恩豪斯,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想教我的所有東西,我都可以從海瑟威先生注1那里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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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副歌部分結束,兩位薩克斯風樂手、一位小號樂手,以及坐在鼓手霍默斯特恩魏斯身旁的鍵盤手約翰亞當斯都適時加入了伴奏。這些訓練有素的伴奏樂手都參與過這張專輯的整體錄制工作,因此。他們對這首歌曲的音樂元素以及需要的伴奏技巧都非常熟悉。在他們的幫助下,艾米的表演看起來更加流暢自然,游刃有余。
「我並沒有在課堂學到多少,但我非常清楚。整天沉溺在酒精里是不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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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過托尼本內特那沉悶到甚至有些無趣的慢板白人情歌之後,艾米懷恩豪斯這一首帶著摩堂氣息,輕快靈動,充滿靈魂樂氣息的很快便調動起了全場觀眾的情緒。他們積壓了一整晚的激情終于在此刻爆發了出來,歡呼聲、尖叫聲與掌聲就如同洶涌的洪水一般朝艾米涌來。而在現場熱烈氣氛的帶動下。艾米的情緒也開始漸漸高漲起來,她在舞台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對歌曲的把握與詮釋也變得更加出色。
「他們想把我送到戒毒所里去。我說,不。不,不!」
「是的。我最近的確過得很糟糕。但當我重返舞台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有多堅強了!」
坐在觀眾席前排的馬克羅森,也像自己身邊的人一樣,站起身來,隨著節奏輕輕打著節拍,和著旋律低聲吟唱著。他注視著舞台的艾米懷恩豪斯,眼神里是掩飾不住的驕傲與自豪。作為這首歌的制作人,馬克知道艾米想要表現什麼,想要詮釋什麼,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在舞台將它表現出來。演出開始前,馬克對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都並不是很好的艾米還有些疑慮,擔心現在的艾米沒法很好地把握住這首歌的精髓。但是現在看來,艾米不僅成功地駕馭了這首不管從編曲還是內容都同時充滿反叛精神和懷舊意味的新爵士樂,那一直困擾著她的戒斷反應和恍惚的意識甚至還起到了畫龍點楮的效果,讓她的表演更加真實可信,更加完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真是說得一點兒也沒錯。
馬克羅森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咬著手指,試圖掩飾住自己臉那燦爛的笑容。
「他想要讓我去戒毒所,但我不去,不,不,不!」
似乎是感受到了馬克的喜悅,舞台的艾米也第一次綻放出了笑容。她一邊撥弄著頭發,一邊勾起嘴角,朝右側攝像機的方向看去,露出了一個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
「他們問我,你覺得你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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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我很快就會失去。很快就會失去我的寶貝了,所以,我總是借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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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到這里,艾米懷恩豪斯已經抑制不住自己內心澎湃的情感。她開始移動雙腳,與伴奏樂手們一起跳起了舞,玩得高興的艾米甚至用手捏住裙擺的一頭,像小女孩一樣前後擺動了起來。這段歌詞原本記錄了艾米對布萊克的思念,在錄音室里,艾米每次唱到這段,神情都會有些黯然。但現在,寫在艾米臉的只有歡樂。而她歌聲里透露出的態度,也從「iy」悄悄轉變成了「」。
看到電視畫面里那個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的女孩兒,遠在紐約曼哈頓的約翰尼長舒了一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艾米已經忘我地沉浸在了音樂的世界里。現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坐在沙發,靜靜地欣賞艾米精彩絕倫的表演。
「我再也不想喝酒了,我只是需要一個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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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花十周,就為了向所有人證明我依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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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到即興演唱的部分。艾米完全進入了狀態,她微微下蹲,把麥克風移開了一些,張開嘴。唱出了一個爵士女中音能夠唱出的最清亮、最具穿透力、最能直擊靈魂的ig。听到這個音符,全場的歡呼聲驟然增大。到了這個時候,即使是最愚鈍的觀眾也能看出。艾米懷恩豪斯已經毫無爭議地掌控住了這場表演。
「美妙極了在評委席的西蒙考威爾雙手抱胸,輕聲感嘆道。
「我沒有多余的時間,也不在乎父親怎麼看我……」
歌曲開始逐漸進入了尾聲,唱過高潮部分的艾米開始試著慢慢降低聲調,平緩氣息,她把麥克風放在了話筒架,試著完成這最後的一個小節。
觀眾席,電視機前,約翰尼和馬克都緊張地雙手合十,放在唇邊,他們都在等待著艾米懷恩豪斯的完美謝幕。
「他想要送我去戒毒所,但我絕對不去,不,不,不!」
這一句听去慵懶閑適,但卻實則飽含力度,艾米在這最後一個小節里把她獨特的靈魂爵士樂的演唱技巧發揮到了極致。伴隨著鼓點、小號和薩克斯風的旋律,艾米輕輕側過身子,活潑可愛地拍了三下手,用這樣悠然自在,充滿樂趣的方式結束了這次堪稱完美的表演。
艾米身後四盞閃爍著金黃色光芒的探照燈驀地一下全部打開,將女孩籠罩在了一片如夢似幻的金色光圈里。震耳欲聾的尖叫聲與歡呼聲在諾大的演播廳里回蕩著,欣賞、支持與敬意通過掌聲持續不斷地傳到了艾米的耳朵里。
西蒙考威爾和他的兩位評委伙伴們站了起來,馬克站了起來,甚至連電視機前的約翰尼都站了起來。他們正在通過一種叫做起立致意的最高禮節,向這位與毒癮和酒精艱苦抗爭,最終獲得勝利的柔弱女孩致敬。
而結束表演的艾米懷恩豪斯,則又恢復到了平常的狀態。她撥了撥自己的頭發,雙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試著讓自己狂跳的心髒減慢下來。此時,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洶涌澎湃的歡呼與喝彩此時仍在持續不斷地沖擊著她的耳膜。
艾米扶著話筒架,看著站立著的西蒙考威爾、馬克羅森和那台依舊閃爍著紅光的攝像機,臉綻放出了一個異常美麗的笑容。
注︰
1、海瑟威先生︰指唐尼海瑟威,美國六十年代著名靈魂樂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