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比較抗拒寫那種月兌離時代的科技發展,但是這不代表軍工技術就不要發展了。改良還是要的,不過是在合乎時代技術水平的前提下。用鐵模可以一定程度上解決炮膛光滑度的問題,也就是可以部分地代替銑刀。說鐵模比泥模效率高數百倍不是虛言,龔振麟那時候做過試驗的。
另,在下我回來啦……在濟南40℃的高溫中……抱歉這段時間基本沒攢起來稿子,現在這麼熱恐怕也沒法碼字。以前承諾的公眾版不停可能要打個小折扣……不過我盡量努力吧。
那時除了動輒三五千斤的紅夷大炮之外,還有一種體格較小的佛郎機炮。這種炮的制式十分靈活,大者重千余斤,小者才百五十斤,甚至可以馱在馬背上行軍。二者最大的區別在于,紅夷炮乃是一種前裝炮,而佛郎機炮卻是後裝。後者發射速度、靈活捷便都遠過于前者,但身管較短,和紅夷炮相比,不能有較遠的射程,因此在遼東並不十分普及。——據孫文良、李治亨《明清戰爭史略》一文,從萬歷四十六年(1618)至天啟元年(1621),三年中因遼戰發往廣寧以資補充的各種火器,累計大炮18154門,佛郎機4090架,槍類2080桿。這里的所謂大炮並非全是紅夷炮,也有明軍傳統的碗口銃。可以看出,佛郎機與單兵火槍,在那時候並不很受重視。
而明軍士兵使用的個人火器,則主要是一種叫做鳥嘴銃的火槍,屬于前裝的火繩槍,裝填費時,準頭更差,有效射程又不滿百步,因此在對騎兵作戰中,幾乎只能是第一個回合騷擾一下對方的戰馬,此後敵騎突近,士兵往往棄火槍而逃。
桓震知道以後槍的發展方向是後裝燧發,可是要他研究如何裝,如何發,那未免也太為難他了。沒法子,只能將自己心中所想,一概告訴給孫元化知道,至于他能不能理解操作,可就全然無能為力。他一面寄希望于這個火器專家和他的工匠,能夠想出一個集幾種火器之大成的法子來,一面抓緊傳統紅夷大炮的鑄造,然而那時鑄炮用的是泥型鑄造法,工藝流程很是緩慢,大號炮的泥範約需四個月始能干透,看來今年之內,是決然沒有希望見到自己手里造出的大炮了。
他卻是學過模具制造技術的,記得上課的時候導師曾說,中國晚清時候有個龔振麟,首創了鐵模鑄炮法,早于西方三十多年,想來明清之間手工業水平相差不會很遠,現代鑄造技術固然限于條件無法照搬,龔振麟的方法說不定也可以用在目前。好在鐵模技術早已有之,只不過從來都是用在農具鑄造上面,拿來造炮倒還真是頭一回。
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然而炮匠照方抓藥,卻屢屢失敗,最大的一個問題出在炮管內壁的深窩、漏眼上。所謂深窩、漏眼,是指模具不夠光滑導致的炮膛內壁出現瑕疵,有了這種瑕疵,火炮便容易炸膛。正在他同工匠研究如何提高鐵模涂層細度的時候,卻又出現了另外一個大問題︰因為澆鑄和冷卻的溫度不好控制,發生了炮管崩裂現象。這卻是桓震沒法子的事情了,溫度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怎是他這種外行人能辦到的?何況還是在這種溫度計也沒一個的蠻荒時代。
就這樣,一個非科班出身煉鐵土專家的第一次技術革新,終于失敗告終。覺華島火器局放棄了鐵模鑄造的嘗試,重新開始使用泥模。在焦頭爛額、忙忙碌碌和王之臣(不久以後王之臣去任,又換做了畢自肅)不斷的催促訓斥之中,桓震過了一個郁悶無比的新年,迎來了崇禎元年的第一天。
這一年改元崇禎,大赦天下,尊熹宗後為懿安皇後,詔內臣非奉命不得出禁門。桓震在覺華島接到詔書的時候,不由得有幾分感慨,自己在這個時代,轉眼已經有一年半了,從當日山西小五台打滾的一個山賊,直混到眼下堂堂一個四品御史,不能說際遇不奇。想起當日周老一氣之下離京回籍,後來誅除魏黨的詔書遍行天下,想必他也應該知道自己的苦衷,可以釋懷了罷。自從去年八月間到現在,他托過幾個晉商幫他送信回去,可是總沒有收到回信。他又不能擅離職守自己跑回靈丘去,只得日復一日地拖了下來。眼下正逢年關,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個,忍不住有些傷感。
新年過去,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這期間桓震每天重復著監工造炮的無聊生活,雖然單調,卻足夠忙碌,一時間也來不及想別的事情了。起初主要的技術是來自孫元化,可是桓震學得甚快,加上孫元化毫不藏私,不久之後他就能獨當一面,親自指揮工匠了。他雖然試驗鐵模鑄法失敗,卻總是賊心不死,一得閑便泡在鐵匠中間,研究怎麼加以改進。須知一旦當真試驗成功,一下子就能提高鑄造效率數百倍不止,他怎麼能輕易放棄?
然而卻是火槍的研究先取得了突破,這天孫元化興沖沖的跑來,拉了他便往槍坊去。原來他自從听了桓震的設想之後,便覺如果能將火繩引火改為燧石擊發,那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非但發射更快,並且還可以在雨雪天氣使用,于是當即從工匠中選擇了十幾個人,專事這項工程,終于在兩個月之後,試制出了三桿燧發槍的樣品,請桓震去試射。
桓震一听之下欣喜若狂,誰說中國人的獨立發明能力差?連忙隨著他去到槍坊,一進門便瞧見當眼處擺著一個木架,架上放著三支火槍。桓震迫不及待地端起一支,只覺得入手很是沉重,再細看時,龍頭上裝置的並不是火繩,而是一塊燧石,燧石下面是一塊鐵砧,大約龍頭下擊的時候,燧石與鐵砧撞擊,就會產生火花。以他的眼光,倒看不出此外還有甚麼改進。
孫元化在旁指點著道︰「此處龍頭與槍機中間以活桿相連,放時只消扣動槍機,龍頭便可擊落。」桓震知道那是一種杠桿結構,他自己也可以設計。原來的火繩槍也就是如此,不過把龍頭上的火繩換做了燧石罷了。
這種燧發槍卻仍是前裝的,工匠試驗了幾次後裝,槍手都被噴射的氣體燒傷面部,因此不敢再用。桓震明白那是因為密封性不好,可是卻也沒什麼法子改進。不過只是這樣,已經是了不起的進步了,以後慢慢研究,總有成功的一天。
當下招呼工匠們一起出去試射。靶子擺在百步(5尺=;5以內,孫元化先放了一槍,擊中了靶心。桓震暗暗佩服,一面學著他的樣子裝好了火藥鉛彈,用通條杵實,端起來瞄準。明代火槍早已有了準星、照門,雖然與現代槍支好像並不完全相同,可是三點一線的原理總不會變。瞄了許久,用力扣動槍機,卻只打中了靶子靠近邊緣的地方。
他訕訕一笑,將火槍交還給身後一名工匠,問道︰「這槍每日可造幾支?」那工匠答道︰「與原先差之不遠,龍頭機關改造並不算繁瑣,只是槍管碾壓費時,一人造一支須要三日。」桓震暗想這也太過緩慢,憑島上這二百多人,完全沒法子批量生產麼。看來須得請求朝廷再調派一些人手過來,由島上的熟練工匠進行培訓,或者直接從島上守軍之中選拔有鐵匠經歷的也未嘗不可。
這時候有人將靶子扛到近前,桓震湊過去仔細觀看,心里不由得一沉︰槍彈擊中木頭靶子,竟然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彈子早不知飛向哪里去了。他想了一想,叫人取一副一指厚的皮甲來,放在方才靶子的位置,親自又射一發,取皮甲來看時,凹痕固然深了幾許,可是仍舊不曾射透。
射不透皮甲的火槍,能有什麼用處?何況這種槍的射程也就是百步開外,不待一輪射過,敵人的騎兵就沖到眼前了。不由得苦笑不已,又是一個沒有用處的發明!桓震的頭開始疼了。首要之務在于提高射程。好像應該加置膛線……可是他十分懷疑三天造一支槍管的水平,究竟能不能在槍管上加上膛線?說來說去,還是要搞出鐵模鑄造技術才行。
繞了一個大圈,結果又回到了起點,桓震懊惱之極,放下火槍,一言不發,回身便走。孫元化一怔,跟在他身後追了出去。桓震候他走近,嘆道︰「我真是沒用!」孫元化不解道︰「百里怎如此妄自菲薄?你一句話,便將火槍由繩火改為燧發,了不起得很,老夫衷心佩服。」桓震只有苦笑,他一個四百年後來人,知道這些又有甚麼出奇?何況他也只是提出了一個想法,真正進行工藝改良的還是那些工匠。
想著想著,思緒又回到鐵模的涂料上來。原先用的涂料是以細稻殼灰與細砂泥加水為第一層,細煤灰加水為第二層,同金屬範鑄造農具犁鏵的技術是一樣的。可是大炮要求的精度比犁鏵要高得多,這種涂料顯然不能滿足需要了。然而用甚麼代替好呢?現代鐵模鑄造是用水玻璃砂,但這個時代卻叫他哪里弄水玻璃去?難道還要先發展近代化學?恐怕到了那一天,後金兵早已經攻破北京,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都不知屠了多少遍了。
他想不出好法子,索性撇開不想,邀孫元化到炮場去看工匠制作泥範。因為每個泥範只能鑄一尊炮,而泥範干透至少要三四個月時間,所以桓震下令所有工匠一起投入,場地能擺多少泥範就做多少泥範,盡量減少時間損失。
場中一派忙碌景象,眾工匠來回奔忙,並沒發覺兩人悄悄走了進來。王天相推著一車泥跑過,險些撞到他身上。
桓震閃身避開,一把拉住王天相,佯怒道︰「你沒頭蒼蠅一般亂跑甚麼!」王天相見是桓震,連忙跪下行禮,道︰「我爹腿摔折了,因此我來替他。」桓震「啊」地一聲,安慰了他兩句,揮手要他自去,心想是不是去看一下他爹?忽然記起自己高中時代也曾經傷了腿,那時候一幫同學還在他的石膏上面簽名留念,煞是有趣。
想到石膏,不由得「啊哈」一聲大叫起來,就是石膏!先前怎沒想到?中國古代對石膏的認知十分久遠,不過卻是作為一種中藥的。然而石膏磨成細粉,不是正好符合要求麼?他心中狂喜,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孫元化在旁瞧得奇怪,當下出言相詢。桓震將自己的想法說了,沒料到居然山東就有大面積的露天石膏礦,這下子當真撿到了寶。
只是他的這個構想,還需要先行試驗,當下要諸葛佐替他安排船只,從山東運一些石膏過來。明代石膏不屬官營,操作起來十分容易,塊狀生石膏只要加以煆燒,就變成了熟石膏,加以研磨,很容易得到細粉。
——這兩回寫得累死我了,想我一個文科生又要研究鐵模鑄造,又要研究燒石膏,真是……要老命了。石膏粉做涂料,是我自己的奇想,現代鑄造並沒用過這種東西。然而詢問相關人士,答曰理論上可以,那麼就認為可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