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第三十七章

作者 ︰ 劉猛

流水潺潺。

立冬兒坐在船頭,看著綠水行舟。她環繞著雙膝,下巴也擱在膝蓋上。若說從前,她是渾渾噩噩過一天是一天,遇上了屠蘇,便是跟著他過一天是一天。可如今,她看了那本殘卷之後,頓時覺得自己好生沒用。燕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承受苦難,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像項羽那樣的忠良之後,在拼死抵抗。他們尚且如此為國為家,肝腦涂地。而她堂堂一個公主,竟然置身事外,苟且偷安。

突然看到屠蘇出來,一不小心額頭竟撞在船的蓬梁上。冬兒看了看他,這麼一個傻頭傻腦的傻小子,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不舍得離開了。于是,心里就騙自己,再多待一天吧。于是,又在這江南,逗留了十天。

船夫撐著船緩緩前行。

突然,只見前方來了另一艘船,那大船前方還有兩條小船,小船上約有十二個軍爺,在幫忙開路。河上的船,紛紛避讓兩邊。那大船上,像是有極為重要的人物。兩岸的人,都擠在窗戶上看熱鬧,屠蘇等人听人議論紛紛。

「這是誰呀?好大的氣場?」

「誰?還能有誰?自然是當年楚國四公主,當今的秦國貴妃,矜妃了。」

「她?不是听說,當年陶家公子曾與她有過婚約嗎?既然飛上枝頭了,怎麼又回來了?莫非,是念舊情了?」

「胡說。現如今,都什麼世道了,以後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還是少說為妙,以免隔牆有耳,讓人大做文章啊。」

「嗨,老子就是說了怎麼著了?女乃女乃的,他嬴政有本事,殺光全天下的人,到時候,成了孤家寡人,看他還能有什麼威風。女乃女乃的,你看看現在滿天下跟什麼似的?女乃女乃的,想當年,百家爭鳴的時候,咱們那也是名震江南啊,現在,唉。真他女乃女乃的,嬴政這廝,野心太大,遲早有一天,他會得到報應的。」

「我說你少喝點,也少說點,你不要連累了我們大家啊。可是要連坐的。」

冬兒和屠蘇突然听到說這大船里的人兒,竟是當今秦始皇的妃子矜妃,而且,還與陶家公子有過婚約,莫非。

冬兒正思索間,突然看到那近水樓台上,一扇小軒窗,那陶公子正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大船里面。瞧那臉上的表情,似乎有所思。冬兒立時斷定了七八分,那陶公子,必定與那矜妃有什麼過往,沒準,從這矜妃上下手,或許有可能得到東西。

大船內,青絲帷幔,四處灑落。布置奢華,風格雅致。

樓上,一間廂房內。

一位丫鬟裝扮的女子輕輕挑開窗簾子,借著縫往外看。她平平的劉海,玲瓏的臉蛋,一張燦爛無邪的笑容總掛在臉上。見到如此美麗的江南風貌,興奮地說道︰「姐姐,這里好生漂亮,難怪你平日里總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另一邊,一位一身華麗服侍撒地的女子端坐在梳妝台前,一副慵懶的模樣,卻又帶著幾分嬌柔百媚。她縴縴素手,捋著自己的長發,說道︰「江南水多,各處房子,也是白牆黑瓦,遠遠瞧去,就仿佛一張水墨畫。尤其是這三月的江南,細雨蒙蒙,這張水墨,更是柔情似水,似幻似夢。」

那丫鬟女子又說道︰「是呢姐姐,昨兒才下了雨。清風微涼,撲面襲來,好舒服好舒服。」

那女子呵呵笑了,說道︰「你再一口一個姐姐,若是敗露了身份,被抓了回去,我可不好留你。」

那丫鬟連忙掩住口,然後嘿嘿笑了,說道︰「好姐姐,皇宮里實在太悶,我不想回去,你就圓了我這江南夢吧。」

「那可得看你自己的嘴了。」

「是,矜妃娘娘。奴婢知錯了。」

兩位女子頓時各自笑了。丫鬟繼續趴在窗子上看風景。而那矜妃,卻突然雙眼愣愣出神,她將胭脂涂在自己的手背上,仿佛一朵桃花,對著銅鏡里的人兒,似乎若有所思。

駕……駕……

陶綰一路揚鞭催馬,快馬加鞭。

「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少爺回來了。」一個小廝嚷嚷著向老爺的書房而去。

陶家大宅,陶綰翻身下馬,踏步而來,兩位僕人連連行禮︰「少爺。」

陶綰徑直朝著里屋而去。一位丫鬟上來替他去了披風。

書房內,一位老者正提筆寫字,旁邊一位美麗端莊的夫人正在磨墨。忽而一個小廝推門進來,一個踉蹌摔了一跤,老爺頓時怒道︰「慌,慌,慌個什麼,遇急從緩。」

那小廝喘著粗氣說道︰「老爺,少女乃女乃,少爺回來了。」

那女子突然抬頭一愣,老爺的手也停了停,半晌安靜。老爺又繼續下筆寫字,輕輕說道︰「你去看看吧。王二子,磨墨。」

那女子說道︰「是,公公。」

陶家祠堂。

陶綰點了三炷香,立在正前方拜了三拜,然後上前將香插在了香壇上。他凝眸看著祠堂上,那香灰壇上還有三炷香沒有燒完,伸手去模一塊靈位,那靈位牌上干干淨淨不染縴塵,看來,是經常有人來細心照料。

忽而,听見一個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扭頭一看,只見一位女子挽簾進來,帶著溫柔似水的笑靨,走到他身邊,雙手疊腰,輕輕行了一禮︰相公。

陶綰說道︰「我不在家,也多虧你照料了。」

那女子含笑低頭,說道︰「相公哪里的話,給婆婆上香,是我的本分。」

陶綰一路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妻子湘氏一路尾隨他。

來到自己的房間內,大紅錦衾,鴛鴦繡枕,一切,竟還是當年洞房花燭夜的情景。陶綰只瞧了一眼就故意撇過頭去,裝作沒看見。他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房去。

來到書房。

那書桌上,硯台上墨汁尚在,畫布還是當初那樣擺著,上面的畫,還是他當初走的時候那樣,毛筆擱在筆架上,那狼毫上,甚至還有墨汁。這里的布置,跟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時刻在等待著主人回來,就仿佛那幅畫一樣,在等著主人去完成。陶綰突然覺得有些心酸,他撇了撇余光看了看身邊的那位妻子,那位他洞房花燭夜狠心拋下的妻子。他緩緩走到書桌前,提起筆,看著書桌上那幅畫,一副未完成的桃花。湘氏莞爾一笑,立在一旁為他研磨。

陶綰看著那幅畫,卻又不知從何下筆。

桃花怒放,工筆細膩。陶綰卻總覺得有些許不妥,卻又不知究竟是何處不妥。突然門吱地一聲開了,一個刁蠻任性的聲音說道︰「陶哥哥,天兒這樣燦爛,做什麼一個人躲在房里?」

那俏麗的身姿走了進來,貼身丫鬟忙行禮道︰「四公主。」

陶綰也是輕輕一笑,將筆放在架上,說道︰「四公主屈尊大駕小生寒舍,不知有何貴干?」

連丫鬟也听出來了這戲謔之意,抿著嘴兒一笑。四公主走著眉頭責罵道︰「好你個沒大沒小的死丫頭,連你也敢嘲笑本姑娘,瞧我不撕了你的嘴兒。」

丫鬟連忙行禮道︰「奴婢該死,既然四公主大駕光臨,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看著丫鬟出去了,掩了門。四公主道︰「好呀,我堂堂一個公主,來你們家,還要受你丫鬟的氣。」

不料話未說完,陶綰一把拉起她的玉手,把她扯進了自己的懷里。四公主嘟噥著嘴兒小粉拳落在他的胸口上︰「你敢對公主大不敬,小心,我回頭告訴我父王,讓他嚴懲你。」

陶綰笑道︰「好啊,只要你舍得,我先就心死如灰了,再受什麼皮肉之苦,也算不得什麼了。」

四公主嫣然一笑,「死沒正經。」她瞧了瞧桌上,拿起那幅畫來,說道︰「好細膩的工筆。」

多謝娘子贊賞。

四公主听他一句娘子,頓時又羞又赧。她又問︰「卻是作何之用?」

「又快過冬了。每年冬季和春季,我們家的傘,生意最是繁忙。父親常讓我去學著打理,可是我游手好閑慣了,學不來那些。但是又想給家里做點什麼事情,我能拿出手的,也就是畫上一兩幅畫。家里的傘都是千篇一律,我尋思著,能否在紙上印上一幅圖,在江南三月,煙雨蒙蒙的時候,豈不更加美?興許,大家瞧著喜歡,每人多買幾把傘呢。」

四公主道︰「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來這等風情雅致的事來。」

陶綰將畫隨手扔到一邊,說道︰「四公主若是喜歡,我也為公主畫一朵桃花?」

四公主道︰「好啊,陶公子肯獻丑,本公主就屈尊拭目以待?」

陶綰捉住她的手,輕輕撩開袖管,右手提筆,那縴細的墨汁,輕輕落在了四公主那縴縴素手上。又沾著她唇上的胭脂,

不多久,一朵淺紅的桃花,盛開在自己的手背上。

四公主極是甜蜜地躺在了他的懷里。

「相公,相公,相公……」

陶綰在妻子叫了許多聲才回過神來,原來懷中還是空空如也,那熟悉的溫香軟玉,仿佛一直溫暖著他的心房,那無法令他忘懷的清香,似乎一直縈繞在他的鼻息間。听見妻子的叫喚,他擱了筆,抬頭問道︰「什麼事?」

湘氏好奇,她先是看著相公提筆欲作畫,可是遲遲不肯下筆。「剛才有丫鬟在門外傳話說老爺叫我們前去用晚膳。」

陶綰起身,那湘氏正欲挽著他的胳膊,不料陶綰卻拂袖自去。湘氏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自己默默跟在他身後。

滿滿一桌子菜,湘氏一邊伺候著他用膳,一邊給他說道︰「我听雪兒說你喜歡吃這些菜,特意令廚房做的,嘗嘗火候夠不夠。」她給他夾了一筷子,可突然又有些遲疑,怕他又不高興然後離去。可是菜已經夾了出來又不能放回去,突然,陶綰伸出碗主動給她接著了,說道︰「你也坐著吃吧。」

只是一個情理當中的細節,可是湘氏卻無比高興,幸福一下子蔓延到了心里面。她哎了一聲,然後坐在他一旁,陪著他一起用膳。

老爺雖然自顧自地吃著,可這些都看在了眼里,他說道︰「你娘親去的早,這些年你不在家里,多虧有湘兒幫著打理。你也該收收心了,近水樓那些紅塵女子,你玩玩也就算了,難道還打算在那里過一輩子?給你娶了這麼賢惠的妻子,你卻在洞房花燭夜搬到那近水樓去了,你知道多少人在看我們家的笑話?你……」

陶綰突然猛地放下了筷子,起身說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說罷,他轉身離開。

「你……」老爺子氣的吹胡子瞪眼「一個女人,就能讓你頹廢至此,你枉為我陶家的子孫。」

湘氏忙勸慰道︰「公公,相公好容易回來一遭,您別罵他了,讓他在家里多呆一會,只要他多呆一會,我就很開心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

夜里,清風撫過。

陶綰半仰在亭子里的欄桿上。過往回憶,斷斷續續,歡聲笑語,柔腸寸斷。突然,覺得口渴難耐,身子發顫,他知道,自己酒癮又犯了。

突然,只見湘氏端著一壺酒緩緩走來。她已經卸了裝束,發絲散落在一側,換了一身簡單的衣服,沒有金釵玉墜修飾,卻也不失為一個美人兒。她將酒盤子擱在亭子里,翻過杯子,給他斟了一杯。

陶綰頓時覺得尷尬,他知道自己對她沒有情,就該讓她死心,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可是此時酒癮作犯,沒就當前實在難忍。湘氏遞到他面前,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拿起來喝了。

「啊……好酒,果真是好酒。」陶綰抹了抹嘴,說道︰「哪里弄的?」

四公主笑道︰「哈哈,這可是南越國進貢的貢品,我父王可喜歡了,我是揪著他的胡子給你硬搶過來的。你怎麼謝我?」

陶綰哈哈笑道︰「怎麼謝你?小生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他說罷輕輕扯開衣裳,說道︰「拿去吧,我的人,都給你。」

四公主頓時羞得面目通紅,「討厭,討厭死了你。」

突然門外傳來驚慌的叫聲,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滾了進來。口里喊著︰「老爺,老爺,不好了老爺。」

老爺連忙出來問︰「怎麼了?」

突然間有人一腳踹開大門,橫行霸道地走了進來,怒道︰「陶方德何在?」

老爺連忙過去唯唯諾諾地說︰「小人就是。」

那人一身將軍鎧甲,杵著長劍扯著嗓門喝道︰「秦軍大舉犯進,現在前線吃緊,大王有令,各城各地,都得無償繳付軍餉。」

老爺子一驚︰「軍也,上個月不是才交了十萬兩麼?上上個月也交了四萬兩。還有大上個月,這累計起來,我陶家已經交了四十多萬兩了呀。我陶家哪里還有那麼多的錢啊。」

那將軍哼了一聲,說道︰「老爺子,你是江南首富,若說你沒錢,哼,那誰有錢?別給老子裝糊涂,我八萬士兵在前線流血賣命,為的是什麼?」

「大膽。你竟敢假傳聖旨,造謠勒索。」只見四公主從房內緩緩走出來。

眾人一看,連連下跪參拜道︰「不知四公主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四公主道︰「你們這群惡霸,戰事吃緊,不好好想想怎麼正面迎敵,卻只知道在後面借機搜刮。楚國就是因為你們這群敗類,才會連連敗退。」

那將軍道︰「回稟公主,確確實實是大王下的令,大王說國庫已空,讓各地軍隊自行在當地征收。我們也是為了楚國,為了楚國的安寧啊。」

「放屁。」四公主道︰「是與不是,你我心知肚明。我這就回去見我父王。你要是問心無愧,就與我一同前去父王面前對質。」

那將軍即刻變臉,說道︰「這,這,呵呵,既然陶公已經上繳了四十萬兩,呵呵,

那我們再去別家征收了。」說罷,幾個人連滾帶爬溜之大吉。

陶綰說道︰「多謝。」

四公主道︰「看來這次打仗不同以往,我得回去了。」

陶綰說道︰「恩,我送你。」

城門口,馬車停在一旁等候。四公主說︰「因為打仗,父王說,等仗一打完,就為我們賜婚。」

陶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害怕我跑了不成,你路上小心。」

四公主點了點頭,「你也是,如果遇到了什麼麻煩,一定要告訴我。」

陶綰︰「恩。」

說罷,兩人依依不舍地擁在了一起。

回到家里,陶綰見父親正端坐在亭子里。明月落在池塘里,一只青蛙跳過,濺起的水花,將那輪明月揉得支零破碎。他好奇道︰「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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