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綰和矜妃相互擁抱著。很久,很久。
矜妃︰「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在皇宮里,苦苦等候天明。」
陶綰已是哽咽不能語︰「我答應你。」
陶家,湘氏咳嗽了兩聲,從床上吃力地起來。她臉色蒼白,被公公那一凳子砸下來,著實傷的不輕。
晚上,微風透進窗子吹了進來,將相公的書桌吹亂了。她先關了窗子,然後來到書桌上,替他把一切都歸置到原來的模樣,突然,又是一口鮮血咳了出來,鮮血落在了畫布上。
此時陶綰剛剛回來,見到她咳嗽不止,好奇地問︰「昨兒還是好好的,為何突然咳嗽?」
那打瞌睡的雪兒一听,立時醒了,忙叫道︰「少女乃女乃你怎麼起來了?大夫說了,你淤血尚未散開,不可下床。」
湘氏立時呵斥她︰「多嘴的丫頭,不許在少爺面前亂嚼。」
陶綰一听,覺得有些蹊蹺,他緩緩走來,看到畫布上點點鮮血,立時心疼起來,「雪兒,快說,怎麼回事?」
湘氏有氣無力地說道︰「雪兒,少爺才回來,快去準備洗浴用的水。」
雪兒只好說道︰「是。」
不料陶綰突然一把抓住了雪兒的手腕,一副不容置疑的少爺口吻令道︰「說。」
雪兒頓時哭了起來,說道︰「少爺,昨兒你喝醉了,拿少女乃女乃的首飾出去喝花酒,被老爺攔著了,老爺生氣,輪起小凳子砸你,是少女乃女乃奮不顧身撲過去為你擋了下來,你瞧瞧,小凳子都砸碎了。」
陶綰的心,一震。
雪兒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哭著喊道︰「少爺,雪兒求求您了,回來吧。四年了,您天天讓少女乃女乃獨守空房。少女乃女乃每天任勞任怨,家里的僕人,家用,打掃,還有逢年過節的禮尚往來,沒有一件事不是少女乃女乃在操勞,可是少女乃女乃從沒抱怨過,她還每天盼著您能回來,吃一頓飯。少爺,雪兒求求您了,回來吧。」
她這一哭,頓時又惹得湘氏也委屈地哭了下來。
陶綰呆呆地看著湘氏,她低著頭藏著自己的眼淚,兩只手緊緊拽著自己的帕子。風輕輕吹過,將她的披風撩開。那潔白透明的袖管下,若隱若現地可以看見手腕上一點朱紅。良久,他輕輕說道︰「雪兒,你先去備洗澡水。」
雪兒擦著眼淚下去了。
陶綰緩緩走來,將點點鮮血的畫布擱置一邊。捉住了她的手,說道︰「苦了你了。」
湘氏搖了搖頭。良久,湘氏又問︰「你可用了晚膳?要不,我讓廚子去弄點菜來?」
陶綰道︰「不必了。這麼晚了,廚子們都該睡了,何苦再去叫醒他們。」
「那,我去撿些點心來?」
「我不餓。」
湘氏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想留他,可是,又知道自己不該約束他。
小雪來了,說道︰「少爺,澡堂已備好。」
陶綰點了點頭︰「知道了。」他又看著湘氏,說道︰「我先去沐浴。你整理下被褥,今晚,我在家里留宿。」
小雪愣了,湘氏也愣了,她的淚水卻反而比剛才更多了,剛才是委屈,此時,她是幸福,甜蜜,因為他第一次說了這個字,家。終于,他回來了。
是夜,陶綰從書房找到了那幅畫,奉送給屠蘇二人。屠蘇和冬兒高興極了,兩人當夜便辭別了陶府。
兩人來到一處幽靜之處,借著月光,視野雖不大,卻也能看見四下。冬兒高舉著手,說道︰「出來吧。」
只听一個人拍著手掌緩緩走了出來,正是那個一身夜行衣的老頭,他說道︰「恭喜二位,現在,你們還剩下最後一幅畫,就算完成了。」說罷,他右手一探,冬兒手中的畫飛了過去,那人將其納入袋中。冬兒好奇道︰「你都不瞧一瞧的麼?你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那人卻說道︰「我已經瞧過了。只等你們將它拿到手。」
冬兒道︰「可是,我們還沒看到過呢。」
那人笑道︰「與你二位所見到的贗品無異。只是上面少了個印章。」
冬兒好奇道︰「你怎麼知道它在哪?」
那人呵呵笑了,說道︰「那陶家的祖先原本就是範蠡家族。範蠡原本也姓陶,自號陶朱公,家族世代都是經商世家。後來範蠡得知施夷光尸沉西湖底之後,花重金將這幅畫贖了回來。到後來,他萬念俱灰,耗盡所有財產,在姑蘇城外建造了一間寒山寺,並在那出了家,伴著青燈古佛,直至圓寂。再後來,陶家的人得知後,就派人去接管了那家寺廟。多年前,那陶綰悲痛萬分,曾經萌生了出家的念頭,跑去那寒山寺去。可沒料到,這些年戰火連連,寒山寺早已荒無人煙,香火已斷。不多久,不知為何陶綰就打消了那個念頭,突然就戀上了喝酒,我想,他一定是在寒山寺看到了什麼東西。後來他回來的時候,就連著那幅畫也一起帶了回來。一直放在書房里。」
冬兒怒道︰「你竟然知道,為何不早告訴我們?」
那人呵呵笑了︰「倘若提早告訴你們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冬兒︰「……」
那人又說道︰「好了,你們即將迎接最後的挑戰,這最後一幅畫,在昔日圖安國的梅山上。你們好自為之吧。倘若你們真的能做到,我相信,你們會得到一份意想不到的回報。」
說完,那人又轉身離去。
屠蘇模著後腦勺,問︰「什麼是意想不到的回報?」
冬兒︰「既然是意想不到的,那麼你能想到的就都不是。」
屠蘇失望道︰「啊,那豈不是沒有肉包子?」
次日清晨。
陶綰緩緩睜開雙眼,十多年了,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實。看著枕邊,依偎在他懷里的碧水伊人,忽而覺得自己竟然錯過了這麼多年的美好,憧憬再如何美好,也不及現實里的一絲甜蜜,因為現實才是最真實的。
他輕輕起來,怕驚擾了她的美夢。他收拾桌子的時候,看到了那副沒有完成的畫,突然之間,靈光一閃,揮筆研墨,不多時,一副落英繽紛的桃花圖,成了。
忽而,湘氏起來了,從他身後一把將他環抱住。
「起來了。」
「恩。」
「瞧瞧我這幅畫,如何?」
湘氏一瞧,那幅畫突然一改畫風,先前是桃花怒放,極為妖艷,而此時,卻是桃花落英繽紛,略顯凋零,而令她更為驚奇的是,那一片片飛舞的桃花,竟是她昨日灑下的鮮血。陶綰說道︰」我忽而明白我這幅畫到底是何處不妥了。既然是下雨天打的傘,風吹雨打,哪有不凋零的理兒。事實上,只有經過風雨的花,才最是妖艷。」
太陽初升。
一束一束的陽光透過葉縫灑了進來。林子里,無數根光柱,仿佛精靈般的世界,如夢如幻。屠蘇和冬兒兩個人牽著逐風在林子里走,兩人還是一身夜行衣。
冬兒數著錢袋里的銅子,皺著眉頭嘆道︰「這下可好,咱隨身所帶的銅子都花光了,怎麼辦?」
屠蘇模了模後腦勺,說︰「要不,咱把逐風當了?反正它那麼听話,一吹哨就過來了。」
冬兒怒氣沖天,這逐風,她最是喜愛,雖然逐風不听她的話,只听屠蘇的話,但是屠蘇的想法,還是令她很生氣︰「就算把你當了,也不能當逐風。」
逐風甩了甩頭,竟走向冬兒身邊。
冬兒安慰它說道︰「別怕別怕,有姐姐在,他不敢當你。」
兩人一馬在這安靜的清晨,這冷清的林子里,慢慢向前走著。冬兒一邊掂著錢袋一邊琢磨著,上哪去弄點錢去。忽而,冬兒提議道︰「哎?要不,咱打一回劫?所謂劫富濟貧,那也算是刺客的俠者風範啊。」
屠蘇問︰「誰是富?」
冬兒道︰「誰有錢誰就是富。」
屠蘇︰「那,誰是窮?」
冬兒右手從自己的胸口一直比劃到,說道︰「我啊,我啊,我是窮人啊。」
屠蘇模著後腦勺,算是明白過來,冬兒的意思就是說去搶點錢過來。他說道︰「搶東西,總是不好的吧?」
冬兒睜圓了大眼楮,「天吶,這話竟然從你的嘴里說出來。憑什麼你偷東西就可以,搶東西就不行?」
屠蘇說︰「那不一樣,爺爺說了,偷東西,那是鍛煉你的本事。」
「那,那,那搶東西也鍛煉本事啊。」
「什麼本事?」
「首先,你的輕功要比他高,這樣你才能抓住他。其次你要功夫比他好,這樣你才能把東西搶過來。」
屠蘇模著後腦勺,兩只小眼珠子嘀哩咕嚕地轉。冬兒以為他會說她強詞奪理,可沒想到屠蘇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有道理。」
冬兒道︰」當然。「她突然大聲喝道︰「老天爺,如果你也覺得本姑娘是對的,就掉一個武功不高的有錢人下來。」
她話音剛落,突然就听到上面有一個人驚叫一聲︰「啊啊啊……」 當一聲,掉了下來。掉下來的竟是個小丫頭,齊齊的劉海,俏麗的臉蛋,她模著自己的叫疼不已。而,屠蘇和冬兒更興奮的是,她腰間掛著一個鼓鼓的錢袋。
屠蘇︰「有錢人。」
冬兒︰「武功不高。」
冬兒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看吧,老天爺都說我是對的。」她急忙幫屠蘇把黑面紗戴上,自己也將面紗扯了上來。
話說那從樹上掉下來的女子,正是那矜妃身邊的小丫鬟。昨兒和矜妃走散了,慌不擇路,竟然闖進了這深山老林里。一晚上鬼哭狼嚎嚇壞了她,幾只野獸追著她,她急忙爬到樹上,沒想到趴著趴著竟然睡著了,大早上的突然听到一個女子大喊大叫,嚇醒了她,一個翻身從樹上掉了下來,疼死她了。她揉著,突然,看到兩個黑衣人跳了出來。其中一個拿著匕首的黑衣人說道︰「哈哈,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屠蘇好奇,冬兒這一套是跟誰學的?
那女子愣愣地看著他倆,一臉疑惑地問︰「你們是強盜麼?」
那冬兒一愣,怒道︰「你才是強盜。強盜有這麼帥氣的夜行衣麼?強盜有這麼鋒利的匕首麼?」
那女子咬著食指想了想,突然笑道︰「啊,我知道了。你們是」
冬兒哈哈大笑,揮著匕首左一刀右一刀,「沒錯,我們就是。」
「土匪。」
屠蘇︰「……」
冬兒氣的直咬牙,她怒道︰「你才是土匪,你們全家都是土匪。」
那女子又咬著食指尖一臉委屈的樣子︰「干嘛那麼凶嘛。」
冬兒又說道︰「你看好了。」她突然輕功施展,飛過去又飛回來,手指隨手拈來幾片落葉,二指一彈,那落葉如同飛刀一般插入樹木中。
那小丫頭拍手叫絕︰「好厲害好厲害。」
「土匪有這麼俊秀的輕功?土匪有這麼俊俏的飛刀絕技?」
小丫頭突然哈哈大笑,說道︰「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了,你們是」
屠蘇和冬兒都雙手插胸背靠背,已經做好了炫耀的動作。
小丫頭道︰「你們是,耍雜耍的。」
屠蘇︰「……」
冬兒怒氣沖沖地說道︰「你才是耍雜耍的。你們全家都是耍雜耍的,你們祖宗是八代都是耍雜耍的。」
小丫頭頓時不高興了,嗲聲嗲氣地說︰「唉呀,好難呀,我不猜了,不猜了。」
冬兒︰「……」
屠蘇上前安慰道︰「小妹妹,別生氣別生氣。」
冬兒一把將屠蘇扯了過來,怒道︰「你干什麼?這里是打劫呢。」
屠蘇模了模後腦勺︰「對哦。」屠蘇立時也裝作凶神惡煞地樣子說道︰「小妹妹,快把錢袋交出來。」
那小丫頭看了看他倆︰「哦。」然後將腰間的錢袋取下,交給他。
屠蘇愣愣地看著冬兒。冬兒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她眯著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以我的直覺告訴我,有詐。」
屠蘇也低聲問︰「那怎麼辦?」
冬兒叫道︰「丟過來。」
小丫頭︰「哦。」然後一把將錢袋丟了過去,一錠金子從錢袋里滾了出來。這回輪到冬兒一臉迷惑地盯著屠蘇,屠蘇問︰「有詐?」
冬兒搖了搖頭︰「很難說。」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腳尖過去試了試,沒有什麼蠱蟲之類的東西。冬兒一把將那一袋錢袋抱在懷里,扯開錢袋的口子看了看,天吶,好多黃金。
冬兒干咳了兩聲,說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識趣,那我們就放你一馬。」
兩人剛要走,那小女孩突然起身說道︰「等一下,你們帶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認識路。」
屠蘇︰「怎麼辦?她看起來好可憐唉。」
冬兒說道︰「不行。咱們剛剛打劫了她,哪有打劫了別人還回頭幫人的?」
屠蘇︰「哦。」屠蘇吹了一口口哨,逐風立時跟了上來。那小女孩一瞧這逐風,頓時兩眼驚詫,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指著逐風大聲叫道︰「逐風,逐風,逐風你怎麼在這?」
那逐風听到她的叫聲,立時跑過去,停在了她的面前,頭不住地蹭她,好像兩人十分親昵的樣子。
冬兒和屠蘇頓時也是詫異得不知所言。冬兒突然心中一驚︰「秦國人?」她扭頭看著屠蘇,莫非,屠蘇竟是秦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