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矜妃一雙眼楮就未曾從陶綰的身上離開過,十年不見,竟何以淪落至此?
陶綰卻只是一口一口抿著他的酒,並不與她搭話,也不睜眼瞧她一眼。卻听有人戲謔他說道︰「我說陶公子,陶少爺?你今兒怎生從近水樓移駕了?」
旁人附和道︰「是呀,听說陶公子新婚之夜,竟然拋下了洞房里的嬌弱娘子,搬到了近水樓長住。終日躺在紅塵女子的肚皮上,飲酒作畫,好生愜意啊。」
那矜妃听到這些,頓時內心隱隱作痛,她一直以為他過得很好,至少不會太差。可是沒料到,自己一走了之後,他竟淪落至此。半晌,又有人道︰「今日矜妃在場,你們說話注意一下分寸。什麼近水樓,什麼紅塵女,這等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你們也好意思拿出來細說。」
陶綰笑呵呵說道︰「是呢。我本粗鄙之人,出入那風月場所,本是理所當然。九殿下可不一樣,您可是萬人之上,可為什麼出入那菜市口這等有失您身份的地方?還有公子,呵呵,常聞您的字畫鋪門可羅雀,很不景氣,那等東西,也是您不稀得的東西。」
眾人怕他給一一抖出來,紛紛住了口。
矜妃道︰「陶公子還是那麼能言善辯。」
突然就听見門外有人哈哈大笑,這笑聲朗朗,渾厚十足,不知這來人是誰。只見門吱地一聲開了,踏步走進來一個男子。那男子輪廓分明,虎背熊腰,一身腰板直挺,走起路來,霸氣十足。太尉大人嚇的雙腿發軟︰「項,項,項羽。」
此時趴在牆頭上的冬兒說道︰「他就是項羽。」
屠蘇沒有說話,多年不見,他越發厲害了。那一身霸氣,既使沒有出招,也能令他感受到那一股強勁的真氣。看著那門外守著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他是認識的,就是當年與他們有過一面的龍且。而另一人屠蘇不認識,但是听冬兒說過,應該就是項莊。
項羽緩緩走過去,怒目橫秋,嚇得旁邊那人雙腿直哆嗦,急忙起身給他讓座。項羽道︰「這位陶大哥,倒是真性情,不做作。你們這些人,還當真讓人瞧不上眼。」
那太尉大人暗中已令人去調集兵馬,又一面問道︰「項羽,你來這里做什麼?你是怎麼進來的,你可知道,這是太尉府。」
項羽哈哈大笑,說道︰「既然是故友重游,我又怎麼能缺席呢,是吧,四公主?」
另一人拍桌子大喝道︰「大膽,項羽,你膽敢這麼跟我們說話。」
項羽看了看他,突然仰天更是哈哈大笑起來,他指著他說道︰「你一個菜市口的屠夫,我為何不能跟你這麼說話?你還以為,你是當年的九殿下?哼,沒有我們項氏一族,你們姓熊的能掌管楚國數百年?十年前,我父親帶著楚國義士奮勇抵抗,與蒙恬的六十萬大軍周*旋。最後都是戰死在沙場上,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們,才是真正的楚國烈士。而你們,除了四公主,你們這一群只知道苟且偷安自享榮華富貴的狗熊,大難來臨,就知道自保逃命。你們有什麼資格,與我堂堂楚國統兵大將項羽,如此說話。」說罷,他一掌拍了眼前的桌子,頓時桌子化為木屑。說到蒙恬,那小丫鬟臉色變了變。
二王子說道︰「項羽,楚國已經亡了十多年了,你還不肯放棄。」
項羽哈哈大笑︰「放棄?那是你們這群懦夫所為。你們看著,總有一天,我項羽會光復楚國,成為楚國霸王。」
四公主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是何苦?」
項羽︰「我項羽,怎能甘心嬴政的侮辱?任由楚國百萬百姓成為秦國的砧上魚肉?」
太尉大人喝道︰「項羽,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只身擅闖太尉府。來呀,給我拿下。」剎那間從外面涌進數百名守衛。那項羽不慌不忙,拿起一壺酒,仰天灌了一口,哈哈大笑︰「好酒,好酒。」說罷,他手掌用力,竟將那個青銅酒杯,捏成了一團。項羽目光橫掃,探手就朝著那太尉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太尉倒退了幾步,從身後取下大刀當頭就劈下。項羽翻身躲閃。在以武治國的秦國,能當上太尉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太尉喝道︰「快護送娘娘離開。」
幾名貼身侍衛急忙護送矜妃離開,不料那項羽真氣一震,竟將幾人震翻,一時間房間內亂作一團,那陶綰此時酒已醒,他上前一把接住矜妃。
那外面的士兵都被門口的項莊與龍且給堵住了,進不來。陶綰拉著矜妃匆匆離開,可是外面也被密密麻麻的士兵堵死了。突然,那龍且看見了三公主,從袖中落出一柄飛刀,飛速射來。陶綰大驚,他拼死將矜妃摟進懷里。眼看飛刀已至,突然,一道白色的閃光飛過,將那飛刀震開,深深插入了柱子上。但看那道白光飛回去的方向,只見屠蘇立在牆頭,一身夜行衣裝束,二指間夾著那柄冰刀。
龍且愣了愣︰「是他們?呵呵,功夫倒是很有長進啊。」
再回頭來,卻見陶綰拉著矜妃已不知去向。突然,只見漫天的竹葉飄來,眾人好奇,卻見那片竹葉所至,竟如一柄柄飛刀,將那群士兵殺出一條路來。陶綰顧不得驚詫,急忙拉著矜妃匆匆離去。
屠蘇立時驚訝無比,叫道︰「竹葉刀,獵人竹葉刀。」
左右望去,只見那屋頂一人餃著一片竹葉,在屋頂坐著,果然,就是當日所見的竹葉刀。屠蘇拉著立冬兒的手,輕輕說道︰「走。」
冬兒道︰「怎麼了?」
屠蘇說︰「別管了,快跑。」兩人翻身落下,急忙離去。兩人跑到一個巷子里,突然,看到面前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屠蘇和冬兒往後退了兩步,剛要轉身走,卻突然又看到剛才那人一個更斗閃到了面前。此人速度好快,看來要跑是不可能的了。冬兒問道︰「你,你是誰?干嘛跟著我們?」
那人食指放在嘴巴邊上,「噓……別吵。我先翻翻。「說著,他翻著手里的一個小冊子,一邊翻還一邊看他倆。
屠蘇小聲說︰「他是專以刺客的人頭賞錢為生的獵人,竹葉刀。」
冬兒一愣,竟然還有屠蘇知道她反而不知道的事情。
那竹葉刀翻了半天,好奇道︰「奇了怪了,明明看這小子的飛刀手法如此成熟,為何刺客的懸賞榜上面,沒有你們的懸賞令?」
屠蘇撓了撓後腦勺︰「我們怎麼會知道,要不,你仔細再找找?」
冬兒︰「……」一腳踩在屠蘇的腳上,輕聲說道︰「你不會告訴他說我們不是刺客?」
竹葉刀還當真又仔細翻了翻,說道︰「當真沒有。」
冬兒說道︰「呵呵,既然沒有,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竹葉刀揮了揮手,說道︰「走吧走吧。」
兩人還怕他耍詐,貼著牆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那陶綰拉著公主一路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兩人都已經跑不動了,想來應該已經甩開他們了。兩人正喘著粗氣,突然,四目相對,想起剛才陶綰奮不顧身為自己擋的那一刀,想起了近十年未見,又想起了他的淪落,百感交集,一把環抱住了陶綰。
陶綰愣了愣,「矜妃娘娘,你……」
「別說話。」
兩人尋了僻靜之處,坐下來歇息。陶綰問道︰「這些年,你,過的可好?」
矜妃苦笑搖了搖頭,說道︰「依然是錦衣玉食,依然是高床暖枕。只是,阿房宮內,數千佳麗,均是從各地進貢來的公主郡主,高牆深院,侯門深似海,多少人,熬到了白發蒼蒼,也未曾等來皇帝一夜臨幸。卻還得處處小心著,深怕哪一天惹禍上身。與籠中之鳥,無異。」
陶綰沒料到她竟說出這般感慨來。他曾以為,她在皇宮內,已經忘了他。他捉住她的手,輕輕掀開她的衣袖,那顆鮮紅的守宮砂,仍在手腕處。真不知,在皇宮這十年,她一個人,是如何過來的。
矜妃也是看著他的憔悴身形,模了模他的臉,「怎生淪落至此?」
陶綰想起這十年來的辛酸,十年來的噩夢纏身,十年來的孤枕難眠,一把將她緊緊揉進了懷里。「我曾以為,離開了你,我會過的很好。可是,我發現我不能。六年時間,我爹把傘莊生意又打點起來了,之後,他自作主張,為我娶了張家的大小姐。」
「他也是擔心你。」
「我知道。我也以為,也許我娶了妻,成了家,就能真的忘了你。可是新婚之夜,我把她摟進懷里的時候,我竟然把她錯看成了你,我知道,我對不起她,我一天沒有放下你,就無法面對她。」
「所以,你就搬去了近水樓,讓她一開始就不要對你動心?」
「是。我在近水樓每日強顏歡笑,千金買醉,晚上,一個人輾轉反側孤枕難眠。我越是不想去記起你,卻偏偏越是揮之不去。只有每次喝醉了,才不會想起你。楨兒,我好痛苦。」
「陶哥哥,好哥哥。你不該如此,你這樣做,只會令我難安,令你家中的妻子難安,令你的父親更加難安,令你自己,日漸憔悴。沒有一個人對此受益。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我就是撕心裂肺地難受。」
「人生在世,不順意者十之八*九。一個人,平生若能遇著一個能令她死心塌地的人,已經是萬幸了。人生在世,從來不是為自己而活著,能有自己的一顆心,便知足了。」
一句話竟說到了陶綰的心里,陶綰牽著她的手,說道︰「我真的無法將你從我心里抹去。」
「不用抹去,將她,埋進心底。讓我永遠在你心里,你也會永遠在我心里。」
「好一對孤男寡女。」話音剛落,只見一個身影落了下來,來人手中一枚飛刀,映著月光,直反射在矜妃的喉間。
陶綰和矜妃都嚇了一跳,矜妃喝道︰「龍且,你好歹也是楚國名將之後,怎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龍且笑道︰「大逆不道?你們才是大逆不道,身為護將的項氏一族,龍氏一族,為了楚國的安慰,數十萬戰士,戰死沙場。而你們身為皇族,卻能苟且偷安,安享榮華。項羽說的對,楚國,不該由你們這些姓熊的來執政,是你們讓楚國如此頹廢,兵敗如山倒。今天,我們要趁此良機,將你們姓熊的全部鏟除,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名正言順,光復楚國,執掌楚國。」
陶綰哈哈笑了。
龍且眯著雙眼,道︰「你這個市井小民,為何發笑?」
陶綰說道︰「天下就是多了像你們這樣的人,才會如此動蕩不安。嬴政也是,項羽也是,既然天下已經大統,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這有什麼不好?以後天下一家,自此不再分裂,又怎會再出現十年前那樣的慘劇?今日你們起兵造反,倘若你們又滅了秦國,它日秦國光復了,又滅了你楚國,如此戰亂不休,到底孰對孰錯?」
龍且眯著眼,問道︰「如此說來?那麼,每個人都像閣下那樣,躲在近水樓里,整日醉生夢死,夜夜笙歌,就天下太平了,是麼?」他話音剛落,飛刀的光移到了陶綰胸膛上,飛刀飛速射來,突然又是那一柄白光飛過,將他的飛刀震開。望向那白光飛去的方向,又是屠蘇和立冬兒立在牆頭,兩人飛身下來。
「是你?」龍且笑道。
卻說那矜妃看見了屠蘇的那一雙眼楮,頓時臉色大變︰「這雙眼楮……」
屠蘇好奇,怎麼都喜歡拿他那雙眼楮說事?那龍且笑道︰「二位,多日不見,功夫見長啊。」
冬兒︰「呵呵呵,謬贊了。」
龍且道︰「我倒是有些後悔了,後悔當初沒將你們兩個小東西捏死。不過,現在亡羊補牢,也還來得及。」說完,他手中真氣大盛,剛要出手,卻突然余光後撇,身子騰空而起,拔出背後寶劍,將飛來的幾片竹葉紛紛斬斷。看著地上的竹葉,笑道︰「什麼時候,竹葉刀,竟成了女人的貼身護衛了?」
只見竹葉刀餃著一片竹葉從黑夜中緩緩走來,說道︰「這年頭,收成不好。該死的刺客們,太過猥瑣,難抓的緊。露形的,又都是些沒名沒姓的貨。所以,只能兼職做個貼身護衛了。」說著,他歪著頭看著屠蘇和立冬兒。
龍且說道︰「呵呵,這個小男孩倒是頗為有趣,竹葉刀先生可盯好了,他日定能懸賞過萬。」
竹葉刀也點了點頭,捏著下巴說道︰「這小子,倒是有點意思,小小年紀,身手著實不凡。再歷練歷練,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龍且道︰「既然都是買賣,我付你雙倍賞錢,你把這四公主,讓與我。」
竹葉刀轉了轉眼珠子,說道︰「那可不行,我竹葉刀是講信譽的人,收了錢,要把她和小郡主安全護送回咸陽城,這是我竹葉刀的規矩。不過,話說回來,小郡主去哪了?」他探頭四處看了看。
龍且怒道︰「既然如此,那麼,得罪了。」說罷,他揮劍而來,竹葉刀也是陡然拔出背後的寶劍,兩人雙劍相踫,電光火石,真氣四濺。冬兒輕聲說道︰「快,帶他們走。」
屠蘇不懂她是什麼意思,只以為她是要先離開這個危險地方。兩人帶著陶綰和矜妃一路來到一片樹林里,此時屠蘇和冬兒都是一身夜行衣。
那冬兒將他們放下,冬兒突然抽出袖中剜心匕首,抵在矜妃的脖子上。三人都沒看明白,她是要做什麼。屠蘇模著後腦勺問︰「冬兒,你這是?」
冬兒向他使眼色,可是屠蘇看得雲里霧里,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意思。冬兒無奈地說︰「快過來。」
屠蘇哦一聲,然後走到一邊。
冬兒說道︰「矜妃娘娘,得罪了。我們只要得到
那幅畫,只要把畫給我們,我就不會為難你們。」
陶綰呵呵笑了,說道︰「你二人若是早些示明身份,我也不會戲弄于你們。你先放開她,我今日必定雙手奉上。」
冬兒︰「誰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耍我們?」
那矜妃突然說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這位小兄弟一雙眼楮瞧著如此眼熟?」
陶綰說道︰「小兄弟,你手中的小東西,是不是一個叫神差的人給你的?」
屠蘇拿著手中的冰刀,好奇奇道︰「你認識神差大叔?」
陶綰立時跪了下來,對著屠蘇拜了三拜,說道︰「十多年前,我陶家飛來橫禍,若不是神差大人,我們陶家百口人,都難以幸免。如此大恩大德,在下卻從來沒有機會言謝,想不到今日在此遇見。」
屠蘇道︰「你快起來吧。」
冬兒收了匕首,說道︰「早知道,我們也不必如此折騰了。」
突然,竹葉刀踏著竹葉而來。落在四人眼前,他當即說道︰「快走。項羽殺紅了眼,太尉府已經被他殺得血流成河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矜妃突然死死拉住陶綰,那個皇宮,真的就如一個地獄一般,她只想在臨走前好好地和陶綰分個別。當年就是因為兩人分別的太過匆匆,好多話沒有說清楚,才讓兩個人十多年痛苦萬分。
冬兒道︰「你就讓他們先告個別吧。」
竹葉刀甩了甩手,「盡快。」
竹葉刀,冬兒,屠蘇三人一起走到了別處,讓他們獨處。冬兒好奇地看著竹葉刀,說道︰「那個,竹葉刀先生,能不能借你那本小冊子來瞧瞧?」
竹葉刀好奇道︰「你瞧這個做什麼?」
冬兒憤憤不平道︰「怎麼說我們也是刺客,為什麼那本冊子上沒有我們?」
竹葉刀將小冊子甩給了他們,「我這本冊子上,都是萬兩黃金以上的懸賞額,你們幾百兩賞錢的無名小卒,也配得上?」
冬兒和屠蘇翻著小冊子,只見那首頁上,竟是荊軻,不過已經劃了。接著,是神差。四百萬兩黃金。屠蘇和冬兒都睜圓了雙眼,天吶,四百萬兩黃金?接著還有鬼使,高漸離,御風,這些都是百萬級的金衣刺客。兩人接著翻著,屠蘇在上面還看到了茗良師父,時桁師叔,甚至連師娘都有。屠蘇此時才知道,原來師娘竟是曾經名噪一時的神偷,懸賞六十萬兩黃金。翻到後面,突然間,屠蘇和冬兒都愣了,那小冊子上,分明畫著一個女孩的樣子,那是屠蘇每日朝思暮想卻不得見的女子,豆蔻。數月不見,原來豆蔻已經都上了懸賞令,賞金三萬兩黃金。已經是銀牌刺客的級別了。屠蘇和冬兒都心知肚明,若要被朝廷懸賞追殺的,一定是殺了不少人了。
其後,還有左蕭,他的懸賞額是十萬兩黃金。
原來,就在兩人每天游山玩水,做這些無聊透頂的任務的時候,豆蔻和左蕭,已經歷經了如此多的歷練,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刺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