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夜成員例行巡查。
也許是出于天生的靈敏,那為首一人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好奇地盯著那個大門看了半晌,感覺有什麼不太對勁。他緩緩走來,伸出二指,輕輕一踫,叮的一聲,那鎖自己開了。剎那間眾人大驚失色,急忙拔劍喝道︰「有人擅闖千機樓。」
眾人急忙推門進去,此時屠蘇和冬兒正準備離開,雙方撞了個正著。
那人喝道︰「何方神聖,竟敢擅闖千機樓,拿下。」眾夜成員紛紛將二人圍住。屠蘇沒有帶武器,就算是帶了,在這麼多夜成員的面前,也是死路一條。屠蘇和冬兒頓時覺得,大事不妙了。難道就要葬送在此?
屠蘇表面上十分淡定,但是心里正是焦急似火,該怎麼辦?冷靜,冷靜,不能慌,冷靜。他一雙眼楮眯起,雙拳緊握。
為首的那夜成員好奇道︰「我倒要瞧瞧,你是哪位高人。」說罷,他緩緩走來。
屠蘇和冬兒都是熱鍋上的螞蟻,他沒走近一步,兩人就感覺離死亡更近了一步,屠蘇更是思緒飛轉,此時該怎樣月兌身?
那人伸手,二指夾住屠蘇那蒙面紗巾,輕輕一扯,面紗月兌落。當那面紗滑落之後,那人臉色一變,身後那些人也都十分震驚地後退,然後眾人一同跪下,齊聲說道︰「參見首領。」
就在那面紗被揪下的一瞬間,屠蘇強行改變了心脈,易容成夜的首領,獵戶。
那人一面跪著,還一面用余光去探查,作為夜,有辨別易容術的特殊本領。但是他沒有看到任何喬裝易容的痕跡。那張臉,絕對是真的。
屠蘇側身負手而立,變著獵戶的聲音,面容冷峻地說道︰「怎麼?我來千機樓查點東西,也要向你們請示麼?」
眾人連連低頭謝罪道︰「不敢,因為沒有見到有人進來,所以誤以為是外人闖入。」
獵戶怒道︰「混賬。你們竟然還敢說沒看到,你們知道,沒看到,意味著什麼嗎?」他手中真氣大盛,頓時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那些人連忙說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那獵戶冷冷說道︰「一群廢物。不過,你們能提早察覺,這一點,倒也還令我滿意。若是再有疏忽,你們知道後果。」說罷,他拂袖而去。冬兒緊緊跟上。
而身後那些人,只等他走遠了,才敢抬起頭來,那人長吁一口氣,心里尚有余悸,他說道︰「你們幾個,以後都給我盯牢點。要是再有一只蒼蠅飛進來,還告訴我說沒看到,自己提頭來見我。」
屠蘇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冬兒仍是蒙著面紗,瞧瞧跟在屠蘇身後。心中卻在笑,屠蘇現在是越來越能裝了。
兩人不慌不忙,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
兩人沿著忘川河一邊散步,一邊說笑著,逐風也跟著他們倆身後緩緩隨行。冬兒學著屠蘇的聲音和動作說道︰「混賬。」然後兩人捧月復大笑,冬兒說︰「你怎麼那麼能裝呢你?你看你把人給嚇的。」
屠蘇呵呵說道︰「當時沒多想,我一直記得冬兒跟我說,一旦我易容之後,就要把自己當成那個人,忘掉自己的一切小動作。」
冬兒說︰「恩,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明月倒映在河中,一片落葉緩緩飄下,正好落在那水中明月上。冬兒笑著笑著,突然,就冷了下去,再也笑不出來。屠蘇好奇道︰「怎麼了,冬兒?」
冬兒突然轉過身面對著屠蘇,她背著雙手一面倒著走,一邊歪著腦袋盯著屠蘇看。屠蘇有些不自然地問︰「怎,怎麼了?」
冬兒搖了搖頭,忽而她伸開雙手,一把扎進屠蘇的懷里,雙臂從後面環繞住他。屠蘇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冬兒說︰「告訴我,你會想我。」
屠蘇撓了撓後腦勺,還是听冬兒的話,說︰「我會想你的。」
冬兒又說︰「抱住我。」
屠蘇那僵硬在空中的雙手便緊緊將冬兒環抱在懷里。冬兒沙啞的聲音說「抱緊些。」屠蘇一雙手臂緊緊將她整個身子緊緊摟進懷里,緊得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冬兒又仰著小腦袋,看著屠蘇,那一雙眼眸,深情流露,秋波流轉。「吻我。」
花前月下,屠蘇對著冬兒,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然後輕輕吻了上去。
次日清晨。
屠蘇如同往常一樣來敲冬兒的門,不過這次竟許久沒有人應。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推門而來,卻只見空落落的房間里,沒有冬兒的身影,只有那桌子上,一盞茶,旁邊半卷著,一卷書信。
屠蘇將信拾起。
屠蘇,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這些年兵荒馬亂的,天下多少黎民百姓背井離鄉,飽受戰爭苦楚。但是總有一些人,在拼死保護著他們的國家,他們的家園,他們的家人。也有一些人,雖為女流,卻也為了國家一夕之安寧,將兒女私情拋諸腦後。冬兒貴為燕國公主,比起矜妃,比起麗妃,比起施夷光,覺得好生慚愧。如今,我也長大了,該為我的國家,還有那些子民,去做點什麼,就算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要我在那,也能給他們一點希望,一點活下去的希望。從寒山寺開始,我就做了這個決定,可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這個傻瓜,一而再再而三地騙自己說,屠蘇還需要我。可是,現在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我再也找不到理由呆在你身邊了。但是,昨兒夜里,花前月下,你抱了我,吻了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也許有一天戰爭真的結束了,冬兒願意嫁與你為妻,就像湘氏對陶綰公子那樣,給你奉茶,給你侍寢,給你洗衣疊被,給你生兒育女。倘若,我們不能在一起,你也要一生一世記著我,哪怕你和豆蔻在一起了,也要偶爾想起我,就像你和我在一起時總是偶爾想起她一樣。可不許賴。
冬兒
屠蘇看完信之後,一時五味陳雜很不是滋味。
屠蘇一個人坐在屋頂曬太陽。冬季末的陽光異常溫暖,清風拂過,葉落翩翩。
他屠蘇是一個對情感比較遲鈍的人,也許施夷光,四公主也就是矜妃,她們的悲慘遭遇還沒來得及讓屠蘇切身體會到。但是,冬兒的離開,他突然就覺得,人生,竟是如此的無奈。他明白,冬兒這一去,就是一條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的路。她將陪著她的那些受苦受難的子民們,在顛沛流離亡命天涯中,耗盡她的青春,甚至耗盡她的一生。
一個女孩子,四歲的時候,都還在爹娘的懷里撒嬌,就算是沒有父母,像豆蔻那樣,也還有一個爺爺在身邊,伴著她成長,管著她,寵著她。可是,冬兒沒有,她從四歲離開了燕國來到朝陽谷,就是一個人住在偌大的燕王府中。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屠蘇忽而又想起十年前,他跟著爺爺一塊來到後山林子里,那個一身碧綠衣裳,坐在樹干上晃著腳丫子,歪著腦袋說︰我叫冬兒。立冬的時候生的,所以叫立冬。你叫什麼名字?
屠蘇歪著腦袋撐著下巴,突然又覺得周圍冷清了許多。
他踏葉而來,飄身落在院子里,一個人無聊地逛了去。
白隼平展雙翅,在空中盤旋。
下方,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那院中一顆粗大的楊樹,已經開始吐出女敕芽。走進那院中,有左右兩間臥房。
屠蘇正逛著逛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這里。他猛然抬頭看了看四周,一切還是老樣子,這里沒有一點變化,可是屠蘇卻總覺得感覺已經完全變了。是的,它們沒變,可是人已經全變了,爺爺不在了,豆蔻已經不是以前的豆蔻,屠蘇也不是以前的屠蘇了,生活也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看著那空落落的院子,一個人緩緩推門進去,院子里,落葉堆滿了牆腳,卻也干淨。突然,屠蘇看到,那煙囪突然冒出一縷黑煙,屠蘇好奇,就在此時,只見一個女孩撩開門簾,從滾滾濃煙中沖了出來,她一邊揮舞著濃煙一邊捂著口鼻咳嗽著,雙手袖管卷起,臉上被濃煙燻的邋遢。
好像也察覺到了有人,那女孩抬起頭來,看著屠蘇,一年多不見,他一身干淨華麗的服侍,背後干將神劍。不再是先前那邊又呆又傻的稚女敕,而是一股冷面俊容的成熟和穩重,他雙眉微蹙,一雙清新的眸子不再是那麼清澈見底,多了一些渾濁的東西,讓人模不透他在想什麼。
屠蘇微微頷首點了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半晌。
冬兒兩顆潔白的淚珠子順著臉頰滾了下來,在那張邋遢的臉上,顯得格外清楚。她猛然就向屠蘇撲了過去,一頭扎進他的懷里哭了起來。
屠蘇愣了愣,若是以前,他一定喜上眉梢忘乎所以,可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了冬兒。不多久,那豆蔻錘著他的胸口說︰看什麼看,還不快去給我做飯。
屠蘇看著她那張被淚水和黑煙弄花的臉蛋,說︰「哦。」然後,他一邊卷著袖管,一邊向里走去。
飯桌上,屠蘇撐著下巴看著豆蔻吃著他做的菜,也許是這些日子被風滿樓訓練的結果,他不由自主地就把冬兒和豆蔻比較了起來。
冬兒是那種敢愛敢恨且敢于表達直言不諱的那種爽朗性子,直來直去,好不做作。可是豆蔻,喜歡用凶巴巴的話,來掩藏自己的羞怯和女孩子的矜持。
就比如她們倆,都想吃自己做的菜,冬兒會說︰我餓了,想吃你做的菜。你做給我吃好不好?而豆蔻就會凶巴巴的不給人余地地說︰還不快去給我弄吃的。
冬兒吃完了之後,會說︰真好吃。而豆蔻吃完了之後,就會說,
「一年沒見,廚藝沒什麼長進啊,不過,還能下咽。」
屠蘇心中嘆道︰「果然。」
豆蔻看屠蘇愣愣地看著她,一不說話,二不回答,不知道心里在想什麼。
人在慢慢長大的路中,每每遇到不開心,不順意的時候,總是喜歡回頭去看看過去那些美好的日子。那時候多麼的無憂無慮,多麼的自由自在。她又想起那天,她拉著屠蘇的小手漫山遍野地跑,她們爬到最高處,去俯瞰朝陽谷那人間仙境。
兩人牽著手,來到屋頂上。
夜空,還是那個朗朗夜空。星星,也未曾少了幾顆。兩人還是如往常那樣坐在一起,挨得那樣近。
屠蘇也回憶起兒時,他被神差大叔帶回朝陽谷,交給了爺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那一張美麗干淨的臉蛋,陽光透過瓦縫,正好落在她的臉上,那樣好看,那樣揮之不去記憶猶新。
晚風吹了半晌,兩個人還是沒有說話。似乎,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後,還是豆蔻開口說道︰「你,最近,還好麼?」
她一問,屠蘇剎那間回憶洶涌襲來,新鄭的遭遇,南陽郡的遭遇,褒國古城的遭遇,柳家村的遭遇,江南一行的所見所聞,還有圖安國的虎口月兌險,千機樓的九死一生,他不知道從何說起,半晌,只說道︰「還好,吧。」
說罷,他自己都嘆了口氣。這是豆蔻第二次,听見他這麼意味深長的嘆息。
屠蘇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慢慢成長,就好像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消失一樣,沒有人知道時間去了哪里,所以,沒有人真的能回到過去。
豆蔻卻並沒有意識到,只是一味地任由自己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