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言逼著小鸝一件一件老實交待。
比如︰為什麼她的繡品總是無緣無故地失蹤？
那是因為有她這個家賊偷去了，因為那個壞家伙想看看她是怎樣一步步把水鴨繡成了鴛鴦。
為什麼她光顧過的小攤就會丟東西？
那是因為她順手牽羊了。
為什麼她模過的首飾會無緣無故地斷裂？
那是因為她做了手腳；
為什麼好多東西她吃了沒事，別人一吃就有事？
那是因為她在里面下了藥，那些藥都是她閑來無事時從思言那里順來的。
她終于知道君子游為什麼選小鸝來做內應了，這個家伙根本就是一個頂著一個純真面孔偷你騙佻沒商量的妙手空空。
小鸝說這些話的一直用她那雙小鹿一樣清澈無辜的眼楮看著她，思言一直努力地微笑著。她的身子坐在小鸝的對面，可是她的靈魂好像站到了雲端，靜靜地看著小鸝和端正坐不動的自己。她覺得自己這一刻就像那廟里的觀音像，心平氣和，站在紅塵外听著信男信女的懺悔。可是她不是，觀音是真的無情無欲，而她是強迫自己在這一刻忘記，她竭力讓自己看上去自然大方，可是她的心卻像那漲潮的水一樣，波濤洶涌，她必須強行按住它，不讓那潮水泛濫。
她的心中有一塊禁地，她害怕去觸模，所以也不讓別人有機會去接近，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也控制不了別人，就像那潮水沖刷著岸邊的沙灘，控制不住也阻止不了，而且誰說那被潮水沖刷的沙灘就不願意跟隨潮水一起順流而下呢？
小鸝還是那個小鸝，只是四年過去了，當年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如今也長大了。她的眼中不僅有原來的主人，現在又多了一個，所以兜來兜去，她還是兜到了那個思言避之不及的人，那個她想問不敢問，想見不敢見，想念不敢念的人。思言低垂著眼默默地听著她絮叨。總有要面對的一天，自己回來不也是為了有個了斷嗎？為什麼事到臨頭又退縮了呢？如果連從別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又自動能自如地站到他面前理直氣壯地問個究竟呢？想到這兒，她又鼓起了勇氣。窗沒關，涼爽的秋風悄然入室，燈影搖紅，她抬起頭，欣喜地看到燭光下小鸝的臉陰轉晴了，微微泛起了紅暈，竟然別有一番風韻。四年不見，小鸝也長大了，原來長大了的她竟然是一位娉婷可愛的少女。
紀浩南，這一晚，這個在思言心中塵封已久的名字不停地小鸝的嘴中出現。她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靜下心聆听這個人的名字和他的一切，竟然沒有曾經的心痛，仿佛那無數個流淚的夜晚從不曾有過。是真的放下了吧，不放又如何呢？
小鸝說他是新婚第三天就不眠不休快馬來了邊關，听到小姐墮崖的消息後，他也從馬上摔下來了。醒來後他在崖下找了一個月，只找到了染血的嫁衣的碎片。他在黑木崖為小姐立了衣冠冢，從此無詔不回朝，即使二小姐生了小小姐，他也只是修書一封以示安慰，等他回去時，小小姐已經滿了周歲了。他變了，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了，也更加沉默寡言了。他總是一身黑衣，每個白天都在緊張地忙碌，操持軍務，夜里卻總是愛一個發呆。他戒了酒，從前那麼嗜酒如命的人居然戒了酒，思言心中一陣唏噓。她靜靜地听著，一發一言。小鸝知道她在听，越發說得起勁。
「小姐，將軍這幾年也不容易。」小鸝說，思言發現不知何時起小鸝稱他為將軍了，以前她總是滿口姑爺姑爺地叫，叫得思言滿臉通紅，笑著追著不讓她叫時，她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不叫姑爺叫什麼？」每次她都笑嘻嘻地問。
是啊，不叫姑爺叫什麼？遲叫早叫都得叫，思言羞紅著臉不再阻止。每次她一叫，紀浩南就笑得嘴都合不攏，直夸她聰明懂事。思言就紅著臉在一邊嘀咕，難怪嘴巴越長越大。現在連她也改口了，再也不是姑爺了，真的是人事全非了。不對，有一點沒有變，就算改口叫他將軍，他還是阮家的姑爺，甚至他的老婆還是那個樣子，只不過，臨時換了個人而已。思言還是覺得將軍這個稱呼更順耳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