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房間里出來,林靜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午後的陽光已經照進了堂屋,水泥地上斜斜的一方金黃,像射進了人的心里。外面空氣清新,陽光明媚,已經完全沒有了冬日寒冷的氣息,只有溫暖。
林靜拿了一把小鏟子和一個塑料袋,和三嫂子背著小街往田野里走。路邊都是郁郁蔥蔥的青草,還開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白的黃的藍的,也有金黃的小蜜蜂振動著透明的翅在花朵里鑽進鑽去。田地里立著許多沒有來得及拔掉的棉梗,褐色的枝干上完全找不到葉子的痕跡,好像它們從不曾與葉子有過關聯,倒是摘過棉花的裂開的棉桃像一朵朵干花倔強地綴在枝頭,呲著尖尖的角,透出幾分堅韌和不合作。棉梗下基本上都是葉片肥大的油菜,濃密得完全看不見泥土,一行行一株株蓬蓬勃勃地生長,一直延伸到高大的白楊邊。白楊還沒有長葉,光禿禿的枝干很寫意地四處舒展,在藍天的背景里顯得個性十足。
林靜沉浸在早春和煦的陽光里,和婆婆爭吵的不快早就煙消雲散。她走走停停,看路邊的小野花,看在花間忙碌的小野蜂,也看這里一株那里一簇的薺菜。這里的薺菜真的很多,林靜每年回來都要感嘆,在城里早就幾塊錢一斤的薺菜,在這里是被人遺忘的,甚至都沒有人知道它能吃。所以它就得以繁衍生息,自由生長,四處蔓延。無論路邊,還是田地到處可以見到它的身影,就像人們說柳永的詞一樣︰凡有井水處必能歌柳詞,而這里是凡有泥巴處必能見薺菜。
林靜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薺菜興奮得挖了好多,卻被婆婆冷冷地扔出好遠︰「這是喂豬的,不是人吃的!」並且被家里的人當做笑話講了很久。雖然說以後每次看到這麼多薺菜,林靜都有挖回家的沖動,但都沒有付諸行動。可今天,她偏要挖!
三嫂子看著挖薺菜的林靜,不無憂慮地說︰「你挖回去干嘛?淘神費力挖回去還不是被老太婆扔了?你還是省省力氣,跟我說說話吧!」
林靜停下手里的動作,仰著頭對著她說︰「你說吧,我听著呢。我就是要挖,我還要拿回去炒來吃呢,我氣死她!」
三嫂子嘆了口氣說︰「你又何必呢?你住不了幾天就走了,沒必要跟她慪氣!」
林靜憤憤地說︰「我跟她慪氣?你不曉得她住在我家里吃我的喝我的,還不讓他兒子為我花錢,甚至叫她兒子跟我離婚!」
三嫂子神色平靜,說︰「當了她這麼多年的媳婦,她在你家里怎麼樣我猜都能猜出來。在家里就壓著我和大嫂子,我們都不敢跟她吵架,她潑呀,嘴巴又厲害,吵不過她。更主要的是兒子們太孝順,不惜跟媳婦吵架都要為著她!」
「我看好像也是!老四不是蠻听她的,她對四嫂子就跟對我們不一樣,吃柿子淨撿軟的捏,欺軟怕硬!」
「我跟你說,老四媳婦回來都有一個多月了,一次火都沒開,天天吃現成的,既不買米買油,也不出生活費。每天就洗她們娘倆的衣服,下午就吊起打牌,只怕是都坐起了繭。你說這個老家伙幾賤,爹爹說要讓四媳婦幫忙做點事,她就罵爹爹,說爹爹擱不得人,好不容易回來玩幾天就眼皮子淺,天天在外面做生意不曉得幾累!」
「她累個屁!開個麻將館,成天不是看人家打牌就是自己打牌!腿子沒玩癱就是好的,還心疼她累!真是氣死人!」
「氣也是白氣!你不曉得老家伙幾要不得!我們種棉花,忙不贏的時候叫她幫個忙,她不是這里痛就是那里痛,有時候故意跑到姑娘家住幾天,你忙完了她也回來了。我和你三哥種十幾畝田的棉花,忙起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坐下去就不想起來,可她從沒心疼過我們。你說她在我們面前心怎麼就像石頭一樣硬呢?好像這幾個兒子都不是她親生的!」
林靜嘆氣說︰「誰叫我們沒用,教不好自己的老公?只能怪我們命不好吧!」
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林靜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三嫂子︰「四嫂子今年為什麼回那麼早呀?一個月怕是少賺了幾千塊!」
三嫂子說︰「天冷了,挖機沒有多少活干,不賺錢,老四媳婦就先回來,老四等著收賬,回來得晚一些!」
林靜一愣︰「挖機?他們不是開麻將館嗎?什麼時候改開挖機了?」
「早不開麻將館了,挖機都買好幾個月了,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呀!沒人跟我說呀!」
三嫂子倍感意外,瞅著林靜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那他們沒找你們借錢?」
「借錢?」林靜本來想說沒有,但不知道明濤是不是偷偷的借了錢,就套三嫂子的話︰「借倒是借了,不多,也沒說是買挖機!」
「就是十月份買的。媽媽從你那里回來就是因為她回來拿錢。老家伙不僅把自己攢的錢都借給了她,還幫她四處借錢,兄弟幾個都拿了,還嫌少!」
說到十月份,林靜有點記得明濤找她要過錢,說是要炒股。看來炒股是幌子,借錢給老四是真,說不定他手頭的錢都借空了!憑自己對明濤的了解,他應該攢了有三萬吧!
林靜想從三嫂子那里得到答案,就問︰「那你們借了多少呢?」
三嫂子憤憤地說︰「我們能有多少呢?累死累活,省吃儉用攢了兩萬塊錢都給她了,老四都沒說什麼,老家伙倒還嫌少!」
「那她有沒有跟你們說我們借了多少呢?」
「說了呀!說你們買房不到兩年就能拿出兩萬,我們攢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只有兩萬,肯定還藏了錢不肯借。說我們心狠,連自己的兄弟都不幫,回來幾天就嘮叨了幾天。你知道,我們就種點棉花,靠天吃飯。收成好,價錢高,我們才能攢一點;要是蟲子多,價錢低,就只夠一年的家用!」
林靜當然知道,種田現在根本賺不到什麼錢。這里種棉花還有點利潤,娘家種水稻一年到頭,白汗累成黑汗也只混個嘴巴,還不如出去打工來得實惠,田地早都被拋荒了。
林靜看三嫂子都有些悲憤了,就安慰她說︰「管她說什麼,老四總是知道好的。況且挖機也蠻賺錢的,很快他就會把錢還給我們的!」
三嫂子撇了撇嘴︰「還錢?哪有那麼快!老四回來的時候說還要借錢!」
林靜覺得奇怪︰「車買了,還借錢做什麼?」
三嫂子不屑地說︰「你曉得吧,一台挖機五六十萬,兩人合伙每人也將近要出三十萬,老四哪來那麼多錢?」
「他的麻將館開了好幾年,應該也賺了錢,不說幾十萬,十幾萬應該有吧!兄弟姐妹幾個每人兩萬,也有十來萬,更何況有的還不止借兩萬呢!再加上兩老的錢,應該也差不多了!」林靜到底是當出納的,算起帳來真是精、準!
三嫂子不大的眼楮盯著近處的一朵小花,說︰「我們也都是這樣想呢!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兩口子看人家「買馬」中了大獎,也想發財呢。期期買,買來買去最後開幾年麻將館都是白忙乎了。人家是手頭上沒錢買的挖機,瞧人家多有本事!」說到最後語氣里不無嘲諷。
空手套白狼的故事林靜听得多了,但從沒想過發生在自己的身邊,更意外的是憨憨的老四竟然是男一號。林靜覺得他膽真太大了,雙手空空竟然憑空變出了三十萬!三十萬不是個小數目,林靜的房子連買帶裝修也不過花了十五萬,可以買兩套了!真有本事!
「那另外的十幾萬是哪來的呢?」林靜追問,她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
「借高利貸借的唄!」三嫂子大聲說,「你以為現在還要你們借錢干什麼?還高利貸啊!高利貸可是兩分的息呀,十幾萬利息都不少!」
這點林靜當然是想得明白的,還一點高利貸就少還點利息。問題是,這不就相當于把壓力轉嫁到別人頭上了嗎?你買了挖機賺錢,別人不得利不打緊,還要幫你還高利貸。雖然說這個錢遲早是要還的,但什麼時候還、還多少還在瓢把上。
林靜其實一點也不關心老四借了多少高利貸,她關心的是明濤偷偷借了多少錢給老四,還準備借多少錢給他。她還知道明濤說炒股的話不全是假的,只是他沒有把錢都投進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