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我家族的仇恨到底指的是什麼，每次回家，父親總會帶著我站在村口朝著東偏北的方向給我煞有介事地介紹道︰「曾經，我們家族是窯灣的大族，在窯灣的土地幾乎有上千畝的土地面積，我們家族打麥的場據傳曾經五十畝見方……」
我不知道窯灣具體的位置，我也從來沒有仔細地權衡過五十畝到底是多大的面積。
我就會問父親︰「為什麼我們會在這里？」
父親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道︰「因為仇恨！」
這真是一件讓人費解的事情，是多大的仇恨，能夠讓我的父親躲避到這個下邳鎮來。
我問道︰「父親，是不是因為在那場仇恨中我家族敗了，你就逃難到這兒來了？」
父親非常詫異，看著我半天才說道︰「不是！是因為民心不可違，我們必須得走。」
「啊？」這就讓我十分地疑惑了，李先生曾經跟我說過得民心者得天下，那如果是我們家族祖上失去了民心，那這仇恨還有報的必要嗎！
我在岠山，師傅每日教我的除了武藝之外，還有就是做人要堂堂正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從來沒有听說過要違眾意，和平民對著干。
我說道︰「不管如何，父親，以後我要光宗耀祖，為你們報仇。」
父親對我說道︰「我們和老百姓沒有仇恨，老百姓當時只是受了壞人的蠱惑。」
「哦！是這樣！」
父親對我說道︰「遲早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們和吳家究竟有什麼樣的仇恨，你現在還小！」
不說就不說吧，相反我倒是覺得像父親這樣的每天生活在仇恨里，真是一件實在沒有什麼意思的事情。
春節過年的這幾天我有和家人在一起待十天的機會，年前三天，年後七天。
因此我有了和小伙伴們在一起玩的機會，我們重溫了在打谷場上滾鐵環的快樂，有了在一起躲貓貓的機會。
滾鐵環的游戲在岠山是不好玩的，一是因為岠山那兒的石頭特別多，地面多不平整，二是因為我的師兄們都不和我玩。和小伙伴就不一樣了，我們都在打谷場上玩，打谷場是泥場地，平整，光滑，有利于推鐵環。大家用一根鐵圈或鋼圈做在地上滾動的環，手里持著一根木棍，木棍的一端有一個彎形的勾，專門用來放進滾動的鐵圈。
滾鐵環的比賽方法有很多種，最常見的就是推鐵環徑跑。我們在打谷場上畫好一道直線，小伙伴們站在直線的外面，將鐵環準備好，隨著一聲令下，大家開始拼命地跑動。最先到達終點的為勝。
和小伙伴們比賽我也不是每次都勝的，因為雖然我比他們都有力氣，但是我因為仗著自己的實力雄厚，每次都想第一個跑到終點，但是每次在中途我的鐵環都有點不听我的使喚，要麼偏離直線的軌道，要麼用力過猛直接將鐵環推倒在地。
我和小伙伴們還有一個快樂的游戲就是「捉迷藏」。我們也是選擇在打谷場上，因為打谷場不僅有平整的場地，還有眾多的鄉村人家的柴草垛子，我們一般都是通過包子剪刀布，決定哪一方先做官兵，哪一方先做土匪。在開始之前，我們每個人都選擇好場地，一般都是選擇柴草垛子後面趴好，待有長官一聲令下，我們便將準備好的各種武器拿起沖向敵陣，開始一場肉搏戰。
「打仗」嗎，難免有時手中「槍棒」會將對方打重了一點，將對方打痛了，把對方打哭。
臘月二十八那一天，打谷場上又開始了一場「昏天黑地」的廝殺，最後因為我的實力要比伙伴們高出一截，我就將鄰居曹小毛的臉打腫了一塊，當我看著曹小毛哇哇大哭的時候我知道我今天又惹禍了，我趕緊和小伙伴們嚇得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了。
等到吃晚飯的時候，曹小毛的媽媽帶著曹小毛找到我們家，還好這個時候父親母親因為去鎮上忙著生意還沒有回來，是女乃媽接待了人家，女乃媽一個勁地向人家賠禮道歉。
看著女乃媽卑躬屈膝的樣子，我的心里很是不平，我對女乃媽和曹小毛的母親說道︰「我們不是故意的，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的吧。」
曹小毛的媽媽听了我這麼說很不高興，牽著曹小毛給女乃媽看，述說道︰「你看我家小毛這臉被打的，都腫成這樣了，還說不是故意的。」
女乃媽這個時候還是連連道歉，吩咐旁邊的丫環道︰「趕緊去取我廂房里的銀錢來，去賠給人家。」
丫環姐姐去了一會兒，就取回了二兩紋銀，女乃媽雙手接過，遞給曹小毛的媽媽，說道︰「我家少爺年幼無知，手無輕重，多有得罪，這點紋銀算是賠不是了，還望多多見諒。」
曹小毛的媽媽看見有紋銀可拿，自然十分高興，雙手接了，將紋銀取出一半，遞給女乃媽並對女乃媽說道︰「我們也不是為了銀錢而來，只是這寒冬臘月的，馬上又要過年了，我是怕這傷口不好影響全家過年的情緒呀，你看也用不了這許多銀兩，取一半已經綽綽有余了，是實不敢多拿的。」
女乃媽也不客氣，雙手接了，同時又是一番安慰︰「還望大嫂千萬不要計較，小孩子在一塊以後還是要和睦相處的……」
曹小毛的媽媽最後在歡天喜地中從我家離開了。
他們當然是歡天喜地的，因為我的李先生每個月辛辛苦苦教我讀書也不過得到二兩紋銀，這曹小毛因為我的一場游戲只是將臉部一拳打腫了而已，就得到了一兩紋銀，這樣的好事去哪里找呢。
我氣不過，對女乃媽說道︰「你就知道浪費錢，還給他們那麼多錢……」
女乃媽看見曹小毛的媽媽已經走遠了，這才讓丫環將我趕進書房，將我鎖在書房溫習功課。
我哪里溫習得進去，貼著窗戶我大喊大叫，「你虐待我，你等我爸爸回來看他怎麼收拾你……」
這句話說得太多了，自然被剛剛回來的父親听見了，于是……
父親將我痛打了一頓，父親跟我說打我不是因為我將曹小毛的臉打腫了，而是因為我對女乃媽太沒有禮貌了。
他的手里的馬鞭子還沒有來得及放下，正好就成了教訓我的工具。
父親每打一下都狠狠地說道︰「我趙家絕不養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從小吃女乃媽的女乃長大，她辛辛苦苦將你喂這麼大，你竟然這麼說，太缺少家教了。」
父親打我的時候，我看見他的馬鞭每揚起一次，女乃媽就會含著淚在旁邊勸道︰「老爺，他還是孩子，你饒了他吧。」
這個時候媽媽站在旁邊，一聲不吭，每次爸爸教訓我，她都不會替我求情，只有當我被打之後他才會將我領進他的屋子給我講父親打我的好處，是為了教育我如何做人。
晚上的時候，女乃媽執意要帶著我睡覺，我不願意，我今天被打都是因為她，在我的記憶中，我還從來沒有因為她被打過呢。
我對女乃媽說道︰「我不要你陪，我現在長大了。」
當然說這話的時候父親不在，他若在，我說這話肯定還會要挨打。
今天下午我覺得我至少挨了父親五十馬鞭，我覺得我的 都被打爛了，肯定腫得比曹小毛的臉還嚴重。
在我躺上床不久，母親就進來了，他幫我掖好被子，知道我沒睡，她就和我拉家常，她說道︰「孩子，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打你嗎？」
我搖頭說不知道。
母親說︰「你的女乃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她是我們家的大恩人，當初在窯灣，是她冒著生命危險連夜來給我們通風報信，才使得我們家族沒有被吳家全部殺光，但是那場劫難我們趙家老少已然被殺了十多口，你的二叔全家，你打三叔全家，他們都沒有逃出來。一樣被殺害的，還有你女乃媽的全家，她的父親母親，她的哥哥和嫂子……」
我靜靜地听著母親的講述，母親今晚所講的都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父親也許是因為嫌我小，從來不願意和我講。
母親嘆了一口氣繼續講道︰「來到下邳以後，在我們的幫助下你女乃媽找了一個男人，後來她懷孕了，也生了一個男孩子，還比你大一個多月呢，可悲的是天不佑蒼生，一場瘟疫同時奪走了她的男人和孩子的命，那段日子她幾次想要自殺，都被我們阻止了。恰好你出生了，我的身子虛弱沒有足夠的女乃水喂你，你從小是喝她的女乃長大的，你血液里流淌的是她的心血和汗水，你是父親母親的孩子，你也是她的孩子，你今天說這樣的話，讓她的心里還有什麼指望……孩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是她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呀……」
听著媽媽語重心長的話，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沒有想到我的女乃媽對我們家族對我的重要性，我也沒有考慮我對女乃媽的重要性，我趕緊從被窩里鑽出來，披上衣服，對母親說道︰「娘，我錯了，我想在就去給女乃媽賠禮道歉！」
母親點頭，看著我笑道︰「這才是娘的好孩子！」
當敲響女乃媽房間門的時候，女乃媽在屋里問道︰「誰？」
我輕輕地說道︰「女乃媽，是我。」
我听見女乃媽邁著碎步從屋里向門口走來，將門打開，我看著女乃媽將門打開，站在門口朝地上一跪，說道︰「女乃媽，對不起，今天下午我錯了，我不應該說那些混賬話。」
女乃媽趕緊躬身將我扶起把我緊緊地摟在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對女乃媽說道︰「不哭，以後我一定對女乃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