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這天，楊柳下地干活的時候，郵差送來一封高招辦的信。
她忐忑不安地把信折疊好，放進口袋，走到附近的小河邊，把信封撕開，是遲到的沒錄取的信函。
她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異常平靜。
她想起了班主任王老師的話︰「你肯定是錄取了。沒錄取的檔案，早就退回來了……。」
她想起了公社鄭秘書的話︰「沒希望了。錄取通知退回了，材料報走了。」
她想起了離校前，自己在座談會上的發言︰上大學或是返鄉勞動，任憑黨的挑選……。
她心里說︰「難道這就是黨的挑選嗎？不！這是惡毒的陷害！」
這時，大金牙的吼聲又在耳邊響起︰你敢替富農分子說話，想上大學，做夢！
殘酷的現實，模糊了楊柳許多是非概念。她的理想大廈傾倒了，她的信念動搖了，她感到委屈，感到世道的不公平。她絕望了。
她沒有眼淚，沒有悲傷，有的是冷靜，有的是憤恨！
她先把信函撕成一綹綹，再撕成一片片，使勁撒向河面。任它和自己上大學的夢，一起流逝。留詩《迷惘》雲︰
「惡魔斷吾路，/夙願付東流。/故園難容身，/何處埋香丘？」
楊柳失魂落魄的來到首驛中學。
高老師正夾著講義去上課。他見狀，小聲問道︰「有消息啦？」
楊柳嘴唇哆嗦著，無限傷心地說︰「收到了高招辦沒錄取的信函。」
高老師皺著眉頭，關切地說︰「你先去跟肖老師說說。下午，咱再好好談吧！」
肖凡陰沉著臉。沉默片刻，嘆口氣說︰「大金牙把事做絕了。人心可恕，天理難容啊！」
楊柳木然而絕望地說︰「既成事實了，誰也無力回天了。」
「那你到底怎麼打算呢？」肖凡注視著這只落地的「金鳳凰」，急切想知道她的思想動向。
楊柳鼻子酸了，眼里涌起了淚花，悲切地說︰「我恨不得立即遠走高飛，擺月兌這個受屈辱受迫，害的環境。」
這時，肖凡意識到，該向楊柳表白內心的時候了。他怕楊柳像小鳥一樣，飛得無影無蹤，給自己留下終生的遺憾和痛苦。他燃支煙，猛吸兩口，誠懇地問楊柳︰「你看我是個啥樣的人？」
楊柳愣了一下，掏出手帕拭淚，不假思索地說︰「你是我最崇敬的老師，是世上最好的那種人。」
她定定地看著肖凡，像在詢問︰我的回答對嗎？
肖凡又吸兩口煙，語調清晰而凝重地說︰「楊柳，我現在對你產生了愛情。我愛你，真的。」
楊柳並不感到太突然。在上次的談話中，她就有了這種預感。現在，肖凡真真切切地把話挑明了。她慘白的臉泛起了紅暈，羞怯地低頭不語。
肖凡坦陳對楊柳感情的變化︰「中學三年，我們接觸頻繁，那純是師生之情。現在，我離婚了，你又遇到了眼前的處境，我對你的感情就起了變化。」頓了一下，接著說︰「原來，我想，你要能上大學，就暗暗為你祈禱。祝你將來事業有成，婚姻美滿。把對你的愛，深深埋在心底；若不能上大學，就拼命追求你。」稍停一下，又說︰「二者比較而言，我是理智地希望你能上大學。」
楊柳憑對肖凡的印象，堅信這話是由衷之言。她感到自己像在苦海中掙扎，肖凡向她伸出救助的手，內心非常感動。
肖凡又想，學生和老師結合，世俗會有非議。如果楊柳固守世俗，也只好忍痛割愛了。就探問楊柳︰「你認為，我這個人道德嗎？」
楊柳低頭小聲說︰「肖老師，我理解你。」
肖凡又說︰「我們若能結合，你先到俺家當民辦教師。精神可以徹底解放。有機會，再找個正式工作，你看行啵？」
楊柳面對她最崇敬的老師誠心求愛，心為所動，又疑慮多多。眾口鑠金啊！依然低頭不語。
肖凡最後說︰「楊柳，我不要求你現在就回答我。你好好想想，征求一下高老師夫婦的意見，再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好嗎？」
楊柳抬起頭，攏了一下鬢發，淚汪汪地看著肖凡，點點頭。
肖凡作《閘門當開》雲︰
「玫瑰花香葉秀，/橫遭風狂雨驟。/閘門當開，/傾心相扶護。/任人說長道短，/任人妒。/天意授！/」